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倏忽想起那年事

竹坞冷舍。
冷十三看着一幅山水图,心思不在画上,她很少有这样的情况,精力不集中。以前每次执行完任务回来,她都能静下心来欣赏字画。
自从五年后,侯府沈家任务完成之后,她还经常做梦。今日一早醒来,不知怎的,突然想起了那一桩陈年旧事。
当年,自己击败了冷九,进入“鹰部”,去执行的第一个任务,就是刺杀画师——尤俊彩。
一个画家,就是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冷十三不大愿意去执行这么简单的任务。阁主告诉她,这个尤俊彩其实是她后来的名字,她是冷月阁的叛徒,原名叫冷十二。六年了,终于寻到她的藏身之处。冷十三有些不解,心中忖道:“尤俊彩是因为什么背叛冷月阁呢?”这话她没说出来,阁主让杀谁就杀谁,这是命令。于是,面无表情接过了锦帛密杀令。
按照锦帛密杀令上的地址,冷十三不费吹灰之力,寻到了尤俊彩隐居在深山老林的居所。临出发之际,阁主告诉了她尤俊彩背叛冷月阁的原因。原来,尤俊彩爱上了被刺杀的对象,一个在画界享有盛誉的女画家——苏明媚。因此,尤俊彩带着苏明媚悄悄逃走,退出江湖隐居。
与被杀对象相爱,是杀手大忌,更是冷月阁大忌。怎能容忍这样的事情发生?冷十三听阁主说,为了寻找尤俊彩,动用了所有密探,寻了六年,才寻到叛徒的住址,这次一定要杀了她。
尤俊彩带着爱人,依靠自己的本事,秘密隐居于深山,过了一段渔樵耕读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慢生活。快乐安稳的日子总是很短暂,她还是被冷月阁给追查到了。果然应了那句话,躲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躲过了一时,终究还是躲不过一世。
当冷十三踏入那个篱笆院子之时,展目细瞧,院子东边种植着鲜花,右边是时令蔬菜,居中一个小草亭子里,还有一个石台案,案上摆放着笔墨纸砚,一个红衫女子正在聚精会神作画,根本就没注意到有人踏进了院子。
石台案一角,有一个小茶炉,好像煮着茶水。冷十三分明嗅到了一抹清新的茶香。彼时,轻烟缭绕,缓缓消散。半空,几只鸟儿鸣叫着飞过,清风中,又送来林间特有的味道。这个超凡脱俗的景象,又糅合了最接地气的烟火气息,令见惯了嗜血场面的冷十三,不由得眼前一亮,暂时陶醉其中,怔在当场。
红衫女子画了好一会儿,这才直起腰来,偶一转身,瞧见了站在草亭阶下的冷十三。她微微惊了一瞬,继而恢复神情,温和问道:“我瞧着姑娘眼生,外地人?是不是迷路了?”
嗯。冷十三回过味来,瞧着红衫女子,冷冷回道:“我来找冷十二。”
“原来是尤姐姐的旧友——来来,你先请坐,饮杯茶解解渴。尤姐姐去捕鱼了,很快就回来了。”
红衫女子不由分说,就把冷十三拉到石墩那儿坐下,又沏了一盏茶端过来。
冷十三没有拒绝,而是接过茶盏,慢慢饮着。她也没说话,而是瞧着亭柱上挂着的风铃,风铃被风吹着,时不时发出悦耳的铃声。
“姑娘,你是从哪里来呀?从未听说尤姐姐有朋友啊。”
“不过呢,我发现你和尤姐姐有些相像,那气息那气质无二。”
冷十三依然没说话,目光从风铃移过去,瞧着院子啄食的鸟儿,若有所思。
那只鸟儿通体都是彩色的,冷十三进来的时候,就发现那只鸟儿在觅食吃,仿佛一点都不怕人。
红衫女子自顾自说着,眼角眉梢都是掩饰不住的幸福满足的神色,她继续喋喋不休说着话,说她的尤姐姐如何关心爱护她?如何变着法儿给她烹饪美食?如何制造生活中的小惊喜?她们时常出去写生,画山画水画云朵画小草画晨曦画晚霞,一起切磋画技。
冷十二是何样的人?冷十三一点都不清楚,只是从对方的叙述中,大致知道了轮廓,原来,冷十二变成了这样的人。曾经一个杀手,是怎样华丽转身,蜕变成画师的?冷十三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她听到了很轻的足音,遂把目光投向院子大门口。
果不其然,冷十二回来了。也是一个面容姣好的女子,虽然衣着普通,但是浑身散发出一种气质来。
