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确如此。”
唐念不卑不亢地应声道：
“饭店那一晚，在下与宋公子一见如故，从此成为挚友。朋友相交，重在交心，不在时间长短，大当家以为何如？”
哼，小丫头还挺牙尖嘴利。
王奇冷哼一声，一时没找出什么破绽来，也就不打算继续浪费时间同她纠缠，转而重新看向宋子欧，冷声道：
“老三，跟我回去。”
宋子欧不作他想，答应了一声便打算走人，却被唐念眼疾手快地直接拦了下来。
“不知大当家现在让宋公子回去，所为何事？”
“这是我们瞿家寨自己的事情，和唐姑娘不相干，还请唐姑娘不要插手。”
王奇的神色愈发冰冷了几分，脸上写满了“无可奉告”。
“唐念，你别紧张，他是我大哥，他不会……”
“害我”两个字还没说出口，唐念就抢先一步振声道：
“宋公子，你的大哥对你动了杀心。”
不可能！
宋子欧心头不由得燃起几分怒火。他相信唐念对自己绝无恶意，但他根本想不通唐念为什么一见到大哥就说出这么不着四六的话语来。只是还不等宋子欧开口替大哥辩驳两句，就见王奇身后的几个兄弟突然齐刷刷一动，黑洞洞的枪口瞬间对准了自己。
为什么？！
看着大哥冰冷的眼神，宋子欧整个人摇摇欲坠，若非还有唐念从旁扶着他，他大概会就地昏厥过去。
“还不跟我回去，真想死在这里不成？”
王奇又是一声冷喝，向前逼近了一步。
唐念也挪了半步，直接将宋子欧挡了个结实，抬手横胸一拦，沉声道：
“靠近三步之内者，死！”
“滚开！”
王奇虽然的确赏识唐念的本事，有心想要将她纳入麾下，让她成为瞿家寨一员，但这一切自然都要建立在唐念本人可堪大用，而且和他王奇能够站在同一边的前提之下。
现如今唐念明摆着是要和宋子欧在一处，打算站在他们瞿家寨的对立面了，王奇对着她便也自然失去了招揽之心。
再厉害的人，不能为我所用，那就算天王老子来了也白搭。
“等一等！”
宋子欧突然开口，瞬间就吸引走了在场其他所有人的注意：
“大哥，就算你一定要杀了我，那在杀我之前能不能让我死个明白？告诉我，为什么？”
“你还敢问为什么？还想装傻到什么时候？”
宋子欧这个问题仿佛触碰到王奇的逆鳞一般，令他一下子爆发了：
“你杀了老熊！难道不该死吗？”
“大哥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可能杀老熊？”
“我本来也绝不相信老熊会是死在你的手里，哪怕你没能接应他出来。可是老熊吃的是十步红，这你要怎么解释？”
宋子欧一下子愣住了。
十步红是一味极其可怕的剧毒，服下后十步之内必定七窍流血见红，腹内剧痛无比，一度生不如死。
若是一个小时之内可以服下解药，那么还能捡回一条性命；如果不能，那么经过一个小时惨无人道的折磨之后，在终于走到生命尽头的那一刻，对中毒者来说一定会是苦求已久的解脱。
但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最关键的一点是——十步红，是宋子欧研制出来的，专属于他的毒药，只此一家，别无分号！
老熊带了毒药在身上这件事情他自然是知道的，可他自己带着的绝无可能会是这种无法立即就死，死前还需要饱受痛苦折磨的十步红！
更何况自己也根本没给他啊！
宋子欧的眼圈不知不觉间已变得通红，他平生从未像此刻这般恨透了自己为什么要炮制出这样的毒药来，若非如此，老熊至少不会在绝境中如此痛苦地奔赴死亡。
“你怎么知道熊一山服用的是十步红？”
屋中最冷静的无疑当属唐念，即便这种时候也依旧古井无波：
“熊一山死在饭店里，尸体被巡捕房带走，你是如何得到这样的消息的？”
“自然是验尸。”
王奇大概是想让宋子欧死个明白，面对唐念的质问也毫无隐瞒，径直道：
“巡捕房内有我安插的眼线，前日凌晨我就知晓老熊已死的消息。”
趁着天没亮，王奇带人在眼线的帮忙下潜入巡捕房盗走了熊一山的尸身，又把提前准备好的另外一具身量相似的尸身放在那里伪装成熊一山。
王奇这样做本只是为了让自家兄弟入土为安；不成想好不容易把尸身带回灯笼铺，却发现宋子欧已经离开了。
本来这也不算什么，直到看见了尸身的赵大鼻子金口玉言，断定熊一山中的是十步红。
