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人为鱼肉

Chapter 3
09
“我想申请重返现场勘察……是的……明白。”诺曼挂断了电话,队长话里话外都对两人多日以来工作毫无进展的情况透露出不满。这次的案件分外棘手,线索少得可怜,更别说贝克斯基那副让人火大的非暴力不合作的样子。上司已经发邮件催促过,同事也把所有能找到的资料通过内部网络传了过来,万事俱备。也不知道凶手什么时候会杀死下一个目标,必须尽快行动。
他用钥匙打开了抽屉,里面俨然是一套全新的升级版ARI设备,完好的外包装上赫然印着令人不安的说明文字“在现有科技的基础上,研发者已尽力减少该设备对人体的不利影响,但仍需按照指示谨慎使用,控制使用次数。”他叹了口气,本来机器的产生是为了减轻人的负担,如今人却被机器所操控。诺曼拆掉外包装,把平光镜样式的ARI眼镜和一双轻便的触控手套放进口袋中,这是潘多拉的魔盒,但他别无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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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起案件发生在棕榈树街十号的索多玛肉店,死者安戈瑞·巴契是肉店老板,尸体于肉店的地下室被发现。
诺曼停车调出案件报告进行复查,一定有自己忽略的细节,会是什么呢?据邻居描述,死者在13日晚曾与妻子安妮爆发争吵,传来摔东西的声音。之后死者饮用大量高度酒并在一楼沙发上睡着,妻女在二楼休息。14日妻子起床后发现死者不在家中,因为他曾多次不告知家人行踪就出门,妻子和女儿并未在意。适逢假期,她带着女儿出门游玩一天,有监控视频与消费记录为证。15日他还是没有出现,为将客户需要的肉品尽快送达,上午妻子委托邻居送女儿上学,而自己开车去送货,下午到店里继续经营生意,一整天都不在家中。下午女儿放学仍由邻居接回,妻女没离开过肉店。她们坦白在店里闻到了异味,但是在售的肉没有问题,便以为是仓库里部分未处理的肉品腐烂,于是喷洒空气清洗剂以免影响生意。闭店后妻子搜查了一番,发现是地下室传来的异味,但门被锁着。她想起丈夫一直警告她不要靠近地下室于是选择报警,警察将地下室打开后发现了尸块,安妮被血腥场景吓得当场昏厥。之后是贝克斯基的工作,由于几乎没有线索,他的调查报告只写了寥寥数语。
去看看有没有遗漏的地方吧,诺曼推开车门,走近那家出事后再没开张过的肉店。
真是气派的建筑,从肉店前门到住宅车库门的一大片长方形土地都归安戈瑞·巴契所有,他家的围墙比别人家高出许多,远看像一座小型堡垒,不知哪个家伙通过了这项“防御工事”。据了解一层是肉品商铺,二层是员工办公、加工肉品的地方,三层是老板的办公室,而地下室用来屠宰和存储。此时紧锁的肉店门上挂了“歇业”的牌子,一对夫妻正在周围讨论着什么。
“您好,诺曼·杰登,FBI,我负责安戈瑞·巴契死亡一案的调查,介意我问一些问题吗?”他出示证件说明来意。“当然可以。”打扮时髦的年轻女郎抚了抚耳边金色卷发,表现得落落大方,那位长了雀斑的瘦高男士则有些不自在地往女友那挪了挪,顺势挽住她的胳膊。“你们住在附近吗?”ARI开启了微表情分析功能,女郎明媚的脸庞边跳出“坦然”和“镇定”,男士那绺卷翘的红发边钻出“不安”与“害怕”。“对,我们住在巴契家房子的对面,隔着一条小路。”
“你们光顾过这家店铺吗?”
“以前我们经常去他家店里买肉制品,”男士似乎沉迷于研究自己的皮鞋尖,说话语速快、声音低,诺曼差点没能听清,“我们的意思是,他人不怎么样,但从不缺斤短两,加上愿意给老顾客打折、送东西,大家都喜欢去他那买。弗兰克不喜欢老板,可附近就这一家肉店,我们没得选。”女郎耸了耸肩,拍了拍伴侣的后背表示安慰。
看来安戈瑞在做生意方面很有一套,他决定趁热打铁,“13日那天晚上你们有听到什么吗?”
