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杀气腾腾的青衣甲卫拥在男人身后,高头大马上,男人张开双手,享受着看着处处破败的城墙内,守城士兵看着城外乌压压的人头吓得跌倒在地上。密密麻麻的墨青色,如同乌云般由不远处慢慢靠近这座战后之城,青衣甲卫身后如同大军压阵的乌云,来迎接的将士脸色不妙,带着十几个随从跪在地上恭恭敬敬的不敢抬头。那人挥了挥手,笑声长扬,“乾安王千秋万代,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乾安王千秋万代,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城内暗处躲藏的小儿止不住的哭泣,大人紧紧搂住怀中的孩子,眼神中是空洞与麻木,那要冲破天空的声音气势让男人笑的越发妖冶,他挥手,示意停下,前来迎接的将军被一个青衣甲卫踢到马下跪着,腰上一痛,喉咙一丝腥甜,一张放大的脸出现在面前。
“张大人,你可以起来为本王准备接风宴了。”
他慌乱的爬起来,新换的军服铠甲被蹭上一些乌黑发臭的印记也只是匆匆看了一眼。心一横,面上挂了副笑脸。
“您的营帐就在前方……”
唐兰眸色冷漠,这个前世让她一颗心都随之牵动的人,现在这个时间来,是要做什么呢?前世,这个时间,她没有提前知道,也没有躲过去针对唐家的灭门,今世,堪堪躲过。
如今,为了眼河城的安危,仅带几十人突围转移敌军注意的兄长生死不明,死守城门的父亲,尸骨无存,一切变了,又似乎冥冥中在牵引着故事走向前世的悲哀。
他幼时被宫人冷落,但是单纯勇敢,长大后,她才同意成为他的未婚妻。而后来战事奋起,皇帝无为之治,天下大乱,唐家惨遭灭门,也从未怀疑,甚至一路乞讨到他面前。那时,她被军营喝醉酒的人侮辱,导致一度自卑配不上他,甚至为了赢取他的关注,开始和士兵吃醋。偶尔她以身犯险,盗取了他看中的信息,他会开心的让她来房中伺候,单穿一件暗紫色的外衣调弄卑微的她,在她耳边说,暗紫色是不是最好看的,我是不是最厉害的,唐兰。
那时,她会在脑子中转了一圈,选他最喜欢听的话。
还有一个月的时候,这糟糕的大显会迎来最难的时候。
唐兰回到唐家大宅的时候,天都黑了。初秋的冷风从她不甚整齐的衣服上吹过,像顽皮的孩儿,沁进皮肤的冰凉,譬如白天的士兵随时随地可能降临的危险,眼河城的夜晚更显得诡异渗人,薄雾笼罩这座孤寂之城,像是无人区,除了动物奇怪的叫声之外竟听不见一点声音。
除了现如今正在宴请乾安王的城主府,像是被夜里冷冷的秋风所致,形成明显的分界线。
思绪被从很久远的时间线拉回来,迎上了一个可爱的小脑袋瓜儿,唐兰忽然觉得重新活着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唐梨小小年纪却比同龄人显得很成熟,她利落的将大门关上,又撒了一大把沙土,心疼的大眼睛水汪汪的看着她。
唐家大宅是在父亲被害贬到眼河城的时候,母亲提前置办的,大到牌匾上的字,小的宅院里面的一花一木,现在,都成为了废墟中不起眼的装饰品,战乱之前,外祖父被接到家里面住,一家人其乐融融,暗道里面静悄悄的,两个姐妹一道走着,想着不用挨饿的肚子而开心。
“梨梨,你把这个收好,别让别人看见了。”
唐兰手心一翻,灰布头里面包裹着一些碎碎的糖块,回来的路上,她拿四个老鼠换了一小包糖块,人人自危,前来夺城的敌人,拿人命做游戏玩耍,白天晚上总会找个由头杀人,实在是没有天理,索性拿起大砍刀招呼过去,自那以后,人人不敢出门,活的倒不如一只老鼠来的自在。
借着夜晚的墨色浓重,一般人家都会选择这种时候悄悄在屋内做东西吃,白天,在找机会弄些可以果腹的东西。
“大姐姐,你真厉害!”
