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慈溪往垃圾桶扫了一眼,这是个二十一世纪无盖垃圾桶的缩小版,不同颜色贴着不同标签,机器人每次来都要停住,分析垃圾类别,再进行垃圾分类。
殷慈溪就看着自己旁边,那个小机器人刚刚扔过的,贴着(可回收)的黄色垃圾桶。
里面错综着果皮,碎纸屑,竹签子……还有不小的一束大红玫瑰花。
殷慈溪:“……”他好像高估了机器人。
小机器人又呼啦呼啦的返回来,站着看了好久,这次又把垃圾丢到柠檬黄的(可回收)里面。
殷慈溪无语擦汗。
它们可能真的只是看自己喜欢什么颜色,管什么垃圾分类,玫瑰花都能往里扔……等等,玫瑰花?
殷慈溪以为自己看错了,垂着脑袋仔仔细细的确认,这真的是一束九朵的红玫瑰。
粗略看去,九朵中间的两三朵花头大,花型紧凑花瓣厚实,像是丝绒质地,花边还带着些许波浪卷儿,内部是低调的爵士红,外圈是高贵的黑红色,这些特点很像传说中的罗德斯红玫瑰。
殷慈溪想到放在店里的菜苔,再看垃圾桶低调奢华的罗德斯,虽然不想承认,但这换谁能不疯狂啊?!
罗德斯啊!!红玫瑰中的贵族,就被这么丢在垃圾桶里!
简直暴殄天物,丧尽天良!
于是——晚十点四十七分,全星系最大的社交问题平台就接收到一条求助帖(我要怎么把它捡起来才不显得尴尬呢?配图:乌漆嘛黑的垃圾桶图片一张JPG.)
刷到的人都傻了——什么高贵东西?竟然让人还大张旗鼓的翻垃圾桶。
这是人性的毁灭还是道德的沦丧?
他们把照片丢进智能识别器,然后他们就看到了智能识别出来的,垃圾桶里的东西。
竟然……是一束花……
他们:“……?”
不过他们不得不承认这是一束怪好看的花。就是不知道是什么品种,还有没有的卖。但这不妨碍各大星球上形形色色的网友们大显神通。
殷慈溪就看着照片刚通过审核显示成功发布,全息机都没按灭,旁边的浏览量就蹭蹭的往上涨,半会儿功夫他就收到不少条消息。
(一楼:一边捡一边说“谁啊,把我花丢这里”或者这样说“亲爱的真讨厌,怎么把惊喜藏这里了,还是我眼睛好,一下子就找到了”)
(2楼:优雅的拔出中间的一朵)
(3楼:一边歇斯底里地发疯大哭一边刨垃圾桶
底下评论:什么操作(疑惑?)
3楼回复:哪有疯·子会怕尴尬的
→_→)
(4楼:先瞅一圈,看看周围有没有人注意你,没有的话就放心大胆的拿)
殷慈溪就看了一眼周围,不小心跟被机器人包围的孤寡蛙对视了一眼。
殷慈溪尴尬咳嗽一声,心虚的很。
他回复4楼:(不行,旁边有一只青蛙,还跟我对视了)
(5楼:用化学课闻气体的方式,一边扇风一边闻,“原来这就是氙气”,再用最优雅的姿势捡起来)
殷慈溪:“……”
(6楼:这边建议直接把垃圾桶抱回去,回家再把花拿出来)
殷慈溪看着这条就是一阵窒息,没想到竟然还有人附和着调侃:这个办法棒,垃圾桶也不用还了,家里正缺(斜眼笑JPG.)。
仔细一想,自己店里确实缺垃圾桶的殷慈溪:“……”
好!这个办法必须好!别人不知道,殷慈溪是彻底心动了。突然就能跟偷井盖的产生共情了。
人生在世,哪有不疯的。
他不由自主的往垃圾桶靠近了一点。
又来扔垃圾的小机器人感觉到殷慈溪的动作,抬起正方形小脑袋盯着他看。
见殷慈溪也望过来,它带着点好奇和戒备的问:“你站在这里干什么,你也喜欢黄色垃圾桶嘛。”它正方形脑袋上的眼睛眯成两条线,就要冲过来拉殷慈溪,“你来跟我一起捡垃圾吧~”
