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沫沫来的正是好时节。
夏日里来,万般好看的好玩的景色都有,甚至用不了半年,就能赶上诸多节日。
自从被养在皇后娘娘的弦月楼,顾沫沫每天的日子过的简直不要太逍遥。
成日里面最大的烦恼就是夫子留的课业太多太难。
作为一个拥有十六年逃作业经验的大学生,在顾沫沫以往的求学生涯里面,只要遇见如此惨绝人寰的作业,一般会采取两种方法。
其一呢,就是借来一本靠谱的作业描龙画凤,其二呢,就是拿出一把美工刀沿着书封乱裁一气。
但是很显然,在古代,这两个方法都走不通。
那么剩下的办法就只有低下高贵的头颅——向江柔发出真挚的求救。
“你是怎么敢相信我这么一个同样作为万年倒数的人的?”
顾沫沫面不改色:“因为艺高人胆大,人被逼到绝境,必须要生出勇气。”
江柔点头:“你说的有理,确实是这样。”
嘴上说着话,手上的动作也一点都没停。
这要是放在现代,谁看了不得说一声义薄云天。
不过也不是每一天顾沫沫都会有这么多的课业的。
最近也是因为国恩的日子快到了,根据国法国律,国恩节是要休沐三日的。
国恩节即是当朝开朝的日子,为了铭记先人之奋不顾身,特设此节。
夫子这不得赶紧赶一赶进度。
皇后娘娘跟寻常的妃嫔不同,生辰是由不得自己选过还是不过的,每年的国宴是必须要走的流程。
然而其实皇后根本不喜爱丝竹声,也不爱看歌舞,更不喜欢跟那许多人虚与委蛇的周旋。
顾沫沫也是在相处了一段时间才咂摸出来的。
她总是站在角楼上看着远方灯火,孰知是不是在对求之不得的自由心向往之。
顾沫沫撑着下巴摇晃着上好的狼毫,欲滴未滴的墨水溅了一小片。
江柔看不下去这人的悠闲时光,恨恨的吩咐侍女将自己前天为绣完的和春图给搬出来。
看着眼前这幅摊在绣架上足有一米来长的绣作,顾沫沫差点给自己的下巴干脱臼。
不可思议道:“你难道还想一边写课业一边绣花?”
江柔一个板栗就敲了上去:“美得你,这是为你搬出来的。”
顾沫沫瞬间苦了脸:“可是我不会哎……”
江柔不为所动:“会不会的有什么要紧,正是因为你不会,所以才不会穿帮。”
顾沫沫往后仰了仰,视线不由自主的飘向了不远处的绣架。
定睛一瞧,果然啊。
跟狗啃的一样。
顾沫沫努力的维持着自己脸上的表情,苦兮兮的坐到跟前。
“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这幅画叫做《和春图》,但是……这上面的确实一对儿小人儿?”
还是两个长得贼拉丑的小人,除了能勉强看得出来性别为女,其他的一概看不出来。
江柔潇洒的一甩笔,“丑就对了,这是我无言的抗争!”
“……抗争什么?”
顾沫沫暂时还没有想通,江柔能有什么需要抗争的地方,身为公主,千娇万宠,呼风唤雨,穿金戴银。
简直就是妥妥的人生赢家啊!
像是为了给顾沫沫解惑一般,江柔缓缓开口道:“你知道比起做公主,我更喜欢什么吗?”
“我更喜欢做个游医,我从五岁起就开始读医书,但是因为我的身份,没有人愿意教授我岐黄之术,我只能自己摸索。”
江柔一向没心没肺的脸上忽然间出现了类似于哀戚的神情,“我曾经央着皇祖母给我讲大漠草原,给我讲塞下江南。小时候还能跟着大人们出这宫墙看一看,自从及笄之后,我就再也没有离开过这座宫宇了。”
宫墙巍峨,数万块红砖就这么切断了里外的世界。
得到了些什么,就总得失去些什么。
就像她们,得到了寻常人难以企及的荣华富贵,就得失去寻常人唾手可得的自由自在。
顾沫沫不再说话了,默默的穿针引线,第一次这么规矩的坐在绣架前。
纵然她的女工水平还是那么的惨不忍睹,但是好歹能跟这幅小人儿图完美融合。
“过了国恩,就是上元节了,墨南寻没有来寻你么?”