唐兰特意找到角落收拾老鼠,这个鬼灵精钻出来就一眨不眨盯她手上的动作,论胆大,她七岁的妹妹才是个勇敢的小孩。
密室有些杂乱,她扒开一个木板,漏出一个大洞,钻过去就是唐宅真正的密室了。架好一切东西,点燃。一个土块咕噜噜滚到脚边,角落中一小团黑影在哪里动作认真忘我的挖掘坑洞,就连唐兰看了有一会她都不知道。
“小梨儿,你这是做什么呢!”。
“我要挖穿这里,就可以逃到城外,爹爹和哥哥就在城外等着我们呢!”
她眼眶微微湿润,他们的消息至今下落不明,前世她从来没有在听过唐军的消息…没有尸首,那就是人还在。唐兰定了定神,她轻柔地将小小女孩头顶的碎土打掉,那把捡来的小匕首,在梨梨的小手中,挖出一个有一个坑洞,下面不是石头就是极硬的图层……
“那我来帮你好不好。”
“大姐姐,那你挖这边,这边!”
…
唐梨已经累得睡过去了,肚里有了东西,显得整个人有精神多了。
听着外祖父的鼾声,神志不清的母亲却一改往态,她依靠着后墙,环视一周,最后将视线集中在唐兰身上。她招招手,两个人面对着,她的眼神很平静,不同往日失掉神采。母亲温柔的抚摸唐兰的手,看着往日里骄养的女儿,她心疼的抱着她闷声哭着。不多时,两个人相视一笑,母亲拍拍唐兰的手,从身下躺着的破被子里面翻腾出一个旧盒子,她郑重的把盒子放在唐兰的手心中,释然的笑着,她躺在母亲的腿上,这一刻唐兰看着母亲的神色,是久违的放松,好似卸下了一个重担。
她多想和娘好好说说,前世她过的多么凄惨,满腹委屈被打进肚子里,这一刻恢复清醒的娘是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母女两人相拥而睡,第二日,她身边带着温柔笑意的娘就再也醒不过来,翻看她的破棉被下面是昨日她的饭食,被用心的好好包裹在一个油纸里,眼前这个女孩已经是个能独当一面的大人了,她这最后一口气挨不住明日的太阳了,于是,时而恍惚的神经在清醒的那一刻,她用力的抱了抱自己拼命生活的孩子,然后决绝的不想去拖累她。
晌午,梨梨的小肚子咕噜噜的响,唐兰一直面无表情的呆坐在原地,突然发泄似的涌出泪水,梨梨手忙脚乱的给她抹眼泪,整理好自己,才发现角落的外祖父安安静静的一言不发,她拉起梨梨跑过去掀开那张破棉被,他发黄的眼睛,枯树皮一样的皮肤,湿润润的,显然是哭过的。
他的小女儿嫁入唐家那一年,外头还是有些寒冷,只不过那年的街道尽是喜气洋洋的一片,他看着小女儿泪眼婆娑的踏上花轿,看着紧张的女婿时不时回头看看自己轿子里面的新娘。这一切,仿佛是在昨天。
“外祖父,我们离开眼河城吧!”
