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丛在三天后给了李稚鱼一个答案。
那天天气也很好。
李稚鱼值班结束,从办公室出来,在幼儿园门口就看到了季丛的车。
比起季丛要带她去哪儿,李稚鱼更惊讶的是:“你怎么知道我今天值班?”
“那天你让我陪你值班的时候,我在办公室看到了值班表。”季丛回答的很简单,也很干脆。
李稚鱼此时此刻无法去感慨季丛对她的上心,连随便扫了一眼值班表都能看到她的名字。因为季丛只不过是说了这么一句话,李稚鱼就敏锐的洞察到了季丛的心绪不宁。
李稚鱼不知道什么时候无师自通地了解了季丛的心情,连她自己也没有办法的,总是会在遇到季丛的时候不自觉的用上。
哪怕到了现在,她分明知道季丛不爱她。可是在知道季丛不高兴之后,李稚鱼仍然不由自主地想要询问和猜测她不高兴的理由。
李稚鱼知道季丛时常会因为自己在上一部大热电视剧之后没有拍出任何爆款电视剧或者电影而焦虑;她知道季丛会因为自己的粉丝数量时不时波动下降而焦虑;她也知道季丛非常非常想要演一部能够让她自己满意的代表作,可是一直到现在都没有。
她没有足够多的机会,也没有足够大的选择权。
换做从前,或者平时,李稚鱼都会小心翼翼地试探着猜测季丛为什么不高兴。
但是今天,任凭李稚鱼想破了脑袋,她也不知道季丛在焦虑什么。
但是有一点很明显,那就是季丛焦虑的源头和接下来要带她去的地方有关。
季丛已经把车开了快要四十分钟了,周围的风景也由熟悉到陌生。
直到看见车窗外出现了许多的树木,城市的繁华渐渐抛在车后,逐渐演变成原始森林的感觉。李稚鱼终于问出了她本来第一个就应该问的问题:“你要带我去哪里啊?”
“你等一下就知道了。”季丛说这句话的时候,还抽空分神看了李稚鱼一眼。
只是她神情中的故作轻松让李稚鱼心中警铃大作。
从书包里掏出手机,李稚鱼在她和赵和还有万一静的三人小群里发了个定位,以及季丛的车牌号,‘季丛带我出去了,我不知道要去哪里。而且我看她越开越偏了。’
赵和回复的很快:‘她不会要把你拐了吧?’
‘我不知道。但是如果过一个小时我没有给你们发消息,你们就给我打个电话。我要是没有接,你们就报警啊。’
发完这条消息,李稚鱼一抬头,就看见森林包裹的不远处零星几座大别墅的尖顶隐隐约约的露了出来。
她扭头问季丛:“我们要去这里吗?”
季丛不说话,只是点点头。
李稚鱼马上低下头去,在群里发消息:‘她带我去了个看起来就超贵的大别墅。如果她是把我卖到那里我也认了,你们别报警了,我愿意在那里当女佣。’
赵和:‘……’
季丛的车在小区门口就被保安拦下。她打开车窗,还没有说话,保安就已经认出了她,对她笑脸相迎:“原来是季女士来了,您快进去吧。”
李稚鱼看着这一幕眨眨眼睛。
显然季丛时常出入这里。只是李稚鱼不知道。
这个小区很大,环境也很幽静。
季丛把车子开进小区的第一秒,李稚鱼就认出这里是宁市出了名的富人区。
因为小区进门的地方,有一个led屏显示着‘御水湾欢迎您回家’。
御水湾是盖在宁市接近郊区的小区。
小区里除了庄园就是别墅,主打的就是悠闲度假的感觉。宁市很多富人都在这里有房子。
很多人的梦想也是能在御水湾买一套房子——虽然大多数人都知道这就像是要考北大还是清华一样,不切实际。
李稚鱼又低头去发消息:‘她带我去的是御水湾。姐妹们,我富贵了不会忘了你们的。’
结果连赵和都不回消息了,估计是懒得理她。
季丛把车停到一扇铜漆大门前。在大门缓缓开启的那一刻她转过头来,以一种嗓子被人掐住的声音对李稚鱼说:“不管一会儿发生什么,你要相信我是真的喜欢你的,好吗?”