江柔略带揶揄的声音传来,话里话外的打趣怎么也遮不住。
京城之中谁人不知道皇后的子侄要跟顾家女结亲。
长街短巷里面的人一开始都以为这位顾家女会是顾柒柒,结果竟然是顾沫沫。
当真是人生处处是机遇。
听说那顾柒柒在家里边已经发过好几回疯了,可是皇命如此,总是顾宰相只手通天也是难以转圜。
主母就更疯了,她这一生颐指气使惯了,从来没有用睁眼看过人。
结果这一次却被一个贱婢的女儿压过了一头,自己的女儿却沦为整个京城的笑柄。
换了谁都得疯一疯。
当然这些事情顾沫沫是不知道的。
皇后早在她一早住进弦月楼的时候就吩咐下去过,不许任何人在她跟前嚼舌,尤其是顾府的闲话。
想来和颜悦色的皇后鲜少露出凌厉的神色来,底下的人无一不从。
是以这段时间以来,顾沫沫过的那叫一个舒坦。
不过舒坦归舒坦,有些事情还是得查清楚。
顾沫沫还记得跟顾家主母第一次交锋的时候,对方曾经提起过“顾沫沫”的娘亲。
虽然她不是这里的人,但是既然占据了人家的身份,就得为人家搏一搏。
不过谁还会知晓上一辈的事情呢?
心里想着事,手下的针线就开始满布料的乱走了。
等到江柔抄完了课业下来一看,好险没笑的厥过去。
“天爷啊!我总算是找到一个比我的女工还要差强人意的人了。”
顾沫沫怒目而视,对方不理。
再视,对方继续不理。
如此反复三次,最终还是顾沫沫首先败下阵来,“这是为了配合你的气质罢了。”
江柔:“……”
也不知道这两个丑的跟鬼似的的小人能有什么气质。
顾沫沫颇为满意的欣赏着自己的大作,有些时候她的自恋情绪真的能够达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程度。
就算是这个狗啃样儿都能觉得是个旷世神作。
同样满意的还有江柔,这幅刺绣,别说是将抗争的情绪展现的淋漓尽致,乍一看上去都有厌世的情节了。
“国恩节你是打算送些什么?感觉送什么都差点意思。”
顾沫沫看上去甚是苦恼的扶着额角,江柔也被这个问题给问住了。
皇后的生辰礼确实是得好好准备,但是准备些什么才能显得清奇而不落俗套呢?
金银器具这皇宫里面遍地都是,玉石珠宝比瓦片还多,况且顾沫沫穷的压根送不出这么些值钱的东西。
果然关键时刻还是得靠科技改变命运。
“有了!咱们自己动手造一个吧!”
江柔惊讶的瞪大了双眼:“造什么?我可是五谷不识四肢不勤啊,估计你也差不多。”
“你才差不多呢,我会做一些机巧器具,这京城多干燥啊,我们造一个能加湿的东西怎么样?”
京城干燥倒是不假,毕竟已经属于是北方气候了,自然是比不上南方的水汽莹润。
这还没到最干燥的冬日里边,顾沫沫每天都得在自己脸上涂抹上好些玫瑰膏,这要是入了冬,手脚估计就得皲裂了。
这两人读书不行,执行力倒是一等一的强。
顾沫沫当即便托了人出去定了一些上好的黄花木料,她最初的设想是制造一个长案大小的加湿器具,上头设计上山水云雾亭桥楼阁,底下的黄花木镂空,再在镂空下铺上滤网,在一旁开洞,如此便可以往里面注水。
然后要解决的就是动力问题,在这个时代,电力什么的是指望不上了,她还没有办法取代爱迪生的地位,这个问题既留着以后给他解决吧。
她还是老老实实使用人力好了,毕竟这宫里面这么多人呢,总不能太闲着。
说干就干的两个人从此便开始了通宵达旦画图纸磨木头的生活。
白天还得分出一般的精神跟夫子斗智斗勇,连续熬了三个大夜,江柔终于还是撑不住了。
一回到寝殿,便往床榻上一瘫,整个人瞬间像回了魂似的,脸上洋溢出幸福的笑,真真应了海子的那一句——做一个幸福的人!
没一会儿的功夫,顾沫沫就能听见轻微的小呼噜声了。
均匀而又清浅。
看着眼前这个初具雏形的加湿器,顾沫沫感到前所未有的满足。
环境对人的影响真的是巨大的,顾沫沫自己都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她竟然已经习惯了对人行礼跟被人行礼,穿越剧果然都是骗人的。
顾沫沫这时候正在给山水模型上着色,古代没有高明度的颜料。
而且杂志也很多,即使顾沫沫碾磨细筛了五六遍还是会有些灰色的杂质去不掉。
最后也只能将就用着。
顾沫沫从小的动手能力就特别强,小时候曾经跟着外公外婆一起在乡下造过房子跟花园。
所以原本应该隔行如隔山的事情,在她这儿进展的还算是顺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