模糊中,那张熟悉的轮廓发出少女的清脆声音,他知道,那个朝气蓬勃嫁人的小女儿已经不在了,小女儿的孩子和她一样勇敢,他艰难的点点头,将自己珍藏的半块烧饼,使劲掰开,给两个小外孙女。
“吃了就有力气活命了。”
他没多少力气,声音很是虚弱,他是个倔脾气的老头,甚至有些古板,此刻却掏出存放很久保命的半块饼,已经有点发霉了,他想让两个孩子,可以活下去,不要像她们的母亲,沉睡在暗无天日的密室里。
他被搀扶着走到院子里,几个或年轻或年迈些的人,他们的眼里都充满了对生的渴望,不想当小辈们的拖累,他用力吃掉了外孙女给的老鼠肉,强忍着恶心咽下去。这个白胡子的老头恢复了力气,在不用别人搀扶的情况下也可以稳当的走路,年轻人围住了她的外孙女,一张计划好的图纸放在大家面前,她详细的讲解如何大部队前进,又如何互相协作。白胡子老头望的出神,这个从小刁蛮任性的小丫头了,什么时候她突然就长大了呢,是上次家门被破,还是听闻父亲兄长消失了呢…
唐家是从京都搬迁来的大户,父亲祖父都有官职在位,因此,唐家大宅比一般的大宅要修的更精致敞亮些,一行人男女老幼跟着唐兰的指挥下井然有序的钻进了一个墙缝中。尽头,是生的曙光还是地狱的凶神,他们不知道,一些人混迹在人群中,他们只是想看看唐家大小姐的容姿,或者找机会品尝品尝。
这一刻,人们的心理复杂极了。
唐兰和一个叫何伯玟的少年打头,他们走进一条暗道,他们从未见过这条暗道,竟然就修在最显眼的,正大街中。何伯玫与几个年轻小伙谨慎的扒开上方压着的石块,扒一寸听一下,甚是小心。突然一阵脚步声杂乱无章跑过去,几人对视一眼后,侧耳倾听着石壁,只见一双嫩白带疤痕的小手对着何伯玟挥了下,“腾!”石块被挪开,远方一只烟火窜上天,照亮了夜空。
城门外的树林中,一支松散的队伍躺在地上看着升空的烟火,第一个站起来的黑衣人吹了声哨子,紧接着,树林中,密密麻麻的黑影如同蚂蚁出巢般密集的涌向了同一方位。
眼河城内府衙,一间间门窗被由内强力撞开,也不知道他们等待了多久,彷佛这一刻才是他们此趟的目的,府衙老爷的门房被两个漂亮妖娆的少女柔柔推开,殷筝一袭暗紫色绣花长衫随意披散着乌黑亮丽的头发,一根束发带穿过额头被少女绕在后面绑了个漂亮的结。
“主上!”
青甲卫们恭敬地弯腰,声音洪亮的喊着。
殷筝披上外衫,优雅地举着一把淡紫色羽扇,轻轻挥向天空。
“杀!”
黑夜中,本该酣睡的星辰被大地的颤动震醒,黑压压的一片乌云从树林中奔过来,形成一阵狂风,卷起一地的落叶枯枝,鸟儿们逃也似的飞向月亮,生怕下一刻,那黑压压的乌云将他们吞吃抹净。
与此同时,眼河城四周都不约而同来了好几支不同的队伍,杀皇嗣,立威名!他们高举着旗帜,声声如同奔雷,响彻云霄,不同于黑衣人的是,除了一支队伍身着破旧的甲胄还算像样,其余的或多或少像起义军,参差不齐。
几方队伍,毫无章法攻击着守城的人,虽无章法胜在人多,一轮一轮的进攻下,城门终于打开,迎接众人的青甲卫早已蓄势待发,他们的眼里充满血色,手里的银枪弯刀熠熠生辉。
“噗嗤!”一个青甲卫武器被抢,被一刀终结了生命,随后几个人一拥而上,抢夺了这个战士身上最后的财富。
青甲卫从四面八方涌出来,殷筝站在最高的城楼上,如同看蝼蚁般,见白刀子进红刀子出,顷刻间,几个生命消失无踪,城楼下,几个穿戴甲胄的战士满脸血迹,随手砍下一个青甲卫的头颅,他们离着目标已经越来越近了,手下越发卖力,却不想一时大意被从后背惯了个通心。
百无聊赖,殷筝观察着战事,却在一个极其幽暗的角落,发现几处动静,想来也是城中逃命的百姓,可他却玩心大起,随手呼唤出人手,指向那处角落。
此刻,战火如同被引燃的干草,疯狂拓展至整座城池,惟有一处,极其幽暗,一众人躲在其中伺机而动。
那刀光血影似乎就在眼前,下一刻仿佛自己的脖子就会变轻,不知何时何地了。
“大姐姐我有一点害怕,只有一点。”天真无邪的孩童抱着唐兰的大腿,她摸摸她的头,紧张的关注着前方交战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