嘟嘟嘟——
手机只响了三声，对方便接了起来。
“你好。”
褪去青春期独特带有的稚嫩，一道轻带鼻音又略熟悉的声音顺着电流传来。
我已有好几年没见到他了，本来酝酿在肚子里的一堆话，听到既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一下子咽下去了。
“赵菜牙。 ”我倚在阳台的扶手上，看着远处熙攘的人群，突然想起初见时的模样，笑了。
对方似乎愣住了，我只听见小小的电流声响，几秒之后才听见一声低笑。
“哎哟，大脸花。好久不见。 ”
过了这么久，这人还是那么欠，还是那么熟悉，一切如故。
我对此满不在意：“招财，好久不见。我跟你说哦，我考上了华南大学啦。 ”
我把“华桑大学 ”这四个字，一字一顿又带有得意地说了出来。像我这样的差生，高二时被班主任劝退回高一重学，鬼能成为我的知音，才能明白我到底废了多大的力气。
“呦，大脸花很厉害嘛……咳咳……恭喜你实现了愿望。”
“嘿嘿，你……感冒了？”
“嗯，不打紧。我也告诉你一件事。 ”
“嗯？ ”
“我也来了华桑大学。 ”
什么？？？我的眼睛瞪的像个铜铃，就像听到重大消息似的。
我打呵呵：“你骗我的吧。”我不信，这家伙老是忽悠我，以前我可没被他少骗过，“听叔叔说，你高考考得相当…… ”
“快来体育馆，帮我装书。 ”
我话还没说完就被他给截断了。不会吧，这家伙真的来华桑大学了？为什么呀，他图啥啊？？我一脑子懵，当我想继续问问他时，他继续道：“我在体育馆门口等你，让我看看你长高了没。”
一提起身高我就来气。初中时，我身材矮小总被安排在第一排，而他高得像个长颈鹿似的被安排在最后一排。忘记哪一天了，他突然和我同桌换了位置。我俩熟悉之后，经常打闹。他闹不过我，他一急就高高举起我的东西，任我怎么蹦啊、跳啊都够不着。有一次，我也急了，我跳上他的桌子，恶狠狠地朝他小腹踹了一脚。但是没控制好方向，不小心踢到了他的尴尬位置。当时，痛得他冷汗直流，狠狠地瞪了我好几眼。我记得我说去医院吧，他说这是耻辱，死活都不去。于是，我怀着愧疚之心，每天都给他带点好吃的作为补偿。
但没想到，他竟然借此讹上我了，越发不要脸。吃饭都要刷我的卡，一饿就跟我要吃的。可怜的我每个月就只有一点点零花钱，饭卡里就那点钱，我都舍不得花，还要省下来时时准备着他的讹诈。很快我就受不了了，我找他理论，他却突然捂着小腹喊着疼，还哭兮兮地跟我说都怪我，让他找不到媳妇。
我一想到他这不要脸行为就好笑又好气，“放心，不会让你失望的。一会儿我见你，你别忘了提前照照镜子看看牙缝里有没有菜哈。”
“你！！小姑娘怎么如此牙尖嘴利，这可不好。”
我哼了一声，悠悠回道：“要你管！ ”
我关闭手机，向远处看去，小树林里熙攘的人群现已稀疏四散，而此时晚霞暮色，小树林里的树叶都发着金光，前方的宿舍楼墙仿佛刷了一层金色油漆。
我伸了一下懒腰：“风光无限好，菜牙急跺脚。 ”
突然，身后传来一声低笑，回头一看，是舍友李淑。
李淑嘴角挂着笑，道：“什么菜牙？”
我哈哈笑道：“菜牙是我养的一条狗，我去帮他搬书。等会儿，你和宋盈盈去吃饭吧，不用等我啦。 ”
我正想往门口走，李淑突然拦住我，一脸神秘又八卦地朝我靠近，“苏晓冉，你该不会是有男朋友了吧，才开学两天，够速度啊。 ”
“怎么可能，老爹管的严。”双手合十，像僧侣告诫施主缓缓地道：“人狗殊途，切记，切记。 ”
“嘿～ ”
“走啦。”我抓起外套就往外跑。
