第14章 二零一三年2

1.
可能是饿得太久了,我还没好好在嘴里回味回味这碗面就被我消灭完了。
我拿纸擦了擦嘴,闲着没事,干脆靠着椅子看着陈叔忙活。
厨房里下面的锅飘起了缕缕蒸气,陈叔隐匿在其中,厨房外的客人穿着五花十色。他们也不着急,偶尔和同行说说笑笑,或是坐在餐桌上发呆。
“陈叔啊,多放点肉沫,好几天没过来,可馋死我了。”有人冲着里面喊。
“好嘞!”陈叔应道。
我给自己倒了杯热水,贴在嘴边吹呼了会儿,小心翼翼抿了一口。
感冒后我整个人嗓子极其不舒服,光是吞咽口水都觉得要我这条老命。
我咳嗽了几声,刚搁下杯子,便听见邻座的人议论了起来。
“前段时间住这儿有个大户搬走了,你知道吗?”说话的男人戴了个黑色棉帽。
“这片区里哪有不知道的?不过搬是搬走了房子还是他们名下啊,大户就是大户,走哪儿都得买栋房有安全感。”回话的男人穿了见绿袄子,边说还边用那厚大的手抓花生米吃。
“可不嘛,贵人事多,我听我老婆说那户人家闹离婚呢。”
“闹离婚这事现在又不是什么难见得的事,只是苦了那小孩。”
“是嘞,那小孩如今还瞒着呢。”
听到这两人的对话,我低低地笑了一声。
人这一辈子好像就是这样,从小告诫自己不要变成如今说三道四指手画脚的大人,等到真正迈开步子进入到大人的世界,仍旧延续上一辈的恶习。
无论是那个破败小镇,还是如今人人憧憬的云城,只要你失意你犯错,曾经的任何辉煌都会被否定,甚至成为他人饭桌上的笑谈。
我又和热水嬉闹了好一会儿。
陈叔忙活完,终于有空坐到我身旁,过来的时候,他还拿了袋小零食给我。
“小天啊,叔和你商量个事呗。”陈叔一只手撑在桌面上,郑重问我。
“什么事?”
我疑惑得很,想他也是活了半辈子的人了,还有什么事自己不能把握得听我一个才成年的人意见?
“你也知道,叔没儿子没女儿,老婆也死的早,亲戚朋友看我穷酸也很少通来往,平时也就是一个人,这年纪大了老觉得有点孤独。不如…你直接搬来我这,我俩凑活凑活过个年。”
闻言,我正准备撕开零食包装的手一僵。
我没法说我此时此刻心里的感受。
陈叔虽然没明说自己的意图,其实动脑子想想也知道,不过就是看我一个人在家里,父母又在外打工觉得可怜,想出面照顾照顾我。只是打着一个自己也是孤身一人的幌子而已。
我不是没经历过,当初外婆走后那些亲戚离开前都过来问我愿意跟谁。
我只是笑,把接近于甩脸色的心按捺了下去。他们在可怜我。他们也想试探外婆到底留给了我什么。
当然最后他们没能得逞,很大一部分归功于崔子千,要是没他帮忙藏着那份信,我可能就得被那群死亲戚五马分尸了。
“子天?”
陈叔的声音将我拉回了现实生活中。
我将零食又放回了原处,冲他礼貌一笑,“叔,没事的,说不定他们除夕就回来了。”
陈叔抿了抿唇,眸子有种我难以解读的情愫。
他笑道:“叔不是那个意思,就是怕你这段时间一个人住家里不安全。”
“都这么大个人了,能有什么事。”我丝毫不在乎。
“你这是没事?你看看你,瘦了一圈,皮肤没点血色,还给自己整感冒了,这就是你照顾自己?”陈叔说着,还对着我全身上下指了指。
我看着他那激动又愤慨的脸,有些无奈又有些开心。
无奈这人生病是常事陈叔还要小题大做,开心是因为,自从外婆走后,很少有人过问过我的生活。他们好像都是我人生中的一名旅客,在我开的旅馆住上了一晚,走了便是走了,一点痕迹也没有。
见我犹豫不决,陈叔又道:“你看看这附近街坊邻居,谁和你认识?你高考前搬过来我就注意过你,长得跟那电视上演戏的明星一样,一眼就讨喜。”
被他这么一夸,我有些不好意思。
虽然,我承认我的确是长得还行。
“你以前都不怎么出来,就晚上十点多常来我这嗦碗面。可别说,你和你父母爱好习惯真像,晚上都爱来我这吃。”陈叔满脸笑意。
我捕捉到了一些关键字眼,直接问道:“听您这意思,叔应该和我父母关系不错吧…您…”
我想说什么,却又憋了回去。
问些什么呢,一个自己儿子都联系不到他们的人,更何况一个外人呢。
