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洵黎彼时正结束掉最后一次猎妖行动,正要将妖丹收进归魂袋,却没想在这时看到了门派发出的焰枪。
这意味着有急事发生,她三两下将手上的妖物解决,就乘风一路奔回了道观。
到了门口,就看到朱褐的大门上挂起了白色的纱幔,她内心开始止不住的恍惚。
正好看到一个端着茶盏前去偏殿的小师弟。
“洵央,发生什么了,是…谁?”
她的语调开始颤抖,不敢听到那个人的名字。
小师弟洵央看到是大师姐回来了,眼泪突然就止不住地迸发出来。
“呜呜呜,是师父,师父他仙去了”
手上的佩剑一个没拿稳,啪的一声摔在地上,师父活了五百多年了,修仙之人理应不该说去就去,此前也毫无征兆。
她面色苍白,一颗心似坠入冰凉的深井。
“快带我去。”
小师弟带着她一路急匆匆地奔向暗室,就见一向高冷清隽的师父躺在冰棺之上,面色苍白,发白如雪,与雪白的冰床融为一体,像个雪人。
门派的长老,师父的师叔应寒长老,已经为师父念起了往生咒,一边往师父的身体上洒着为故人祈福的清泉水。
她呆愣在原地,久久无法从师父故去的事实中平复。
她所在的衾山派是一个很小的门派,这个门派的创立者是一位归隐的国师,因为厌倦了朝堂上的尔虞我诈及昏君乱政,决定归隐衾山,收了几个弟子,安闲地度过晚年,此后也极少参与世事。
她的师父苍瑾是第四任掌门,徒弟也不多,都是师父早年在江湖间闯荡时收养的流浪儿或是至交托孤,所以所有这些徒弟都是他亲自养大的,每个弟子都与他有深厚的情谊。
在这座小小的衾山,平日里也甚少有外人拜访,他们这个门派几乎是与世隔绝着的,师徒几个可以说是相依为命地生活着。
洵黎叹了口气,她一时感到些许气馁,一阵阵的迷茫感袭来。她盯着自己的佩剑,陷入了长久的呆滞。
不知过了多久,踢踢哒哒的脚步声传来,将她从失神中拉拽回来。
“阿黎师姐,阿黎师姐!“
她回头朝门外望去,就见二师弟洵声朝着她这边走来。
师弟从袖袋中掏出一个暗金色的布包。
“师姐,师父吩咐要把这个交给你。”
她接过布包,打开,里面只有两样物品,一封信和一个方寸大小的木盒,木盒没有上锁,也看不出什么暗关或是奇特的纹路,但她试了几下都打不开。
信倒是可以打开的,但上面也只勾着寥寥几个字。
“掮心玉,九字签,无方鼎,离山露。”
她不敢置信地问向传信的洵声师弟。
“就这些?没有了吗?”
师弟也是一头雾水。
“师父就是留了这些东西给你啊,”洵声挠挠头。
“师父好像知道自己要去了,提前差人叫来了二长老为他料理后事,知道你人在外面除妖,不能及时归来,托我将这些交到你手上。
他还说这些与我们门派的存亡密切相关,让你一定要找到。”
师弟挠挠头,仍然一副不解的神情。
洵黎望着手上的暗金布包,陷入了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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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派中有人故去,照例要门派中所有弟子聚在前院吟诵祈福,之后共参宴席。
洵黎一整个下午她都在忙着处理师父的遗物,打点门派事宜,衾山派是小门小派,也没什么宾客前来吊唁,门主的葬礼,也只是走那么几步简单的程序,悼思故人,收敛棺椁,一位道者的一生也便这么结束了。
虽是个简洁的仪式,但还是免不了要大动一场干戈,再加上门派中还有一大堆需要处理的琐碎。
她是大师姐,事事都需要亲为,忙得晕头转向。
前一夜要为师父守灵,第二日便要下葬,葬在树木最稀疏的山顶处,这是师父指定过的百年之地。
葬礼事宜了却后,过了晚宴,到了月上枝头时分,她才终于能得空暇仔细斟酌师父留下的那十二字:
“掮心玉,九字签,无方鼎,离山露。”
她自记事时起便生长在道观,师父待她如父兄,如师长,悉心地教予她成人之道与术法技艺。
但从未提起过这四样物事。
师父在法力修为上,也如他的处世一般,不喜用过多器物,一把竹扇已然足矣。
她翻阅了师父早年的手册及杂记,思来想去也解不开这数道谜题的第一步。
所幸的是,门派长老,师父的师叔应寒还留在门派中为师父安魂渡灵,尚未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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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席初散,后山庭院中还残留着清酒和杯盏,应寒长老独自一人倚靠在莲池边,仰望着稀薄的月色,不浅不慢地饮着酒。
她踱步至应寒长老身旁。
“应寒师祖。”
长老侧过身,看清来人是她,紧锁的眉头松动了一下,神态有所缓和,也有些欣慰,但仍带着副愁意与深思。
“你师父走了。”
缓慢而深重地开口道
“嗯。”
她拿过石桌上的酒壶,满满地倒上一大杯,一饮而尽
“师祖,师父有跟你提过掮心玉,九字签,无方鼎,离山露这几样物件吗?”
