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望着她，半晌，缓缓开口：
“即便你会听到一个令人难以接受的故事，你也不后悔吗？”
“嗯，不后悔。”
老和尚叹了口气。
“你了解当年贝州叛乱的事情吧？”
“我了解，这件事很出名。”
她点头。
“当年贝州军官王则发动兵变，创建安阳帝国，自称‘安阳武烈皇帝’,在贝州一带做了不少抢男霸女的事，后来被朝廷发兵剿灭……还有传言说王则会邪术，他那边也有许多身负异能的人物，所以当年，大相国寺的老方丈了然禅师赶去了贝州，才破了王则那边的法术。后来了然禅师入山不知所踪……”
老和尚怪异地笑了笑。
“是的，实情如此。”
“我听说，了然禅师不仅是你的师父，也算是你的族叔吧？”她有些不确定地问。
老和尚点头：“不过这层关系算不得什么。说回当年贝州的事吧，我和师父一同来到贝州参与战事，打听到王则之所以会法术，是因为他有一个狐狸妻子……”
“我知道啊，”她不以为然地说，“瓦舍里的说书人早就把这段故事嚼烂了，说王则起初只是个普通军官，野心勃勃，但又没什么真本事。后来他遇到一个化身为美貌跑江湖女子的狐妖，狐妖的母亲觉得他是个人物，就把女儿许配给了他，又教给他法术——”
话说到这里，她猛然间呆住，不由得住了口。为什么诸葛和尚要向她提起这段阴暗诡异的往事？
“你猜到什么了吗？”
老和尚淡淡地问。
“我应当猜到什么？……”
“当年，贝州城终于被攻破后，我们进入了那座被修筑得极为华丽的宫殿，找到了王则和他掳掠来的一众女子，”老和尚叹了口气，“但是他的狐狸皇后却不知去向。”
“瓦舍里说书人讲的故事不是这样！”
她小声惊呼。
“说书人说，王则是和他的狐狸妻子胡媚儿一起被找到的……”
“说书人能得知的，也不过是些没谱的传言，”老和尚轻蔑地道，“实情是，就没有人知道胡媚儿的下落，她在城破之前神秘地失踪了。王则对她的去向也一无所知，据他说，胡媚儿与他的关系已经恶化到了彼此不见面的程度。”
“然后呢？”
“然后，我在胡媚儿所住的宫殿里找到了一个用黄龙包袱裹着的女婴，据宫女说，这个婴儿是胡媚儿所生的孩子。”
她倒抽了一口冷气，感到头有些眩晕。
“也就是说……那个婴儿是……我？”
“是你，孩子。”
和尚轻声叹息。
“无论婴儿的出身如何，都不该伤害那么幼小的一条性命，我和师父等人商议后，决定将婴儿藏在车内，雇人秘密照顾，等回到东京再托人抚养，对外只说是我无意中捡到的……”
她迷茫地望着在屋顶跳跃的阳光。
许久，她慢慢问道：
“既然如此，你们当初为什么非要把我带回动东京来？明明在任何地方都可以找人抚养我！”
“我想把你放在身边，”老和尚叹息道，“如果你过得不好，我也可以及时——”
“不是因为这个吧？”
她跳起身，瞪着老和尚的脸。
“出家人不打诳语，师父！我猜，你把我带回东京，是因为我是狐妖的女儿，而且还有可能是乱臣贼子的女儿！你虽然嘴上说着众生平等，但你对我还是怀有芥蒂之心，你担心我长大后可能会成为一代祸害，如果把我放在眼皮子底下，就能方便你监督我的一举一动……”
老和尚的脸色在阳光下显得稍有些苍白。
“是的，我承认，我的确有过这样的忧虑！”他说，“但后来我发现，你是个好孩子，即便你与常人不同，你也不会做为害苍生的事……”
“你真的认为我不会吗？”
她凄凉地笑了一下，反问。
·
夏清晓突然惊醒时，发现天色还很暗，她从床头柜上摸过手机看了一眼，清晨六点半，她感觉全身无力，觉得自己可能发了烧，但一量体温又没什么异常。
她没有吃夏蔷准备的早餐，很早便出了门，颓丧地向学校赶去。
要命了，她昨晚所做的梦究竟是什么鬼？贝州兵变……她虽然隐约知道有这么一桩历史事件，但却压根就不了解这件事，为什么在她梦里，自己和老和尚的议论还有鼻子有眼的？还有，胡媚儿是谁……
对面的红灯亮了，她在路边的灯柱上一靠，拿出手机，开始搜索。
原来贝州兵变这件事还曾被历朝历代的作者作为创作素材，其中最有名的是罗贯中（居然是这么有名的作者）创作的一本叫《三遂平妖传》的小说……
对面的灯又一次由绿变红。
而就在这时，她看见在路对面的灯柱下面，有个似曾相识的女人正施施然地站立着，一动不动。
简直像是个鬼魂。
路灯变绿。
夏清晓抬腿僵硬地向路对面走去。当她踩到了马路牙子上，站在对面的女人伸出手，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腕。
“你要干嘛——”
“我知道你急着上班，但有些事比上班重要多了。”
那个女人开了口，扯下了遮着脸的口罩，好吧，正是夏清晓昨天遇到过的那个自称是她前世老娘的绝色美女……
“孩子，有些话我必须要对你说明——”
“你放手……”夏清晓挣扎，“而且你TM到底是谁？”
“我是你前世的娘——”
“这话你说过了！拜托你，说点别的好不好？你叫什么？是人是鬼，什么来历？”
女人幽幽地叹了口气。
“我叫胡媚儿，孩子。”
靠。
夏清晓一瞬间产生了一种被UFO罩住了的虚幻感。
“你是我宋朝时的娘？”她嘴角抽搐着问。
“是啊是啊。”自称胡媚儿的女人热切地望着她。
“……你是人吗？”
“不是啊，我是狐。如果孩子你不相信，我可以给你看一眼我的尾巴和——”
夏清晓做了一个深呼吸，又做了一个深呼吸，最终也只憋出了一句话：
“我真的要上班去了，你让开。”
她甩了一下手臂，这一次，胡媚儿倒是松了手。
“我会再来找你的，”当夏清晓向前一路小跑的时候，她听见胡媚儿在她身后说，“直到你愿意听我解释为止……”
夏清晓觉得胡媚儿这一股执着的尽头和夏蔷逼着她相亲有得一拼。
怀着恍惚的心情，她来到学校。
该把发生的怪事讲给陈灵听吗？
她很纠结地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