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在陈叔的细心照顾以及我自身体质好的条件下,感冒没多久便好了。
除夕那天,我起了个大早,去了陈叔的店。
陈叔的店春节期间不营业,他这些年来一个人,因此吃住都是在店内。守着这不大的屋子,勉强能维持自己的生活。
我对过年的概念其实一直都模糊不清,外婆说过年便是一家团团圆圆。后来我看着她招呼着一群又一群面生的客人,我才知道,所有人都喜好过年,但是这份热闹是属于家庭圆满的人。
而我,什么都不够有资格。
只能坐在圆桌一角,闷闷地吃着米饭。
“小天,快,快过来帮我贴贴对联!”
陈叔的声音将我的思绪拉了回来。
我嘴上边应着边去拿板凳,接过那对联,拿着透明胶带,没几分钟便利落地完工了。
“不错啊,这速度赶得上我煮面了。”陈叔调侃着我。
我笑,拍了拍手上的金光,道:“哪儿能啊,就贴个对联,怎么还和您比起手艺来了。”
陈叔正准备说什么,突然想起来锅里还煮着晚上的年夜饭,拍了下脑门,急急忙忙地跑了进去。
我忍俊不禁,搬着椅子在后边提醒:“叔,你慢点,火候我看过了,不会烧糊的。”
里头的人呵呵一笑,“你这小子真不错啊,连火候这玩意还明白呢。”
我有些无奈,“您把我当三岁小孩呢。”
好歹我也是做过饭有点实践经验的好吧。
“可不是嘛,你们这帮孩子啊,条件以后估计越来越好咯,什么自己动手丰衣足食这道理估计都听不进了。”陈叔说着还有些遗憾。
我将板凳放回原处,又去厨房洗碗池旁帮他择菜。
“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日子,我也没那个命享受。就一个普通人,吃饱喝足就不错了。”我回道。
陈叔沉默了好一会儿,直到我将水龙头打开,才从水流间恍惚的听到他说了一句:“傻孩子,你就不该受这苦啊。”
我皱着眉头将手柄关上,惯性地问道:“叔,你说什么呢?”
陈叔一听,回头冲我热烈一笑,随后挠了挠脑袋,解释道:“说你一个小孩子别尽想些有的没的,好好学习才是正道。”
“我知道了。”
陈叔的话让我觉得很奇怪,但当时我并没有深究。那时的我以为,他只是突然有些怀念自己逝去的妻子,于是扯开了话题,毕竟过年是为了吃团圆饭,而他的妻子和我外婆一样,都再也回不来了。
2.
七点半的时候,云城便开始放烟花了。城里的热闹我没怎么见过,于是拉开了店里的大门,直接一屁股坐在还带着层厚雪的圆墩上。
街道的小孩子最开心,他们拿着烟花在雪地里嬉戏。调皮的男孩挥着手里的“炸弹”吓唬女孩,女孩攥着仙女棒四处逃躲。一切都好不快活。
我从旁边抓了把雪,往空中一掷,纯白的雪刹时犹如漫天飘绒,在昏暗光线的映射下,悠扬绵长。
“哥哥。”
我愣了会儿,才寻声望去。
是个小女孩。
她穿了件粉红色的棉衣,手上戴着一双白色可爱兔的手套,攥了好几根仙女棒。头发被扎成了两小尾巴,许是家里人怕他冷,又给她戴条围巾和帽子。
我冲小女孩笑了笑,柔声道:“怎么了,小妹妹?”
“哥哥,你怎么一个人待在这里呀。”小女孩问着。
我抬手摸了摸女孩的头,应道:“出来看看雪看看烟花。”
“那我陪哥哥看好不好!”
小女孩刚说完,便准备往我旁边坐。
想着地上是深厚的雪,女孩子身体又娇弱,我连忙制止了她的动作,将她拦到了自己身边,说道:“地上脏,不坐。”
小女孩也不多说,只是伸出仙女棒,小声道:“哥哥,我想玩仙女棒,可是他们不陪我玩,还说我胆小。”
我一听,乐了。
我不太喜欢小孩,但这么可爱的,我是真招架不住。于是从兜里摸索出打火机,帮她点燃。
与火相撞后,仙女棒刹那间迸射出了火花,小女孩开心得很,边在空中扬边喊着我快看。
那晚的夜色很美,小姑娘的眼里被衬托的仿若星辰大海,那时我从未见过的明亮与美丽。
好遗憾,我的童年就守着火盆子了。
3.
