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的一声巨响，停尸房的房门被人从外头简单粗暴地一举踢开，一群警察鱼贯而入，黑洞洞的枪口全都对准了宋子欧和唐念。
唐念条件反射性地一个闪身，瞬间往前挪了半个身位，伸手一把拦在宋子欧身前，摆出了一个标准的护卫姿态。
一个身材高大的中年男子走在最后，在一众警察中间站定，得意洋洋地看向唐念和宋子欧，冷笑道：
“陈督军果然厉害，你们两个王八羔子果然上钩了。”
宋子欧真的很不习惯躲在别人身后。他按下唐念护在自己身前的手臂，上前一步，面沉如水地盯着眼前这群黑皮狗，射出的目光冰寒得仿若实质：
“你们从一开始就知道我会来？”
为什么？
连我自己今儿早上出门的时候都没想过要来巡捕房，一步一步走到这里来分明是一个又一个的因缘巧合导致的结果，他们又如何能够未卜先知！
难道说，自己看似偶然的每一次决定，都在陈世杰的精心算计当中？
一股寒意骤然从脚底下冒了上来，后脖颈霎时间起了一排鸡皮疙瘩。
“不错，督军大人说了，只要把凶手的照片印到报纸上去，就一定会有人跑到这里来偷尸体，就算旁的人都怂了不敢来，宋子欧肯定也会来的……哦，这么说起来，你就是督军大人提的那个宋子欧吧？旁边那女的，那你呢？你是谁？你个小娘们胆子还挺大啊！”
宋子欧心中愈发惊疑不定起来。
陈世杰甚至知道自己姓什么叫什么！
这个陈世杰，他为什么能对自己这么了解？
此事和唐念没有关系，自己跟她始终是一起行动的，她没有机会提前去通风报信。这恐怕只能有一种合理的解释——
瞿家寨里头有内鬼！
然而眼下也不是惦记查内鬼的时候，更重要的还是自己和唐念应当怎么从这里活着出去。
“我劝你乖乖放下枪跟我们走，只要你肯老实交代，我可以考虑饶你一命。”
宋子欧冷笑一声，将枪口稳稳地对准了他，没有半点求饶的意思。
“敬酒不吃吃罚酒，找死！”
那家伙面色阴沉地看着宋子欧，冷声道：
“开枪！”
唐念眸光一凝，心头微微一颤。
此人竟然不想“抓活的”！
若是他企图活捉宋子欧，那这些警察还会多多少少投鼠忌器，也就等于给了自己二人更多的机会逃走；但现在他既然没有这个心思，这群警察肯定也就不需要顾忌什么，他们八成会……
不用八成了，这群警察已经举起枪了。
十余把枪同时开火，剧烈的枪声几乎传彻整个巡捕房。宋子欧在这一刹那间瞪大了眼睛，他非常想做些什么，比如说阻止她，拉开或是推倒，怎么都行，但他却发现什么都做不了——自己的速度太慢，根本来不及做任何动作。
他终究只能眼睁睁看着唐念猛然一个转身，张开双臂结结实实地挡在自己面前；她背后枪声四起，那么多颗子弹从各个角度射了过来，一颗不落地尽数钉进了唐念的身体里。
宋子欧平生从未有哪一刻如此时这般无力，这般觉得自己好没有用。
受到子弹飞射的强烈冲击，唐念整个人往宋子欧身上一倒，被后者伸手一把牢牢接住。
他一颗心如坠冰窖，强迫自己不去想挨了这么多颗子弹很有可能会被打成筛子当场死亡的问题，紧张地想要查看唐念的伤势，却见唐念一动，反手制止了他的动作。
“别看，没事。”
话音未落，也不知道唐念从身上掏出了个什么东西，往地上猛地一摔。
一阵浓雾瞬间如花朵般盛放，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弥漫至整个停尸房，一时之间，不论是宋子欧，还是那些个身穿狗皮的巡捕房警察，包括为首的那个巡捕房探长在内，所有人眼前都登时化作“白茫茫一片真干净”，入眼处除了浓烟还是浓烟，什么都看不着了。
宋子欧心中一惊，条件反射性地朝记忆中唐念站着的位置伸手抓去，这一抓却抓了个空。
唐念呢？
她扔出这个烟雾弹，想来是为了遮蔽对方的视线，让他们没有办法再像方才那样目标明确随心所欲的动手开枪，好掩护自己和她伺机离开；却不想这颗烟雾弹的威力太大了些，这下可好，他们看不见自己在哪儿，自己也看不见门在哪儿，齐刷刷当了睁眼瞎。
而现在，自己连唐念在哪儿都找不着了！
人会跑，门当然不会，宋子欧其实也完全可以趁此机会遵照记忆里房门的方向摸索着先设法跑出去再说的，按理来讲这才是最优解。可眼下他根本就生不出这样的念头来，满门心思只有一个唐念。