“没,我们在外面过纪念日。不过你可以去问旁边的赫德森太太,这街区里发生的所有事都逃不过她的眼睛。”
诺曼点了点头,向年轻夫妻道完谢后沿着小路离开,看来有必要去拜访一下这位老人了。
11
与巴契城堡截然不同,赫德森太太的家像是精灵住的地方,小巧的篱笆把精致的屋子同周边隔开,前院种了许多少见的植物,连ARI也要分析一会才能得出结论。一只通体漆黑的猫突然从花下窜了出来,青绿色的眼睛如幽幽燃烧的磷火,它盯着诺曼摇了摇尾巴,像是主人审视不速之客那般。赫德森太太不会是这只猫吧,“咯吱”的开门声打断了他荒谬的想象,波西米亚风格装束的老妇人邀他进来,“过来吧,迷路的小羊羔。”诺曼跟在猫身后穿过庭院进入屋中。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绘制了黄道十二宫的巨大挂毯,ARI分析这幅画大概是在他18岁那年生产的,由于主人护理得当,看起来仍然状态不错。家具都由上好木材制成,样式也复古,看来主人是个非常怀旧的人。“坐吧,这是给你准备的。”老妇人指了指圆桌上的英式描金茶具,两个七分满的杯子各放一边,她知道自己要来?
诺曼坐到摇椅上捧着茶杯暖手,在眼睛适应昏暗环境后瞥了眼人物信息:普罗菲特·赫德森,78岁,单身独居,无违法记录,无固定职业。他啜饮一口橙黄的茶水,葡萄香在舌尖漫开,温度正合适的大吉岭红茶让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您好,我叫诺曼·杰登,FBI,负责调查安戈瑞·巴契死亡一案。请问我可以向您问一些问题吗?”
“我从不做亏本的买卖,每当我回答完你的问题后,你也必须回答我一个问题。”随着老人提出要求,那只黑猫扒着他的裤脚跃到他大腿上,直勾勾地盯着他,要是他不答应,估计那锋利的爪子下一秒就会挠到他脸上,“没问题。”
“三角,真失礼,”妇人招了招手,腕上的几只镯子碰出清脆的声响,黑猫喵了一声,溜回主人膝上趴下。
“它为什么叫三角形呢?”听起来挺奇怪的,他把评价咽了回去,鬼知道那只猫会不会再过来威胁他。普罗菲特伸出自己枯瘦如树枝一样的手指,在空中拼成了个三角形,她喃喃道:“最稳定的图形,多有趣啊。三种权力、三种角色、金字塔……它能代表的东西太多了,有着无限的可能,所以给它起了这个名字。轮到我了,你为何迷路?”诺曼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老妇人从他手中抽走了茶杯,左手持杯,依逆时针方向轻荡三圈,将茶碟扣在茶杯上,再将它们翻转过来,当茶水留尽后,她将茶杯摆正,杯底的茶叶渣交汇成了一幅模糊的图案,“茶叶组成了大雾和雨,你很迷茫,陷入了两难的境地,你为何迷路了呢?”