陈叔沉默了一会儿,又挤出了些笑,解释道:“知道你想问什么,别担心,他们就是出了趟远门,事发突然没告诉你而已。”
“哦。”
可我依然不相信。
毕竟我还没见过哪些父母可以不管不顾子女这么长时间,一个电话也不回复,只是留一张简短纸条便消失了。
“你妈,走之前特地说了要我好好照顾你,我前段时间给忙忘了,准备今晚上去找你说说的,恰好你又来了。”陈叔咕噜咕噜喝了口水,深吸了口气,又道:“我也不强求你,放假这段时间你就过来吃顿饭,吃完你就去做点自己爱做的。”
我看着他那真挚而又期待的眼神,不自觉紧握住了玻璃杯,头一次在别人施舍怜悯的时候我不反感,反倒是应道:“行。”
陈叔听到我这回答,眉梢的笑意更肆,又抓了好几粒花生米往嘴里送。
我垂眸看了看杯中滚烫的水,静默了好半晌,实在觉得白吃白喝这法子自己也没多少脸皮能受着,于是问道:“您这还需要帮手吗。”
“咋,你还想跟着我干啊?”陈叔连忙对着我摆手,“我也不瞒着你,陈叔跟你说说实话,这不管开店呢还是打下手呢,都不是什么轻松的事。你小子这小身板柔柔弱弱的,好好在家学习,别浸染了些这些不好的风气。”
我笑了笑。
哪里柔柔弱弱了,想当年为了赚点钱,搬货运货扫大街体力可好着呢。至于什么不好的风气,又有什么没见过呢,早已经麻木了。
“天天闷在家里也不是个办法。”我回道。
陈叔微微啧了一声,劝解道:“那就出去散散步,在附近逛逛,多结交点朋友。”
我咽了口口水,“叔,我总不能…”
我话都还没说完,只听见陈叔将杯子啪嗒一声放在了桌上,脸色沉重,道:“我知道你这小子想些什么,我喊你过来吃饭,你自己心里过意不去。你一个小孩子年纪轻轻老想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好好学习。”
我抿唇,又将头垂低了一番,陈叔没说错,我心里的确过意不去。
好多年来一直都在求人过日子,突如其来被人这么好好爱护他属实有些不习惯。过惯了自己动手的日子,反倒是有些厌倦于城里的生活了。
“你别多想,我就是觉得小孩子无忧无虑就行,等你真正长大了,才来帮我也不迟。”陈叔又冲着我说道。
我微微摇头,瞥见脚边刚买好的年货,提议道:“您一个人忙活也不容易,又不要我帮忙,还要我过来您这吃饭。要不然我就用这些年货来抵了。”
陈叔秒了我一眼,最后重重叹了口气,道:“行吧行吧,小年轻,劝不动,年货我拿着,那什么零食啊泡面啊自己拿回去,别老乱吃东西,把身体养好了。”
见他接受了我的提议,我心里顿觉轻松了不少。
“叔,要是没什么事,那我就先回去了。”说着,我已经起了身。
陈叔也跟着起身,大步走向我,朝那围裙下的口袋里掏出一把钱,塞在了我的手里。
我一瞬间没有反应过来,只听见耳畔那人道:“别拒绝我的好意啊,赶紧收着,去附近店里买几件好衣裳,过新年就得辞旧迎新。”
2.
至今为止,我都不知道我怎么走出那家店子的。我手心里攥着的钱还带着他布兜里的余温,云城室外的冷格外刺骨,可从手心传来的炙热温度将我一层又一层包围,阻隔了这一波又一波的寒意。
走回家后,我又塞了几粒感冒药进嘴里,将那钱放在外衣口袋里,用拉链拉上,随后进了房间一头扎进被窝里。
有时候人的一生搞笑极了,平日里待你最亲的人,嘴中吐出来的字冷漠如刀子,行事作风像把利刃直戳心脏。
想不开了就去店面吃碗面,想着总归会在路上碰见一些陌生人,在失意之际聊聊天,流泪时递张纸。每当这时人的态度又不一样了,他们惊异这世间至少还有人在乎,还有人关心。
常言说,最亲的人伤人最深,不就是这个意思。
我他妈差点儿晕死在公寓,直到冻醒也没有人过问,除了几月前我才认识的陈叔。
陈月白和路宁书曾经向我许诺,日后的每一天都会陪伴在我左右,用以弥补这些年对我爱的补偿。
我不矫情。
但是我必须得承认。
他们在编织着一个又一个谎言,让我沉溺于其中,欲罢不能。
打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