不一会儿，我就跑出了宿舍楼。我眨眨眼睛，找到校园示意图。我一近看，傻眼了。华桑大学的主校区是真的好大啊，诺大的示意图，我找了大半天才找到我所处的位置以及体育馆的位置。我一看两者中间，隔着第一实验楼，七号宿舍，第四实验楼等等好几栋楼。
我皱着眉头道：“怎么这么远啊。 ”
正当我想骂骂咧咧的时候，手机响了。一看不是一串数字，也没看清楚是谁，就接了起来。
“大脸花，来了没有？太阳都快下山了。”菜牙催道。
正好，有点小火正想撒。“催啥催，晚饭我还没吃呢，我马上就到。哎，赵言，装个书还需要我帮忙，你是不是又忽悠我呢？”
“这次真没有，我胳膊受伤了，快来帮我个忙。”
我一听这家伙语气还挺诚恳的，便说：“行，等我一会儿。”你要是忽悠我，你就完蛋了。
当我远远地看见体育馆这三个大字时，我快要喘死了，每跑一步感觉就像脚踩棉花、轻飘飘的。
踩着由棉花铺成的路，我模模糊糊看见体育馆门前的大圆柱旁立着一道黑影，很高很纤细。几年不见，这家伙似乎又长高了不少。
“苏晓冉！”
还没跑到门口，我就听见赵言在喊我。
自初二那年冬天，和全班同学出去聚会，喝了好多杯饮料，撑的我就像一只加菲猫，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当时，赵言还笑话我，说我的样子就像只大花猫，还非得给我起绰号，气得我肚子一抽一抽地疼。于是，他开始叫我大脸花，不叫我名字。我追着打他好几次，他才勉强答应我在别人面前叫我名字。真是可气哦！
我还是在狂喘气。我今天就立个flag，大学第一个flag──每周跑五公里！若是做不到，那就罚一个月不能吃火锅！
我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只见赵言一身轻松地斜倚着柱子，正冲着我笑，而他的左手臂上打着石膏。
原来这家伙没忽悠我。
我慢悠悠走过去，赵言上下打量我，摇着头道：“啧啧，有点失望。”
我将飞到眼前的刘海挽到耳后，“滚吧你，没见到你的菜牙，我也很失望。”我给他翻了一个大白眼，“你这手臂怎么搞的？”
“一周前，打球时摔的。”
我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仰着头用极其嫌弃的口吻道：“你长这么高干嘛，中看不中用，摔一下就骨折，像个老爷爷似的。”
没想到，赵言突然低下头，靠近我，笑道：“是啊，所以说浓缩的才是精华嘛，拇指姑娘。”
妈的，我气炸了，今天我不打你我就不是英雄好汉！我低头，就狠狠地踹他一脚。这狡猾的赵言早就躲开了，我的脚踢了个空气。正当我想去追打他时，他却做出了一个停的手势。
“我错了，大脸花。你看太阳都快下山了，咱们先办事吧。”
我还是很气，用劲踩了他一脚，疼得他直喊哎呦哎呦。
赵言带了一个大的黑书包，我替他将书装上。我掂了掂──很沉，我是用很大的劲才拿起的。这时，赵言单手将书包拎起，就像拿一个玩具似的。
赵言见我一脸惊呆地样子，道：“要不你帮我背着吧，挺沉的。”
我白了他一眼，不理会他那无耻行径。
“你为什么要选汉语言文学啊？”我实在没想明白，他一理科生为啥不去选理科的专业。
“精进语言。”赵言笑道。
？？？我想了很多理由，却没想到居然是这个。
“怼你。”赵言补充道。
我看着这一张熟悉又带有一副贱贱样儿的脸，他的脸早就褪去稚嫩，多了些许成熟与棱角分明。