殷慈溪不敢说自己是来偷它的垃圾桶的,看着机器人举在空中张牙舞爪的两只手,赶忙后退开三步远。
他从殷家出来的太憋屈了,一个人一张卡,本来还有一个没用的废物保姆机器人,殷慈溪嫌丑,没要。
现在后悔了。
上次洗澡突然反应过来,他没有换洗衣服。
大晚上的,他顶着一头湿漉漉的头发,冒着被骂变态的风险,真空套了件棉袄就去买内衣。光着小腿肚子裸露在冬天的夜晚,差点被店员怪异的眼光烧穿。
再说他根本不会洗衣服。
店里配置的智能洗衣机太高级了,他研究好几天愣是没搞明白,还每回都滋自己一脸水。
无法,只能手洗。
现在另外一件还在洗衣机,身上这件要是被机器人碰脏了,他不带含糊的,一定得跟机器人拼命。
机器人看殷慈溪躲的快,委屈巴巴的站了一会儿,最后哼了一声,又快速的滑走了。
殷慈溪上下划全息屏,愣是找不到一条靠谱的,唯一能感觉到真诚的建议还是14楼这句:要不你把中间的扯出来几朵就走吧,因为真的很漂亮。但是毕竟这是垃圾桶里面,内壁应该会很脏的。
真诚扑面而来,可是没什么用,他就是想知道该怎么把花捡起来啊。
(17楼:这样行不行,边打电话边捡,对着电话那边说“我认真考虑了一下还是决定接受你。谢谢你送我的花,对不起刚才是我太鲁莽了”)
殷慈溪捏了一下中指,感觉这个建议还不错,就算说的话被路人听到了也不太尴尬。
殷慈溪退出帖子界面,打开了通讯录。
通讯录经过处理,全部按时间顺序排列,干净漂亮。
殷慈溪心情愉悦的把全息机扣到耳边准备开口照着17楼的话说一遍。
他没注意,自己手指不小心触碰到了通话。
全息机微缩的界面上,上下跳动的是(夏垠忱)三个字,下面的小字显示:“通话已播出,正在等待对方接听。”
广场中心里,玩偶面具下,孤寡蛙夹在风衣领口的全息机一跳一跳的闪着光。
蛙蛙听到声音,疑惑的脱下头套,取下全息机。等看到显示人时,他愣住了。只是动作比脑子快一步,反应过来时,他已经按下接听了。
外放里,对方清澈纯净的声音传了出来:“我认真考虑了一下还是决定接受你。谢谢你送我的花,对不起,刚才是我太鲁莽了”。
夏垠忱:“?”
道歉?送花?不接受?现在接受了?
他举着通讯器,莫名其妙的看着不远处的垃圾桶方向。
于是,他没能错过精彩的一幕——看完了殷慈溪兴高采烈的掏垃圾桶的全过程。
夏垠忱:“……”
这年头花店老板都沦落到要当街掏垃圾桶了吗?
夏垠忱还抱着一丝侥幸欺骗自己看错了,一定是一个长得和那个不着调的花店老板差不多的人。
等殷慈溪抱着从垃圾桶新鲜掏出炉的花束一脸傻笑的看过来,他的侥幸烧没了。
殷慈溪看到半身蛙上头熟悉的脸,抱着花也笑不出来了。
夏垠忱看着人:“……”
殷慈溪抱着花:“……”下意识,他把花举起来挡住了脸。
全息机电话还没挂,夏垠忱看着欲盖拟彰,一叶障目的人没忍住笑了。
他把提着的蛙崽子放下,摁着全息机问:“老板,中心广场垃圾桶旁边站着,被花挡住脸的是你吗?”
全息机被殷慈溪挂在耳郭上,这几句话近的好像是夏垠忱贴着他的脸颊耳鬓厮磨一样。甚至传达出了夏垠忱说话时的情绪,仿佛炽热的呼吸就贴在他脖颈间。
殷慈溪被自己脑补的画面吓的不轻,一手抱着花着急忙慌的把耳机扯下来。
夏垠忱略显青涩的声音透过电波还在传送,全息机在殷慈溪手上,随着声音起伏而抖动,震的他指尖一麻。
“他长得和你好像,但他现在拿东西把自己挡住了,我不知道是不是你。”
殷慈溪脸涨得通红。
能不像吗?他跟他自己长得简直一模一样!亲妈来了都分不清楚谁是亲生的好吧!