“我、我不知道自己所作所为正确与否,”他想起莉迪亚的话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自己能坚持多久。您能把13日晚到15日晚的所有情况和我说一遍吗?”普罗菲特把茶杯放回桌上,举起茶壶为他续了一杯,“巴契在13日晚上九点和安妮大吵了一架,还传来了摔东西的声音,把三角吓了一跳。到十点的时候他家就安静下来了。第二天是假期,安妮带着女儿出去玩了一天,他们早上九点出门时隔着篱笆和我打了招呼,直到晚上九点才回家,给我带了礼物。第三天是15日,我还是没看见安戈瑞在哪,一大堆顾客等着他营业呢。安妮说有一批肉要送货上门,但是鲁比要上学,她拜托我送孩子去学校,我就开车送过去了,当我回家的时候他们家没有人。下午两点安妮回到店里继续经营生意,仍然是忙得不可开交,三点时我去学校把鲁比接回来,之后二人一直在肉店里,晚上就出了事。”
与调查报告没有区别,但还是有些细节需要注意,“您问吧。”他环顾了这间客厅,ARI把陈设的名称一一列出,中国的蜀绣上摆了水晶灵摆,威尼斯的面具靠着京剧脸谱, Hirota Glas的玻璃瓶里插着德国产的永生花……来自世界各地的纪念品看起来是乱摆一气却自有布置的逻辑,达成了奇妙又和谐的统一。
普罗菲特将一副卷边的牌开扇放在桌上,“选一张吧。”,ARI提示:塔罗牌有22张大阿尔卡纳。他伸出手在牌面上方滑过,如同在钢琴上点出音符,最后在其中一张上坚定地敲了两下。“是‘星星’,看来你已经遇到你的光了。”她拿起牌扫了一眼,微微弯起唇角,赞许地点了点头。说实在的,诺曼不太相信鬼神之说,此刻也只是附和着笑了笑,“有见过其他人出入巴契家吗?”
“我可不是监控,天天盯着他家看,那个围墙和新天鹅堡一样。你喜欢看星星吗?我这边有一些仪器。”三角从她膝盖上轻盈跳下,普罗菲特转身向扶梯走过去。天啊,我是来陪一个老妇人聊天的吗?或许该走了,再待下去估计也不会有什么线索。诺曼深感头痛。观星设备是不是可以看到围墙之内?他猛地站起跟上普罗菲特的步伐,上前扶住她的胳膊,“当然,荣幸之至。”
二楼是普罗菲特的书房和卧室,走到尽头是一间开放式阳台,上面堆了一些天文设备,每一样都价值不菲。“随便用吧。”白天让他使用望远镜肯定不是为了看星星,诺曼鼓起勇气把仪器方向对准巴契家,希望不会因此被起诉。ARI开启计算功能,将已知数据代入公式中迅速得出了结论,按照赫德森太太的身高与常用观星角度只能看到巴契家的围墙,而要看到住宅就必须后退并调低角度,他抱起仪器后撤到最边缘处也只能看到住宅的一角窗户,还是二楼的房间,并不能提供什么有用的信息。他注意到街角有一个监控,没准会有线索。
该结束了,他向赫德森太太道别然后离开这里,赫德森太太跟随他走下了楼梯,诺曼推开门向普罗菲特点头致谢并示意不必再送,他正往院门走去却听到了呼唤。“孩子,”诺曼转过身看到老妇人笑着伸出食指敲了敲自己的玳瑁镜框,纯金的眼镜链随之颤动,“相信自己的眼睛,不要过度依赖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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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短时间内借助ARI调取查看了三天的监控视频后诺曼不得不在按响门铃等待回应的间隙倚靠在围墙上休憩,熟悉的眩晕感再次席卷了他的身体,像苦海里被浪潮击打的一叶小舟。他只能通过不停深呼吸避免自己呕吐在别人门前,想想案件,你能做到的,这是个堡垒,监控显示只有安妮和鲁比出入过,前门店铺的监控记录了一些顾客和店员的身影。据调查巴契经商非常诚信,但对妻女不好,会不会是妻子因恨杀人?他对店员怎么样,会不会是谁伺机报复?该死,清醒点,这些和侧写出的凶手形象都不吻合。房子周围没什么痕迹,凶手是怎么做到的,找能出入其中的人里应外合吗?