这一切都解释得通了：宋子欧从一开始就存了要置熊一山于死地的心思，所以他自告奋勇去接应，却独自一人前去，没安排其他任何人相帮；还不惜用腿上中一枪这种苦肉计来为他没带回熊一山之事做一个合理的解释，打消旁人疑虑；最后担心事情败露，又提前逃了。
实际上宋子欧不是去接应的，是专门等到熊一山杀了刘宁之后，便当那只黄雀毒杀了熊一山，甚至连借刀杀人都不愿意，非要亲自动手，用十步红这种恐怖的毒药夺走熊一山的命！
“宋子欧，老熊跟你有什么仇什么怨，值得你对他这样下毒手？！”
“我没有！”
宋子欧无望地辩解着，心中却明白自己只怕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宋公子说他没有，那就一定没有。”
不论旁人如何想，唐念是绝对无条件相信宋子欧的人。
“诸位或许有所不知，宋公子是前日上午从报纸上方才得知熊一山身殒之事的，知晓后宋公子立刻便决定要去把熊一山的尸身带出来，为此不惜冒险潜入巡捕房，甚至险些丧命。倘若熊一山当真死于宋公子之手，他又何须如此？”
只可惜，王奇现在根本不相信宋子欧，自然也不会轻易相信明摆着和宋子欧站在同一边的唐念。
“宋子欧，再说一遍，马上跟我回去，你要是真觉着自己清白，那就当着老熊和众兄弟的面儿说，我给你这个解释的机会。过来！”
宋子欧面色一片灰败。他的脑子里只剩下一片空白，一时间僵立在原地连手指头都动不了；反倒是唐念动了。
也不见她如何动作，王奇只觉得眼前一花，骤时心中警铃声大作，一股不祥的直觉凭空升起。
他立刻举枪上膛，然而到底慢了一步，手腕一痛虎口一松，一晃眼的工夫，枪就落到唐念的手中。
王奇也是个狠人，毫不怜香惜玉，立刻一脚狠狠踢出，直奔唐念的腰腹而去。
唐念没有侧身闪避，只是猛一吸气，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办到的，原本就十分平坦的小腹竟然还有那么大的灵活空间，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方式猛地缩了进去，堪堪避开了王奇这一脚。
紧跟着伸手一拽一掐，王奇瞬间失去反抗能力，无可奈何地落入唐念手中，一只冰凉而纤细的手轻轻搭上了自己的脖子。
虽然脖子上的这只手此刻没有半分力道，但王奇心中清楚，只要唐念想，自己随时都会成为她的指间亡魂。
“让宋公子离开，我就放了你们大当家。”
几乎一模一样的局势，一模一样的话，鸿运大饭店那天晚上的场景复现，这一切落在宋子欧眼中，只觉得无比讽刺，刺得他满脸苦笑，眼角带泪。
“不许让开！给老子开枪！”
王奇胸腔间的怒火几乎化为实质。自己什么时候这么窝囊过？还有这个宋子欧，为了活命连大哥都可以当筹码！自己从前真是瞎了狗眼拿他当亲兄弟看待！
“大哥，算我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让我走。”
狠狠抹掉自己脸上不知觉淌下的泪水，宋子欧上前一步，两只眼睛定定地看向王奇的双眸：
“我要自己去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大哥，我向你保证，我一定会找出真凶，为老熊报仇，也还我自己一个清白，若是七日之内我找不到答案，我一定会回去，到时候要杀要剐，任凭大哥处置，我宋子欧绝无半句怨言！”
王奇觉得自己一定是傻到家了，脑子进水了被狗啃了，在心里头自个儿先扇了自个儿十巴掌，然而终究还是一声令下，眼睁睁看着宋子欧的背影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
宋子欧这会儿也没好到哪里去，他对着大哥赌咒发誓，但心里边依旧一片迷惘。这样毫无线索地寻找所谓的真凶无异于大海捞针，短短七日，又叫他去何处打捞？
一碗热腾腾的炒饭被递到宋子欧面前，一道声音温和地劝说着：
“先吃饭吧，吃饱了才有力气寻找真凶，给熊公子报仇。”
宋子欧苦笑一声，勉强扒拉两口，努力咽了下去。
“公子，唐念以为，虽然这个凶手处心积虑毒杀了熊公子，但凶手真正想害的人，或许并不是他。”
唐念一字一句地道：
“凶手真正想杀的，是公子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