殷慈溪羞耻不已,坚决不承认。冷着脸,对着全息机说:“你看错了。不是我,我在花店,现在准备关店打烊了。”
他连说两个“我”,维护的是自己仅剩的,岌岌可危的自尊。
他希望夏垠忱能懂点事,不要戳穿他维系的谎言。
但夏垠忱这孩子显然是个不懂人情世故的。
他说完这句话,全息机再没一点反应。
殷慈溪耐心等了几分钟,感觉夏垠忱应该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正好举花的手也酸了。他把花放下,全息机里传来夏垠忱近在咫尺的声音:
“老板。是你吗?”
花束被放下到一半,红玫瑰的半遮半掩里,殷慈溪看到的就是夏垠忱半点不惊讶的脸。
殷慈溪:“……”
行的,这回不只是声音近在咫尺了,是真的咫尺。
近到他好像闻到了夏垠忱身上干净热烈,带着沾染了阳光的洗衣粉味道。
殷慈溪:“……”
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夏垠忱的问题,承认自己就是他认识的花店老板,就是他看到的掏垃圾桶的那个人?
然后跟他讲自己穷困潦倒到要翻垃圾桶营生了吗?
尬死了。
现在给殷慈溪一条地缝,他能用脚指头分分钟扣出几大栋芭比梦想豪宅。
麻了。
懒得装不认识了,殷慈溪摆烂了。
“我问你,捡垃圾犯法吗。”
夏垠忱虽然疑惑,但诚实摇头:“不啊。”
殷慈溪点点头:“那我合法捡垃圾不碍事吧?”
夏垠忱:“??”这是什么问题?
“当然……不碍事……?”
殷慈溪抓紧时间pua:“所以说我捡垃圾也不碍着谁的事,找我来干嘛?对了,看你找到卖青蛙的新工作,我很欣慰。”
夏垠忱成功被带偏,听着殷慈溪说欣慰,他想说别,这工作又不赚钱还累,但殷慈溪拍着他的肩膀,愣是没给他说话的机会:“年轻人,加油好好干。荣华富贵了别忘了你共渡患难的兄弟。”
夏垠忱:“……?6”他记得老板昨天还不是这样的啊?
靠这养家糊口都成问题,再养一个殷慈溪?异想天开。
夏垠忱义正言辞的拒绝了殷慈溪的提议。
殷慈溪:“……切。”
绚烂的火流星一个接一个的炸开,广场没人注意的垃圾桶旁边,两个俊秀的青年尴尬对峙。
还是夏垠忱打破沉寂:“你掏垃圾桶就是为了这花儿吗?”
殷慈溪低头看了一眼内自己揽在怀里护着的花——玫瑰拿出来远没有在垃圾桶里好看,但是对比起店里的那些,已经算得上是绝色了。
殷慈溪还是很满意的。
如果夏垠忱能不要一直提醒他这是从垃圾桶捡回来的就更好了。
烟花秀放了有好一会儿了,闹腾的小孩子玩累了,困的只打哈切,大人们眼皮打架的时候才终于等到了尾声。
一看时间已经快到午夜十二点了,节目快完了,疲倦的人群也节次鳞比的骚动起来。
殷慈溪眼神四处打转逃避夏垠忱探究的视线,这一看就让他看到前面不远处那个熟悉的女性背影——保健品店一直竭诚邀请他来中心街过节的何阿姨。
“靠?”
该来的怎么都躲不掉,要是被何阿姨撞见了他在这,虽说不是多大事,但是总归还是不好意思的很。
已经在夏垠忱这丢过一回丑了,殷慈溪挣扎着,还想给自己留点面子。
他抱着花,躲到夏垠忱背后。
“你挡好,别乱动。”
“啊?”夏垠忱环顾四周,不明白殷慈溪绕来绕去的在躲什么。
他动用自己的脑瓜子,最后憋出来一句:“我知道了,欠债没还?”
殷慈溪白了他一眼。
夏垠忱品出味儿来了:“不是欠债?”
这不废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