在他觉得太平洋已被垃圾填满的时候,门那边传来了动静,“请问你是?”门缝里传出年轻女性的声音。
“诺曼,呃,杰登,FBI,我奉命前来调查安戈瑞·巴契死亡一案,这是搜查令。”拿出搜查令和证件的手抖得厉害,他甚至觉得对方不一定能看清上面的内容。“我还以为这个案子不会有人管了,请进。”一名身材瘦削的女性打开了家门,灰棕色头发由于缺少营养而有些毛躁,这张脸已经迫不及待地把主人生活不幸的事实向外吐露了个遍。她不会是凶手的,在见到安妮本人后诺曼对自己的判断更加坚定,太瘦弱了,根本无法独立完成移动安戈瑞然后杀害的行动,凶手一定另有其人。
他几乎是跌在沙发上,把主人递过来的咖啡一饮而尽,“您不太舒服吗?”安妮关切地望着他,不知道警局为什么会派一个这么苍白柔弱的人过来查案。“没什么,有点低血糖。”他扯出一个微笑,搓了搓自己的手指。安妮·巴契从桌子一侧的糖果盒里选了几颗摆到他面前,“如果不嫌弃的话,请尝一尝。”他剥开其中一颗推进口中,刚咬开巧克力花生酱的味道就在嘴中蔓延开来,香甜的味道让他的焦虑减轻了几分,“谢谢,我们开始吧。”
“13日晚上你和丈夫吵了一架对吗?听说你们的关系不太好。”ARI开始录像,所有异常之处都会被放大。
安妮双手交叠放在膝上,声音有些颤抖,“是,没错,那天的调料不太合口味,他就掀翻餐具还砸坏了很多东西,”安戈瑞·巴契因多次家暴而被邻居向社区举报过,警察也试图处理但因没有确切证据而不了了之。“这么多年都是如此,我想过离婚的,但是他威胁我一旦离开就不会好过,我无计可施。”因取证困难而被迫深陷家庭暴力的例子不在少数,看来这部分符合事实,安妮有杀他的动机。
诺曼叹了口气,又一个被死板的取证程序所困的不幸女人。“他当晚喝了多少酒?”
“不太清楚,我趁着他与空气对骂的时候带女儿上楼了,第二天下来后发现客厅桌子上和地上有很多不同种类的空酒瓶,其中有一款是他常喝的威士忌,其余的我不认识,但应该都是他一人喝完的。”
“与空气吵架?听起来他的精神状况不太好。”诺曼尽可能委婉地表达出自己的猜想,安妮给予肯定的答复,“是,他患有甲状腺功能亢进症,而且……你知道的,他不想治的话,别人也拿他没办法。最近已经出现了幻觉,经常认为有人在骂他。”ARI把巴顿医院的病历展示在眼前,证明安妮所说属实。
诺曼双手交叉歪了歪头,发现了新疑点,“他这么久都不在家,你不会觉得奇怪吗?”
“我习惯了,他经常自己离开家很久,某天又突然出现,他威胁我们别多管闲事,我不敢过问。”安妮摇摇头,对于已逝丈夫的行为表示无可奈何。
“我了解到你带着孩子在外面玩了一天,那在这期间没有别人出入你家吗?”
“没有,这栋房子里住的只有我们三人。”安妮全程表现都很镇定,没有说谎,这反而让案件更加扑朔迷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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诺曼起身打理下衣摆,“请问你现在有空吗,能不能带我看一下整座房子?”她跟着站起来点了点头,“当然。”整栋房子虽然很大,装修却异常简单,不一会诺曼就搞懂了一楼的构造。看来自己是从正门进来的,旁边是车库,进来后左边是客厅,右边是厨房和餐厅。沿走廊往里走,再往右一拐是安戈瑞·巴契的卧室兼书房,安妮到这里停下脚步,脸色陡然一变,“他以前不让我们靠近他的房间,您自己进去看看吧,我在门外等您。”他拧开门把手,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