和小孩闹玩后,我便进了屋。联欢晚会也开幕了,我瞥了一眼主持人,又挪开了。
陈叔不知从何处弄来了好几瓶上好的酒,说什么和他喝一喝。
我答应了。
那晚上我们喝得酩酊大醉,不省人事,桌上的饭菜都没动多少。
我窝在角落,晕飘飘地见陈叔突然捂住了眼睛,不断抽泣地道:“你说,她当年怎么就不能再坚持坚持呢,我还有那么多话没跟她说,还有那么多事情没陪她一起做。”
我半撑着身子,应道:“叔,日子要向前看,阿姨也不想看到你这么难过。”
“我和她结婚二十几年了,她那会儿长的眉清目秀,要不是我死缠烂打,估摸着现在我还不知道在哪个角落里苟且一生呢。”陈叔哭着说话,最后又觉得不甘,仰头猛喝了一口。
我没说话。
只是沉默地看着天花板。
这般悲怆的气氛和外婆走后我独自一人煎熬尤为相似。把思念藏在内心深处,只是偶尔在某个特定节点会很想念很想念。
实在想不清,就直接对着相册念叨,抱着相册躲进被子哭。我们都在潜意识里认为,只有如此才能和逝去的那人产生某一种联系,但好像,一切都只是徒劳的。
4.
陈叔喝到最后睡着了,我凭着最后一点力气将他扶到了床上,随后顺势靠在他那木椅上又喝了几口。
片刻,电视机里传来春节倒计时的声音。我再抬眸,便见到了窗外绮丽的烟火。
蓦然间,兜里手机便震动了起来。
我面前的景物已经开始飘忽了,靠着本能按了个接听键。
“路哥。”里头的声音极富磁性。
我一瞬间酒清新了不少,紧握着手机,轻声唤道:“崔子千?”
“是我。”他说。
然而单单崔子千两个轻飘之字,却像一味生活的调料包,将我这十几天来不愉悦都通通扫光。
什么等待路宁书与陈月白回家问候我,陪我过节,还不如崔子千给我打一通电话来的实在。
“新年快乐。”崔子千祝贺道。
我轻笑了声,没把握好,还打了个嗝,“新年快乐。”
“吃这么饱?”崔子千那头有了兴致。
我换了个姿势靠着檀木椅,应道:“是啊,吃了顿大餐,还喝几瓶酒。”
“你…”崔子千似乎有话要说,可我等了他老半天,也没等到他将后边的话说出来。
酒精有些上头,我没有多想,反倒是扯开了话题,“崔子千,你说说缘分是不是很奇妙啊,我外婆走的时候,刚好遇到了你。之后外婆下葬等繁琐的事你也一直在旁边照应着。我俩在学校也没打过照面,你却帮我保管好了外婆的东西,你这什么心态啊。”
那头并没有说话。
我疑惑了会儿,又拿开手机看到显示通话中,又贴到耳边对他说:“那天我问你想要考哪里的时候,我有一瞬间觉得你不会告诉我。”
“为什么会这么想?”崔子千问。
“那段时间我听很多人说,你自打高一开始就不好相处,后来我去找你,你态度多冷漠啊,像要吃了我一样。”我抱怨。
“是你想多了。”我听出了崔子千的无奈。
“那你干嘛当时一直让我等着?”我反问。
“没有让你等着,那个时候实在太忙了,学校家里大大小小的事都得顾着。”
“哦,这样啊,那我勉为其难原谅你吧。”
我没有问是什么事,也没问为什么他要兼顾学校与家里。如果问的太越界,反而会让人觉得冒犯。
“路子天。”崔子千突然喊我全名,我还有些不习惯。
“怎么了?”
“如果有一天,你发现你最爱的人其实并不爱你,你会怎么办?”崔子千问道。
我愣了一会儿,把他的话在脑子里反反复复酝酿了好几遍,最后才对着电话那头说:“感情这种事,本来就是最不受控制的,你深爱他,他深爱第三个人,难道他还能阻止你不成?喜欢谁是自己的权力,哪有什么怎么怎么办啊。”
隔了许久,崔子千才低声一笑,“你说得对。”
门外的风拂上我的脸庞,崔子千的声音像首动听的乐曲在我耳边单曲循环。
我想说,我说的话怎么会不对呢。我所得出来的某些经验,恰好是在你身上琢磨出来的。
借着酒精的劲头,我试探性地问:“你…在喜欢的人那里碰壁了?”
我确信我没问错。
我确信我要问的是你在喜欢的人那里碰了壁而并非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
崔子千那边沉默了很久。
那一刹那我很是煎熬,从前等高考成绩出来都没这么煎熬过。
庆幸地是,最后他给了我一个否定的回答:“不是。我就是今天看到家里亲戚说起了这个,他们刚才问我这问题,就想听听你的回答。”
我哈哈一笑,侃道:“哟,还有我们大学霸回答不出来的问题啊。”
“我没你经验丰富。”
“那你说路哥刚才那番话有没有点哲理?”我格外骄傲。
崔子千低低一笑,“有啊,总之把我说服了。”
嘿,不然呢,不然我还能说服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