李稚鱼没说话。
因为她在想,不用等一会儿,她三天前就不相信季丛是真的喜欢她了。
可是季丛看着她。
季丛甚至伸出手把李稚鱼的脑袋强行转过来,让李稚鱼看着她自己。
完蛋了。当李稚鱼在季丛脸上看到慌乱,甚至是憔悴的时候,李稚鱼觉得她完蛋了,季丛也完蛋了。
“你到底……做了什么啊……”李稚鱼听到自己的牙齿打颤。
季丛却在这时候笑起来,她露出嘴角两颗小小的笑涡,对李稚鱼施以安抚的微笑:“没事,我没做什么。”
一眨眼就判若两人。
李稚鱼又不得不感叹季丛的好演技。
她根本无法分辨此人到底什么时候才是真的,什么时候才是假的。
可如果李稚鱼能在这一刻定神去看,她会发现季丛这个安抚的笑容里,带着一丝没有藏好的惶恐。
铜漆大门已经完全打开,有身穿黑衣制服的保安过来,引导季丛把车开进别墅里。
季丛转过头,脸上既不见慌乱,也没有刚才安抚时的温柔。她面无表情地顺着保安的引导,把车稳稳地停到别墅一角。
季丛把车钥匙一拧,目视前方,对李稚鱼说:“下车。”
李稚鱼在这两个字里听出了一种视死如归的意思。她捏紧了手上的书包,听季丛的话下了车。
这是一栋很大的别墅,就像李稚鱼从前看过的很多电视剧里的别墅一样。
李稚鱼抬着头看,回头问季丛:“我们来这里干嘛?”
季丛走到李稚鱼身边,牵起她的手。“你等一下就知道了。”
季丛真是能憋事儿,都到这个地步了,她还是什么都不肯说,连一点含糊不清的谜语都不愿意给李稚鱼一个。
李稚鱼耸耸肩,用自己的掌心去暖季丛冰凉的指尖。
两个人走到别墅的大门口,李稚鱼已经看见一位身着华贵,但面容沧桑的妇人站在那里。
那位妇人很瘦,脸上都是皱纹,脸颊两边深深的凹进去,把眼睛衬得很大。她穿着一身孔雀蓝的圆领长裙。裙子是收腰的款式,就把她整个人单薄且过分瘦弱的身材更加突显。
乍一看,有点儿像是端庄的人形骷髅。
李稚鱼有点害怕,下意识地往季丛身后躲一躲。
可是季丛不给她躲。
季丛挪开身体,把李稚鱼完全亮出来,对那位妇人说:“晏姐,就是她。”
李稚鱼当然知道季丛口中的‘她’是自己。一瞬间脑海里涌出无数念头,最可怕的一个是这妇人要用自己年轻的血液来达到永葆青春的目的。
那位妇人的目光一直落在李稚鱼的身上,一刻也没有离开过。
李稚鱼强忍着心里的恐惧,回望那位妇人。
可妇人的眼里全无恶意,也不像是对商品的打量。她只是盯着李稚鱼,把李稚鱼全身上下每一寸都仔仔细细地看过,就像是在看一个走失了很久,终于找回来的……
李稚鱼的念头刚刚冒出来,那位妇人的眼泪就已经落下来。“……贞贞!是我的贞贞!”
什么她的贞贞?
那妇人张开双臂,把李稚鱼一把搂进怀里,死死的抱住,勒得李稚鱼喘不过气来。
她的身上有一股很熟悉又很陌生的香味。李稚鱼使劲在脑海里回想,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最后是脸颊一痒,李稚鱼没有办法动手,那妇人抱她抱得太紧,李稚鱼只好悄悄伸出舌头舔一舔,接住了从眼眶里落下来的一滴咸。
为什么要哭啊——自从被那妇人抱住,李稚鱼已经完全没有办法正常思考。
她觉得自己好像丢失了什么,又找到了什么。她说不清楚,但那妇人的怀抱一定拥有魔法。
李稚鱼伸手去,推开那妇人,“你在干什么!”
接下来李稚鱼慌不择路,但是十分精准的把自己藏进季丛的怀抱。
她抱着季丛,用脸颊拼命去蹭季丛的胳膊,去闻季丛身上的味道。她想把刚才那股让她熟悉又陌生的香气从记忆里完全抹去。“季丛,季丛,她是谁?她要干什么?你别把我卖给她,我害怕。你、你换一家人!”
季丛拉住李稚鱼的胳膊,不让李稚鱼继续发疯。“稚鱼,稚鱼我没有卖你。你别怕,她是……”
“——她不是我妈妈!”
李稚鱼猛地从季丛怀里抬起头来,她看着季丛,一双眼睛盛满泪水,脸上全是泪痕。
季丛在很多年之后,还会因为在梦里看见李稚鱼这张惊骇无助的面孔而心疼的自噩梦中惊醒过来。
但是在当时,在当下。季丛咬住下嘴唇,做了一件她人生中做过最残忍的事情。
她往后退了一步,让李稚鱼离开自己的怀抱。随后她抓着李稚鱼的胳膊,把李稚鱼整个人往那位妇人身边推。
她一边推,一边对李稚鱼说:“稚鱼,你的妈妈是晏然。你眼前的这一位才是你的亲生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