我一本正经道：“你别闹，为什么。”我知道赵言文理都学得不错，但我听叔叔说赵言很喜欢物理，他也没想到自己的儿子会选择汉语言这个专业。
赵言丝毫没有犹豫，道：“就是这个原因，你呢？”
“啊？”我恍惚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问的是什么意思，“我想成为一名英语翻译，所以我选了英语。”
“大脸花，你的愿望还是没变呐，你还记得不，初二时你说考入大学要选英语专业。”
我点了点头，拍着胸脯说：“当然，我可是表里如一，说到做到。”话毕，我又后悔说出这样的话了，真不会说话。
赵言眯了眯眼，斜歪着头：“我饿了，要不要一起去吃饭？我请客。”
一说到吃饭，我真的感觉到肚子在咕咕叫了，腿似乎也开始发软了。
我们一路上聊了很多，正好此时，我一肚子想问的问题都问了出来。赵言一直在憋笑，我也不知道这家伙啥时候笑点变得这么低了。已有四年没见，再次相见时，那种熟悉的感觉仍旧存在，还真是神奇啊。这世界上有多少人，能在久别重逢后，依旧如初。
“你还记得初二那年寒假吗，我们全班出去聚餐。我还记得你喝了点小酒，哎呦，那个小脸红的呦，哈哈哈哈。”
“小心台阶。”赵言提醒我道，“当然记得，你吃饱了的样子就像个大花猫，哈哈哈哈。”
我冲他打呵呵：“拍照的时候，你那大门牙真是白的发绿，闪眼呐。要不是我提醒你牙上有菜，恐怕现在不止我一人叫你菜牙啦，哈哈哈哈。”
“唔──”突然，我的嘴被捂住，我的哈哈哈哈被憋了回去。
只见，赵言将一根手指放在他的唇边，轻声道：“小点声，丢人。”
我把他的手拨开，挑着眉笑道：“菜牙也知道丢人呐。”
“快看看，吃点什么。”赵言道。
我望了一圈，发现食堂真的好大啊，各色美食窗口就像一条长龙，从这头延伸到那头，还拐了个弯。来自天南海北的美食，什么柳州螺狮粉呀、武汉热干面呀、淮南牛肉汤呀、傣族的美食呀……都齐聚这里，看得我眼花缭乱，恨不得自己是个大胃王，哪个都想买来试吃一下。
赵言看见我眼冒金光，张着嘴。立马拉着我走到第一家，指着菜单道：“一个一个来，先吃这家。”
我一看是米线，立马给他投一个鄙夷的目光──抠死了！！！
我扭头就奔向我早已选好的新疆炒米粉。
等他付了钱，我找了一个空位坐了下来。
“你都感冒了，还要吃辣呀，嗓子不要啦？”我问道。
赵言从鼻腔里发出一声闷哼，像小姑娘似的撅着嘴道：“要你管！”
我看到他这副贱贱的样子，胳膊还弄着石膏，觉得甚是搞笑。我手点着桌子，憋了几秒，终于憋不住了，开始哈哈笑了起来。
“5号，6号，米粉好了！”食堂阿姨喊道。
“我去拿吧，你就呆着别动了。”
这人很听话地点了点头。
“嚯，好大一碗，谢谢阿姨！”
“好吃下次再来啊！”阿姨笑得脸上像开了花。
“喂，为什么你的是红油油一片，而我的却那么少，你是不是跟阿姨串通了？”赵言一脸气鼓鼓地瞪着我。
我插着腰，“你是不是想明天成为哑巴？感冒还没好，吃什么辣，给你端什么就吃什么，别废话。”
赵言见我有点不耐烦，顿时像喝饱水的河豚，有气不敢撒，只能瞪着我，还瞪了我好几眼，最终才妥协低下头开始吸那辣椒油少的可怜的米粉。
我见他可怜，于是挑了几条红油油的米粉给他，他竟然有点不满地接受了。
真是好气哦。
我嗦几口米粉，就瘫在椅子上看看四周。被赵言提醒了好几次，让我专心吃饭。
“大脸花，我跟你说，”他找了招手，示意我近一点，“你吃饭就像我奶奶似的，吃一会儿，休息一会儿，再吃一会儿，再休息一会儿。”
我扯了一下嘴角，道：“孙子，给奶奶打碗粥来。”
