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平一头雾水地拿起信封，在手上翻转两下，又一头雾水地放了回去：
“这是什么？”
“你不知道？”
贺平果断摇了摇头。
“这是你自己写的信。”
“我写的信？”
贺平愈发大惑不解了：
“我写的信为什么会装在这样古怪的信封里，这么不吉利？这信封是你弄的？”
“不是……”
宋子欧隐隐感觉到了一些什么，索性道：
“你拆开来看看就知道了。”
贺平迟疑片刻，到底还是动了手。
唐念眼睁睁看着贺平神色如常地揭开火漆蜡，抽出里面的书信，心中已经有了属于自己的判断。
一目十行地看完了信里的内容，贺平这下彻底坐不住了：
“这根本不是我写的！谁？是谁在污蔑我！”
“这是你的字迹，在你的房间里找到的，不是你写的，还能是谁？”
其实宋子欧心里边已经开始动摇了，毕竟眼下的情势掌握在自己手上，这一点贺平也心知肚明，他看上去像是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认定了他会在今夜死在自己手中的样子，眼下完全是一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的态度。
他连自己身上背负十年的血海深仇都原原本本地讲了，区区一封信，又有什么可否认的？
可是实实在在的证据就摆在眼前，宋子欧却也不敢轻易不相信。
“我的房间？”
贺平的重点瞬间歪了：
“你搜了我的房间？！”
“不错。我怀疑你盗走我的十步红栽赃嫁祸于我，自然要搜找证据。”
宋子欧承认得太过坦荡，一时间反倒让贺平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也清楚宋子欧说得对，换做自己是他，肯定也会这样做，甚至很有可能做得比他还过分，或者连证据都不找，直接打上门来算账也说不定。
他被噎得语塞了好一会儿，方才悻悻道：
“反正这封信不是我写的，你爱信不信。”
“你敢保证？”
“我敢发誓！如果这是我写的，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那你和陈世杰也……”
“从无瓜葛！”
宋子欧忍不住转头去看唐念。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儿上，宋子欧确实已经彻底相信了。可这封信倘使当真并非贺平的手笔，那又究竟会是谁的杰作？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贺平的箱子里？
他怎么都想不通其中关键，于是下意识地求助唐念。
唐念却没有顺着这封信的疑点往下询问，而是话锋一转，看向贺平道：
“你想杀的是王奇和瞿家寨里所有在当年害死过你家人的人，为何不干脆给王奇下药？王奇一死，瞿家寨会立刻群龙无首，到时候一定会有一群人服你，另一群人服宋公子，你和他之间也可以分庭抗礼，只要你稍微耍点手段照样能将瞿家寨拆得七零八落，岂非更简单？”
贺平一怔，不由得讥讽地冷笑起来：
“给王奇下药？哪有那么容易！”
“宋子欧，时至今日你不会还以为，王奇当真对我那样青眼有加，毫不设防吧？”
“大哥从未怀疑过你……”
“那是因为他从来就没有真的信任过我！”
贺平看上去简直是被宋子欧给活生生蠢笑了：
“王奇从未有一日放下过对我的防备，想要给他下毒难如登天！至于你，你不会以为王奇真的拿你当自己人，对你没有戒备之心吧？王奇从来不会真心相信任何人，除了他自己，你认识他这么久了，难道连这一点都看不明白？！”
宋子欧很想反驳，但他张开嘴，却发现自己不知道该说什么。
大哥对自己……真的没有半分戒备吗？
这一点宋子欧自己都无法说服自己，他只是从来都不敢去想罢了。
他并不迟钝，恰恰相反他很敏锐。远的不说，只说大哥如果对他全然信任，先前在里弄的时候，大哥又是如何那样精准而迅速地寻找到他的落脚点的？哪怕谁都没有点破过，宋子欧后来也很轻易就想明白了——大哥始终派人在身后偷偷跟着他，掌握他的一举一动。