这一间的装修风格和整个房子的极简风不太相符,深红色天鹅绒窗帘能很好地掩去灼人的阳光与窥探的视线,贵重红木打造的全套家具看起来很有古典气息,说得好听是复古,难听就是过时,难道死者是什么注重传统的贵族后代吗?ARI提示死者的祖辈是在“淘金热”时期第一批发财的人,随后前往别的州从事肉类生意,盛极一时,甚至与总统会过面,家境优渥得让人眼馋,只是后来受经济危机影响产业缩水才大不如前。原来如此,诺曼粗粗略过书架上的书目,大部分是畜牧指南,经济学和海关相关的书混杂其中,难道他还有进出口的生意?摆设上蒙了薄尘,看来他死后的确没有人再进过这里,贝克斯基都不仔细搜查的吗?诺曼检查了整个房间发现没什么值得特别注意的东西,正准备离开时鬼使神差地回头看向实木书柜,一定有哪里不对。他折返回去隔着玻璃仔仔细细浏览了一遍,如果说有些专业书籍同死者的生意相关,那《自由宣言》是出于什么理由摆在这里的,而且看起来有经常触摸的痕迹,上面的指纹个数明显比其他的多。直觉敏锐的探员拉开玻璃门,把它扯了出来,才移动了一小段距离就传来机关运作的声音,记载了巴契家祖辈与总统会面这一荣耀时刻的画向上移动,墙壁凹陷的地方赫然嵌着一个保险箱。KC-800型号,八位数字密码,一旦输错密码超过两次就会开启自毁功能,里面的东西再也无法重见天日。他略一思索,把书推回原位,还是先去看其他地方吧,不能贸然行动。
“接下来,您想去哪里?”安妮的神情平淡得让他疑惑,“你没有听到什么声音吗?”她摇了摇头,ARI提醒房间四角都安装了特殊的隔音设备,就连房门也是加厚特殊材料制成,看来那里装的是安戈瑞见不得人的秘密,不然不会这么防备别人。
“没什么,可能是我听错了,”诺曼笑了笑,“去楼上可以吗?”他随手关上房门,把见不得光的东西挡在身后。他们绕过盥洗室,踏上台阶走上二楼,这层是安妮和鲁比生活地方,比下面温馨许多,只是窗帘拉得很紧,安妮主动上前解释,“我们家和别人不太一样,为了避免其他人看到,我们在家里基本都拉上窗帘,白天黑夜都是如此。”
“鲁比去学校了吗?”
“对,我把她托付给赫德森太太帮忙照看,毕竟生活还是要继续。”安妮叹了口气,望向窗外漫天霞光,他无端觉得这个不幸的女人像一株濒临枯死的植物,受尽生活的凄风苦雨,却在来年春天来临时再次破土而出,重新焕发生机。“那肉店你打算继续经营下去吗?”她摩挲了两下黑裙上的白珍珠袖扣,“不了,现在刚把那几个店员的事处理完,等把这些全都卖掉后我会带着鲁比去别的地方开始新生活。”那就好,能坚定地往前走就是最大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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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从后门走出,诺曼终于得以看清堡垒之内的布置,砖石铺就的小路从住宅后门一路延伸到肉店的后门,他一边同安妮聊天一边搜索周围的细节,“这把钥匙挺方便的。”如今的女主人晃了晃银色的钥匙碰出脆响,“是啊,不过我才拿到不久。”
“为什么?”
“因为这只有一把,而且是他专用,我只能绕到前门和其他顾客一样走进店里。”注意到诺曼疑惑的眼神后她无奈地笑了笑,“别看我是他的妻子,在这里我和随叫随到的钟点工没有什么区别,不同的地方是我的工作完全免费而且没有期限。”出现了新的疑点,“既然是他专用,那你是什么时候拿到的?”