赵言急了：“去你的！”
一大碗米粉在吵吵闹闹中慢悠悠地吃完了，我一看手机，吃了近一个小时，我早已大汗淋漓。走出像蒸炉的食堂，忽然一阵小风吹来，甚是凉爽，带走些许燥热。
走在两边栽种着梧桐树的马路上，黄晕的灯光将我们的影子不断拉长—缩短—拉长，反反复复。我时而跑到菜牙的身后，时而跑到前面，努力不错过任何踩他头的机会。菜牙背着书包，任由我跑来跑去。不一会儿，他哼起来歌，音律轻快，我听着还挺好听呢。我问歌名，他说随便哼的。我夸他还挺有天赋，他颇为骄傲地说那是当然，我给了他一个大白眼。
跑啊跑啊，就跑到了宿舍楼下。我让他回去注意安全，别再次摔倒啦。
他只站在那里笑，大半张脸掩在黑暗里，但我感觉他的眼睛像狼的眼睛，深邃炯亮。
“期待你军训的表现，走啦。”他挥了挥手，迈开大长腿。不一会儿，拐了个弯，不见身影。
“切～”我朝他的背影做了一个鬼脸。
“啊──！”我还没走到宿舍门，就听见一声尖叫，犹如烟花突然在我脚边爆开，吓得我差点心脏骤停。
过了许久，我才平复了心情。推开门一看，舍友们正挤在电脑的前面叫嚷着。我走到床边，他俩都没抬头看见我。
“欧巴！太帅了，我爱你！”李淑一脸花痴地盯着电脑屏幕。
“妈呀，你快看，他的腹肌，一、二、三……八块腹肌哎！”宋盈盈手指着屏幕，兴奋地马上要跳起来了。
“快亲，快亲啊，我恨不得进去给他俩按头。”李淑急得咬牙切齿。
我快速收拾好洗漱用品，奔向浴室，以免被他俩突然发出的冲击波所波及到。
浴室也是一个大蒸笼，刚打开门，里面的雾气弥漫了出来。我向里面走去，发现都没位置了，只有靠门那里有一个空位。我扫完码，等着电压表亮灯。突然一声“隆隆隆”的声响吓了我一跳，我差点开口大喊。
我靠，这个是坏的！
我收拾好东西，站在过道里等别人出来。我闲着无聊，开始刷手机。没过几分钟，我的手机屏幕上就起了水汽。
我洗完澡出来，真是一身清爽呐。回到宿舍，已听不见关于欧巴之类的话了，俩人都安静地躺在床上刷手机。
“晓冉，你的军训服以及鞋帽，我帮你领回来了，就在那个凳子上。”李淑指了指。
“谢谢啦。”
“不客气。今晚你俩玩得怎样？”李淑趴在床上，不失八卦地问道。
“什么情况？”宋盈盈探出脑袋。
“哪有情况呀，就是遇到老同学，一起吃了个饭、叙叙旧。”
我的话音还未落，手机的微信提示音响了几下。我打开一看，是菜牙发的消息。
菜牙：大脸花，干嘛啦？
菜牙：我刚才打了一个喷嚏，你是不是在说我？
“哎呦呦，是老同学的消息吧。”李淑笑嘻嘻八卦道。
“你是不是很闲，来帮我洗衣服吧。”我把手里的衣服往前一递，李淑立马将头扭向一边。
我把衣服放进洗脸盘里，拿起洗漱用品，一边向洗手台走，一边回消息。
我：亲，为防您今晚病发严重，这边建议您立马吃药或去校医院看一下。【微笑】
赵言回消息很快，我刚发完，他就回我一个表情包。
菜牙：【微笑】
菜牙：放心！
傻蛋！！！
我：我要洗漱了，明早还要军训呢，晚安。
发完消息，我将手机息屏放在一边，这时手机“叮”了一声，我没去看，于是开始洗漱。
洗漱完，抹完各种乳液面霜，躺在床上时已经十点半了。我闭上眼，在脑子里回想今天所发生的事情。可越是想，越睡不着。我看了看那两位舍友，都没睡，正抱着手机安安静静的，好像在看小说。
我从桌子上摸到我的手机，一开屏，印入眼帘的便是菜牙发的一条微信消息。
菜牙：好梦。
好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