所以大哥早就知道自己冒险去了巡捕房偷尸体，便也早早怀疑熊一山的死可能凶手另有其人，才会那样轻易放自己离开。
但即便如此，大哥的第一反应还是要先把自己带回去，大概率原本打算把自己关起来，他这个做法同时也可以麻痹真正的凶手，假设凶手就在瞿家寨兄弟当中的话。
大哥确实平等地怀疑每一个人，除了他自己。
可是，该说大哥这样做便全然是错的吗？
倘若大哥对自家兄弟当真全无提防，只怕如今的他早就化为一堆白骨了，事实证明大哥的提防并非没有道理。可是二哥报仇却也没有错，大哥确实对不住他……
宋子欧只觉得一时间心乱如麻，思绪紊乱得他自己都看不清自己。
他骤然起身，匆匆道：
“唐念，你看着他们，别让他们死了。”
话音未落，宋子欧已经逃也似的大跨步跑了出去。
宋子欧就站在典当铺的二楼窗前，呆呆地眺望着远处夜上海的辉煌灯火，烟吸了一根又一根，内心却始终一片迷惘。
唐念已经安安静静地在楼下待了许久，始终没有上去。她知道宋子欧眼下内心一片兵荒马乱，最需要的便是冷静。
但是她同样清楚，宋子欧并不能一直在这种茫然无措的心态中独自一人沉沦下去。
三更时分，外头的灯光已经暗了一大半，楼上却还是安静得落针可闻，唐念凝神倾听，发现宋子欧依然站在原位没有离开，终于没有办法再默默地等候下去，到底还是上了楼。
一上来，唐念就先被满屋子的烟味狠狠呛了一下。定睛一看，宋子欧居然已经抽掉了足足两包香烟，心头不免一震。
要知道，宋子欧虽然会抽烟，但他其实是没有烟瘾的，不到需要的时候他基本不会碰香烟，通常情况下一包香烟在他身上是可以存留至少十天半个月的。
先是知道了二哥的真面目，又从二哥那里听到了大哥的真面目，这一串连环打击对于宋子欧来说竟是如此致命的存在吗？
唐念心中一紧，慢慢走了过去，在宋子欧跟前站定，盯着他一动不动的侧脸，仔细斟酌片刻，方才试探着出声道：
“公子，夜深了，先休息吧。”
宋子欧仿佛一个灵魂出窍半宿，被唐念这一出声方才喊回了魂儿来的人一样，整个身子都颤栗了一下，片晌才迟钝地慢悠悠转过身来。
他看着近在咫尺的唐念，静静地注视着自己，没有再开口说话的唐念，心中忽而涌上了一股难以言状的热流。
宋子欧缓缓伸出手去，试试探探地想要去触碰唐念的脸庞。中途他好几次停下自己的手，他担心自己的冒失会让唐念对自己反感和抵触，但是见唐念始终没有躲开，宋子欧终于鼓足了勇气，将手掌轻轻落在了唐念的脸颊之上。
手心处传来柔软的触感，宋子欧却是没有想到原来唐念的皮肤会如此冰凉。或许是因为她本体是一把剑的缘故吧，金铁炼成的利剑自然是冰冷的，而眼下这种冰冷对于宋子欧来说却显得格外难得。
因为眼前之人已经是真实可以触碰到的，他现下唯一觉得自己或许仍旧能够交付信任的存在了。
宋子欧心头发热，一时间勇气更盛，索性更进一步，直接抱住了唐念。
他心里头早就已经暗暗决定好了，只要怀里的人有一丁点儿想要挣扎摆脱自己的意思，自己马上就松开手，绝对绝对不会有半分强迫她。然而宋子欧很快便又一次安心了，唐念压根儿没有挣脱他的意思，甚至唐念的手也下意识地回抱住了他的后背。
“唐念，让我靠一靠，一会儿就够了。”
唐念果然没有动，站得笔直任由宋子欧将他身上的重量压在自己身上，对宋子欧的心疼深入眼底，脸上却只挂着一抹安慰的浅笑，温声道：
“我本就是你的剑灵，你想抱多久都可以。”
然而听了这话，宋子欧心头却是一颤，让他没法再继续这样抱着倚靠下去。
慢慢松开唐念的身子，宋子欧定定地看着眼前的唐念，忽然开口问道：
“唐念，你一直叫我公子，说你是我前世亲手锻造出来的剑灵，我一直都还没有问你，在你眼里，我是什么样的人？”
唐念微微一愣，很快便回答道：
“公子是天底下最好，最了不起的人，无人能和公子相提并论。”
宋子欧自嘲地一笑，他可不认为自己能配得上唐念如此登峰造极的形容词。
大海深处如何波涛汹涌自己一概不知，目之所及风平浪静，便以为瞿家寨上下兄弟齐心如铁板一块，自己愚蠢天真到这种地步，了不起在何处？
“公子光风霁月，从来不屑于使阴谋诡计，自然也看不穿人性黑暗，这不是公子的错，是人心难测罢了。”
“那你呢？”
宋子欧心头酝酿了许久，至此终于忍不住问出这一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