“明媚,我回来了,今天收获不错,钓了一条大鱼——你?是冷十三?”冷十二抬头发现了冷十三,笑容消失,立刻警惕问道。她知道自己问的有些多余,雪白绸衫如仙,疾刺如流星,年纪轻轻就进入“鹰部”,不是冷十三,又是谁?该来的终于来了,一种不详感觉顿时涌遍全身。虽然四处躲避冷月阁密探,但冷月阁的事儿,她还是知道的。
“明媚,你先去把这鱼收拾了,再洗一些青菜,一会儿我来做。”
“好的,尤姐姐,你看你的朋友来看你了,正好在这里吃饭。哦,对了,那幅画我刚画完,姐姐你润色一下吧——你们谈,我去忙了。”苏明媚一边说一边拎着鱼,走进厨房。
“冷十三,画室请。”冷十一手臂一伸,卷起苏明媚刚才画完的那幅画,引领冷十三踏入画室。
画室好大,两个宽大的案几,一南一北,上面都摆满了笔墨纸砚,墙壁挂满字画,山水花鸟、人物,应有尽有。
“我知道阁主不会饶了我,是她派你来杀我的——我只是想在临死前,润色完这一幅驱影山春居图。这画是明媚的封山之作,因为她的眼睛熬坏了,不能再作画了。”冷十二走到南边那个案几旁,轻轻展开画卷,开始润色。
冷十三少年心性,哪里有时间等对方润色画。她闷哼一声,明显是不耐烦。
“可惜了,没有完成明媚的封山之作。哎。”冷十二叹息一声。
杀气骤然而起。
整个画室瞬间弥漫冷冷的气息。
两双眼睛对视,各自在对方的眼眸里动了。
衣带当风,画纸轻扬。
七八招之后,冷十二终究落于下风,败了。
“十二,你堂堂的冷月阁鹰部杀手,仅仅过去六年,武艺就生疏了,如此不堪一击。”
“平静的山居书画日子,不需要武艺。”
“十二,莫怪我,这是你的命!”冷十三的声音如此清冷萧肃。
冷十二端坐在北边案几旁的木椅上喘息:“对,是我的宿命——别啰嗦!来吧。”
雪白绸衫忽起,手臂飞扬。疾刺入对方咽喉。
呃——
与此同时,冷十三身子一滞,痛感突然至肩部传来。
她微微转头侧目,发现对方的一支笔,也插入了自己的肩头。
趴伏在案几上,冷十二死了,死的死不瞑目。
冷十三扯了扯唇角,收回自己的戒指刺,封住手臂穴道止血。正要离开,遇上进来的苏明媚。
“尤姐姐……”一声痛呼传来,苏明媚跨进了画室。
冷十三目光冷漠:“怎得?要为她复仇么?”
苏明媚瞧着血泊中的冷十二,轻轻为她合上眼睛,摇摇头,叹息一声:“你,还有尤姐姐,都是身不由己。或许、或许这就是你们的宿命吧?”
冷十三深感意外,她见过太多太多愤怒与憎恨的眼睛,唯独苏明媚的眸子里,清澈如水,没有愤怒和憎恨,也没有幽怨,有的好像只是悲悯,深深的,发自内心的悲悯。虽然那时候自己还是个少年,但也能看出来对方目光中的含义。
冷十三唯一一次,帮着对方埋葬了冷十二,之后再也没埋过自己刺杀的人。
苏明媚全程都没有掉一滴泪,默默做完一切后事,画室里的东西,只带走了冷十二没有来得及润色完的“驱影山居图”,头也不回离开了山居。临走时,投向冷十三的目光,依然是深深的悲悯。
令冷十三没想不到的是,时隔多年之后,她时常在梦里又梦见了仿佛苏明媚一样的目光,没有愤怒憎恨幽怨,只有深深的悲悯。
冷十三突然有些烦躁,她放下字画,来到竹坞后面那一条小溪旁,望着溪水中自己的倒影,若有所思。
“啊呀,十三姐姐,我一猜你就在这里——当年那个弋阳侯府血案,是你做下的吧?那时我还想提醒你,不要接这个任务呢?”红芍药寻到冷十三,气喘吁吁问道。
冷十三没说话,只是冷漠点点头。
“嗨,姐姐动作太快了,我那时候四处寻你寻不着,想告诉你实情呢。”红芍药顿了顿脚,嚷嚷道。
“有何实情?”
“十三姐姐,我听十一师姐说,这个任务不好,会惹出大麻烦来,好像是有危险。所以,别的同门都不敢接……”
“因此,还是我接,这有何区别?”
“这个倒不是关键,关键的是,那个雇主事隔五年后,又出重金了,诺,这次是要杀了沈玲珑郡主——给,这是锦帛密杀令。”
冷十三接过锦帛密杀令,目光冷漠:“那就杀!”
“不过呢,还有一个……”一向心直口快的红芍药,也学会了卖关子,她又拿出一方锦帛来。
冷十三无所谓,这样连着两个甚至三个一起的任务,她都接过。
当她打开锦帛时候,瞧着上面的命令,眉毛一挑:“保护?”
“十三姐姐,你看清了吧?对于沈玲珑,一个雇主出重金,要杀。另一个雇主也是出重金,要保护。”
“这个任务不难,只是有些繁琐。”冷十三还是头一次接受这样的任务。但是,也难不倒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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