应寒长老的瞳孔微缩。
“你怎么知道这些”
“这是师父拖师弟交予我的,据说对于衾山至关重要。”
她顿了顿,“师祖,您有听说过吗?”
应寒接过那封信,抚过花白的胡须,一遍又一遍
似是陷在某种难解的思绪中。
“这确实为我门派所有。”
洵黎了然。
“但,衾山已经许久没有他们的踪迹了。”应寒长老蹙眉,目色深重。
“这四物,原属教宗大若国师所有,但自从大若国师归隐山间,而后创立门派,就从未现过身。”
“即使是大若国师还在朝堂时,见过他的人也少之又少。”
“江湖上传言,大若国师是因为丢失了宝物,失了灵力,才不得不选择归隐。”
“现在师父希望我去把这四物找回,所以,当年是真的丢失了?”
应寒长老弹了弹胡须,小抿了口清酒,继续慢悠悠地回道。
“非也,非也,师宗选择归隐自有他的道理,据前任长老所言,多是出于躲避朝堂纷争,大若国师出世的时代,可不是个和平时代。
兵相盾见,战乱频起。
当他完成逆天下大局的任务后,退下舞台,安享终年才是最安逸的选择。
只是,现在为什么要找回来呢?”
应寒长老略带些不安的情绪,“你师父可能知道些线索,或者有什么不得不找到的理由。只是,他人已不在,这些事也问不清楚。”
“师父的死,跟这有关吗?”
洵黎细细地斟酌这其中的联系。
“我也说不准,只是有一事我觉得蹊跷。我查看了苍瑾的尸身,并没有明显的外伤,脏器经脉也无异常,种种表明,不像是伤病而亡故的。他最近有在练习什么术法吗?”
“并未。”
洵黎因为山下妖物的异乱,已经有一段时间没回道观中了,但离别前夕师父并未在练习什么法术,只是每日会在藏书阁中待半日,再便是休息与指导弟子练习术法,一切如常,她想不出有什么理由能解释师父会突然亡故。
“这四物,您可清楚具体的功用?”
“我只知道这几样都属于上古神物,早年间多为上位者所有,之后天下更迭,战乱频起,再之后听闻便是大若国师所有。我师父曾向我提起过师宗极少使用这几样神物,也未曾予弟子详细描述过。归隐后,他就把他所有的法器都收了起来。
“你师父的死,是否跟他们有关,我也说不准。”
应寒长老又抚上那花白的长胡须。
“但依我观之,他更像是自然死去,并不痛苦。”
洵黎想到与师父相处的时光,心头泛起一阵酸楚,才出去一段日子就收到了师父的死讯,谁能想到几日前的训导,已经是她与师父的最后一次会面呢?
她人生中最敬重的师父,以这样匆忙的方式离开人世,她甚至都不清楚师父究竟因何而亡故。
第一次感受到人生的无力感。
突然,灵堂内窜起一道火光,牌位前的守灵龛被炸得粉碎。
衾山派不是一般的修道门派。
大若国师是通天机之人,衾山派的法术可以驻容,延缓生命的进化程度,所以衾山派的掌门都是在一二百岁仙逝,但颜色仍如常人。
但在死后,魂体及其脆弱,需将亡魂引渡到守灵龛中净化七天七夜才可将其送去往生,如果不经过这一道程序,亡魂会在离体的三个时辰内魂飞魄散,永远无法入轮回。
历代掌门仙逝后,其魂灵需进守灵龛中。
苍瑾活了一百多五十岁,照旧例,他的魂体已于逝去的当天便由应寒长老引入守灵龛中。
这一道火光,说明守灵龛中的魂体,已彻底消散在宇宙星河中。
洵黎当即呆愣在原地,众人这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守灵龛自爆,他们用以庇护门派安宁的镇魂器遭破坏,衾山的安宁恐不再。
应寒长老最快反应过来,用法术将道观的外围罩起。
洵黎呆滞地望着那未消散的点点火光。
师父的魂灵没了,那个与她朝夕相处,教导她,陪伴她长大的人,就这样玩玩完全地消失了。
突然,手中的木盒啪嗒啪嗒地响着,像是有什么东西想要从中越出,她拉拽住木盒的边缘。神奇的是,之前怎么都打不开的木盒竟然自己开了,里面躺着一支笔,小小细细的一支,上面部分刻着青铜花纹,下半部分是细软的沉香木削成的笔尖,筒体黑色,泛着浅浅的绿,像是尘封了多年一般。她一打开,便如急躁的孩子一般冲了出来,贴在她的颈边发梢吸吸嗅嗅,然后受到强烈感知一般,落在师父留下的那张信笺上。
在掮心玉三个字后面的空白处,写下小小的一个字——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