就在此时，宋子欧突然察觉到自己腕上一紧，低头看去，就见一双苍白纤细却十分有力的手握上了自己的袖口。
是唐念！
虽然和唐念相识的时间极其短暂，不过数面之缘，他自忖对唐念还有很多不了解，也没怎么特别注意过她的手，可现在乍见之下，却有一种恍若与生俱来的熟悉感在宋子欧心口荡漾开来，叫他本能地认出了这只手的主人是谁。
“公子，快走。”
唐念熟悉的声音传来，令宋子欧不由得心头大振，仿佛连路都突然间能看清楚了一样，毫不犹豫地跟着唐念朝前走去。
这一刻，他根本没有怀疑过为什么唐念就能看得见路，甚至没想过为什么唐念挨了那么多枪还做得了这么多的事情能拉着他逃跑。他从骨子里对唐念报以十二万分的信任，仿佛天塌下来都不会动摇。
他们一路出了停尸房，穿过走廊，跑到院子里，再依照原路翻墙而出……
周遭没有人，又是一个人都没有出现，顺利得仿佛这巡捕房本来就是个空房子一样。
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在心头浮现，宋子欧仔细一咂摸，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今日逃走之时的情形，竟然和昨天夜里自己从饭店一路逃跑的时候无比相像。
昨天晚上，唐念也在！
只有一次或许还可以归功为自己运气不错，但短短两日之中就接连出现两回，这绝对不是偶然。
唐念是怎么做到的？
心里边一旦生出这样一个疑问来，许多先前被暂时遮盖住的问题便也接踵而至。
唐念她竟然……对了，她的伤！
宋子欧手腕上骤时一松，他心头随之一紧，定睛看去，就见他们二人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里弄的拐角边，而唐念此刻歪歪斜斜地倒在那里，竟已昏了过去。
夜色雾蒙蒙的，宋子欧的心情也雾蒙蒙的。
唐念已经不省人事好几个小时了，仍然一丁点儿醒过来的迹象都没有。
先前骤见她晕倒在墙角，宋子欧险些吓没了半条命，磨磨蹭蹭地伸手一探，发现她呼吸尚在，一颗搞搞悬起的心才总算重新落回肚子里。
他赶忙抱起唐念，在里弄中随意找了一户人家借宿，又准备给她处理伤口。
虽说男女授受不亲，但眼下保命要紧，着实顾不了那许多了。
仔细研究了一番，宋子欧这才终于看清楚了，原来唐念之所以还能带着他跑路，是那些子弹都停留在了皮肉的表层，她身上的骨头并没有什么伤损，五脏六腑更是完好无缺。
因此，这皮肉伤虽然看着狰狞骇人，也确实流了很多血，但并不致命。
可叹唐念受伤之后还撑着一口气做了这么多的事情，直到彻底体力不支才昏倒过去，看似柔弱的身躯之中竟蕴含着如此坚韧强大的力量，实在令人既惊且佩。
宋子欧为她清除了后背的子弹，止血上药包扎，等忙活完这一切，天已经彻底黑了。唐念现如今不宜动弹，宋子欧也就暂时不急着回灯笼铺，索性给屋主付了几块银元，决定在这里暂住一段时日，等唐念养好伤再离开也不迟。
至于熊一山……
老熊，事已至此，只有对不住你了，日后给你立个衣冠冢，兄弟一定在坟前请你多喝三杯酒。
二更已过，唐念还是没有醒，好在呼吸平稳，也没有发烧。宋子欧原本是下定决心要睁着眼睛守她到天明的，然而大抵是太累了的缘故，他守着守着，还是不知不觉间趴到床边，就这么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忽而一声惊雷响起，宋子欧被瞬间惊醒，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
恰逢一道闪电划过长空，借着这一瞬天光，面前的场景顿时映入眼帘——
床还在，唐念却不见了！
仅剩的睡意也不翼而飞，宋子欧一骨碌站起身来，一时间心如战鼓。
“公子，你醒了？”
一道声音突然从背后传来，宋子欧下意识地转过身去，就看见唐念正笑盈盈地站在门口，手里还端着一盘精巧的点心。
一身鹅黄色的齐腰襦裙，外面罩着一层浅绿色的大袖衫，一头乌黑的长发垂至腰下，两朵玉簪花点缀在耳边，衬得她看上去格外温柔而明媚。
宋子欧一下子怔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