“就在警察发现他之后,”她不太愿意回忆当天的景象,抿了抿干燥的嘴唇,“他们把钥匙带走查了一番,没什么发现就还给我了,我在家里试了试才发现是后门的钥匙。”由此可知,凶手很可能拿走钥匙打开后门,把他从住宅一楼搬到肉店地下室,经检查住宅发现没有行凶痕迹,那第一现场就是地下室。
他踩到一块不太平的砖石,俯下身查看这些裂痕的形成原因,ARI形成两条轨迹向前延伸,最后隐进草地里,至少要三百磅左右的东西才能形成这种痕迹,有人曾在这里搬运过很重的东西。安妮指了指这些裂痕,“这些是园丁搬运东西造成的,院子里种了不少东西需要定期请人上门打理。”不太对,“安戈瑞的体重是多少?”她捏了捏自己的耳垂,“我记不太清了,大概有两百多磅。”这些是移动重物的痕迹,园丁上门打理植物肯定不可能带这么重的东西,就算是把园艺专用土运进来铺满也应该选运输车而不是用拖行车,会不会是凶手借这些掩盖了搬运尸体的痕迹呢?他沿着这些裂痕一直走,发现终点是院子里一座体积不小的假山,在暮色衬托下显得分外奇诡。安妮的声音在他摸上假山的前一秒阻止了其行动,“警官,现在天要黑了,我们快点把肉店看完吧。”强迫女性在晚上陪自己重返凶案现场不太好,他收回了手,转身向肉店后门走去。
“你15日是给谁家送货?”诺曼转移话题,试图掩饰自己的失态,却没想到得到了新发现,“本来是商业秘密的,现在告诉你也无妨,”安妮打开了肉店后门,“是辛迪加家,老客户了,一直从我家订货。”辛迪加与巴契居然有这层联系,为什么报告中没有提到?他似乎离真相又近了一步,却隔着层迷雾,始终看不真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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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更好地了解肉店的整体构造,诺曼决定按照从上到下的顺序查看,从三层安戈瑞的办公室到二层员工办公区、再到一楼商铺,两人边走边闲聊,努力使这段无趣的时间变得没那么难熬。他没查到什么有用的线索,只有安妮透露的一楼监控视频每七天自动覆盖的信息给了他一些启发。当站在地下室门前时,两人不约而同地陷入沉默,安妮磕磕巴巴地开了口,“警官,我,我就在一楼这里等您,注意安全。”诺曼攥了攥拳,往黑暗中走去。
啪嗒,灯开了,还没等他适应突然的亮光,血腥又可怖的屠杀场景便迫不及待地跳了出来,各种信息不断弹出疯狂占据他的视线。冰冷的文字如手术刀将尸体情况一寸寸剖析,已然腐臭的尸块被整整齐齐摆放在金属台上,各种器官被完整取下分别放在不同规格的金属盘里,地板上盛着深褐色血液的不锈钢桶折射出冷冽银光。苍蝇可不会错过绝佳的机会,它们饕足意满,正如莎剧中腐朽的贵族,分食享乐,周而复始,直到不速之客打断它们的狂欢盛宴。诺曼颤抖着摘下ARI,扑到墙边背对着处理台干呕不止,生理性泪水不断涌出,他把头抵在自己的小臂上轻轻碰撞,试图减轻那火神劈开头颅一般的疼痛,“冷静,冷静,你现在不是新人了,呃——”阵痛减轻了一些,他撑起身体重新戴上ARI眼镜——那个随时能要他命的鬼东西,步履蹒跚地围绕地下室勘查情况。
做了一辈子肉品生意的肉店老板被人囚在冰冷的处理台上,凶手早就准备好了他最喜欢的一套屠宰工具,不过这次他是被宰杀的牲畜。
放血,刽子手抄起放血刀精准插进颈下豁开一道见骨的伤口,他痛醒后挣扎了两下很快就不动了,鲜血如泉涌出又汇成一束,最终流进桶里。诺曼翻动头部看到颈部断面旁边有一道切创,报告描述死因是失血过多,依伤口形状分析这是第一下也就是致命伤。
脱毛,理发师象征性地剃了两下安戈瑞本就为数不多的头发,这东西沾身上可不好处理,刮刀被毫不留情地丢回桌上,还是直接开始下一步吧。去毛的刮刀上附着了巴契的毛发,不知道凶手是想侮辱死者还是为了让尸体更“好看”,亦或两种都有可能,这一步没有进行完。怕沾上毛发且认为这一步无趣就立刻放弃,简直是个残忍又狡猾的恶童,诺曼咬牙在侧写档案里记下这一条。
开膛,医生拿着剪刀沿着人体中线开膛破肚,为自己的没伤到任何一处内脏的精湛技术吹了个口哨,这么笔直流畅的线条,怕是经验丰富的裁缝也裁不出。诺曼想起自己不久前享用的牛排,胃里蝴蝶飞舞卷起风暴。
摘除,阿斯旺捧出人的内脏,一一放进冰冷的金属盘中,只有心被单独放上天平左侧的托盘,另一侧则高高翘起。“腐烂”与“难以辨认”铺天盖地涌来,将诺曼的理智吞没。
切块,厨师举起分骨刀劈在皮肉上发出沉重的闷响,像砍伐树木那样冷静无情,咚,肌肉断裂,咚,骨骼分离,一下又一下,前蹄、肘子、肋扇、后腿……按照商品肉的标准把他分成了不同体块。或许是自己错了,诺曼扶着铁架粗喘,连环杀手不是由于力气相对小而选择先麻醉后杀的方式,只是想避免猎物挣扎带来不必要的麻烦罢了。
陈列,艺术家把自己的作品一一摆放好,调整了几次才找到最合适的角度,保证让所有游客对这场展览难以忘怀,那人褪去染血的皮囊,向还未到来的观众提前鞠躬谢幕,最后隐入黑暗中。一楼有监控,应该能拍到那个人,不对,七天就会自动清除,已经没有记录了,凶手怎么离开这里的?一定有其他通道,一定。诺曼坐上旋转木马,一圈又一圈在原地打转,这世界是一片颠倒混乱,我却要做救世主来扭转乾坤。绝望的囚徒在这所地下监牢的墙壁上胡乱拍打,不知碰到何处触动了机关,眼前的墙壁向两边分开露出一台电梯,他没能撑住身体向前扑倒,磕在冰冷的金属平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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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妮在收银台边焦急地走了不知多少个来回,是不是应该报警让别人来帮帮他,总觉得那个男人随时都有可能倒下。她突然听到凌乱的脚步声从地下传来,自己往后撤了撤,握好铁棍准备应对意外情形,那人跌跌撞撞地跑出地下室便一头栽倒地上蜷成了煮熟的虾。定睛一看才发现这灰头土脸的人就是之前下去的警官,“警官,你还好吗?”出乎意料的是,他抱住自己的头缩成一团,全身都抖得厉害,嘴里还絮叨着什么。安妮听不清对方的话,把铁棍放到一边,凑近了摇晃他,“需要叫救护车吗,有没有其他人能帮你?”
诺曼倒在地上发出尖叫,抗拒着安妮的触碰,牙齿打战的间隙挤出了几个“不”字。他现在都成这样了还不想去医院,可能是有别的理由吧,还是先找人帮忙比较稳妥,安妮摸出他的手机,点开通讯录准备叫他认识的人来帮忙。
17(结局一车毁人亡:使用ARI,莉迪亚好感度低,倔强选择自己回去)
“不。”诺曼夺回手机,从地上爬起来推门跑了出去,必须马上回去。他一步一步像踩在塑料泡沫堆里,回头发现棕褐色的血液从地下室涌上来,冒出大团的气泡又转瞬破裂,迫不及待地要将他卷入吞噬。不能回头,他钻进车里却发现点不着火,“拜托——”他一次又一次重复动作,在血液凝成的触手即将抓住后轮胎前才成功发动。黑色的轿车潜入夜里,他开出三条街确定没有东西跟上之后松了一口气。副驾驶坐了什么?他握紧了方向盘,心如擂鼓,生了大片尸斑的宽厚手掌猛地按在他小臂上。
诺曼一转头正对上那东西布满血丝的怨毒双眼,“为什么不救我?”死去的安戈瑞大声嘶吼,一手拽着他拼命摇晃,一手直直指向自己空无一物的体腔咒骂,“恶人也该被救的!”他掏出枪想把它送进地狱却被截住动作,伴随着二人拉扯,轮胎高歌着扭出正弦波的形状,“嘭——”这次撞击带来的疼痛比之前任何执行任务受伤都要重,原来灵魂离体是这种感觉啊,在弥留之际,他努力眨了下眼才发现原来自己身边空无一物。
FBI中的精英探员,国民眼中的英雄,没有死在枪林弹雨或者赤手搏斗中,却在与幻觉的抗争中赔上了自己的生命。
作者有话说
    有案件过程的描写,比较恶心,第一个小结局,男主(暂时)死亡警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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