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盛年的休眠不仅带走了林肆的一日三餐,带走了每天的高质量家政,还带走了他的顺风顺水。
手机铃声响起,看见那串号码,林肆心脏猛地颤抖了一下。
他站直身体,深呼吸几次,又清了清嗓子、默念了一遍自己论文的进度,这才接起电话。
“老师……”
“小林啊,在家呆得怎么样,生活上学习上有什么困难吗?”
导师的声音客气而儒雅,并没有什么压迫感,林肆也非常清楚,自己的导师从没生过气,大声说话也没有。
但越是对他好,他越是为自己的懒惰和无能愧疚。
“没,我现在恢、恢复得还不错……我我的论文,呃,就是那些基础的部分……图片的处理,我都进行了,呃,很有进展……稍后如果您有空的话,我会把图片发过去……”
他结结巴巴地报告自己的成果,听到导师应下,一面紧张,一面又松了口气。
图片处理是他唯一做得还像样的部分。
“小林,还有个事儿,学校里前几天开了个会,因为我们这边疫情比较严重,这个学期不会开学了。你就先安心在家呆着,处理你的论文。”
“啊!好,老师您也要注意身体!”
这句话是林肆说得最流畅、最真心的话。别说注意身体了,林肆甚至想再次求林盛年连夜扛着火车过去给导师来一次大保健。
导师已经是返聘老教授,本身就是高危人群,假如导师得病,林肆这团学术垃圾真的没人要了!
挂掉电话,林肆火速回到电脑前,把整个文件夹压缩打包,发到导师邮箱里。做完这一切,他松了口气,抱着看看公告的想法,点开了消息免打扰的实验室群和班级群。
果然,隔壁的某985已经发了封校公告,整个市的其他大学都会亦步亦趋跟着封上,班级群和实验室群里哀嚎一片。
班群其他专业的都在担心他们做不完实验,而实验室群里,主要在抱怨这个禁令:在校生不能以任何理由离校,不在校的不能以任何理由返校。
林肆的专业比较特殊,他们的材料库存很多,也很偏,运气好的话,关在学校里或者家里也没什么,比如林肆自己。但问题是,实验室今年来了一批新人,他们的研究方向,材料得现采。
小导在实验室群里分配任务,无奈季节不对,已经派到外面的人本来就少,还必须至少两人一组。几个研二的和博士被调得团团转,压力很大。
但即使人手不足,也没人提起林肆,仿佛他根本不是实验室的一员。
“我也可以帮忙啊……”
林肆自言自语,几次想在输入框里打字,最终还是没有按下去。
研一时他出过外业,可那次突发意外,不仅报废了一台发电机,他还受伤躺了好久的医院。小导当即把带队的师兄骂了个狗血喷头,还让师兄帮他整理好小论文的材料,师姐也为了他的医药费报销忙前忙后跑了半年。
“这个研读得赚啊,刚入学,小论文啪一下就到手了。再来一次,搞不好直接碰瓷到哪个的大论文,毕业速通,哈哈!”
师兄酒后说过的这番话传到了他耳中,彼时他还未出院,是整个实验室乃至整层楼最后一个知道的。
林肆感觉自己的灵魂被震飞出体外,居高临下地看着病床上的这个废物,废物在可笑地挣扎着,试图维护自己最后的尊严。
“师兄对我有意见很正常……不要让导师知道了。”
屈辱?有,但更多的是对如此无能的自己的悲愤。
林肆掀开自己的衣服,在腰侧,零散分布着凸起的紫红色疤痕,因为没愈合好,呈现出狰狞可怖的样子。他唯一做对了的事只有对父母编织了一个又一个谎言,从未让父母看到过这些伤口,也就没有再扩大这件事的影响。
他按灭手机,涣散的精神努力集中到自己的论文上。
可惜,等到太阳落下些,依旧没多少进展。
在偏门的实验方向,导师或者师兄师姐的引路能让人少走很多弯路。出了这事的他不可能有师兄师姐的帮助了,导师也因为一些事缺席一年,很多东西,只能自己摸索,不断碰壁。
他趴在桌上,弓着身子用力捂住心口。
他自然有难受的感觉,但是不能表现出来任何一点,否则,就会变成碰瓷,变成乞讨。慢慢的,他以为自己习惯了。
真的习惯了吗?
他挪着步子离开电脑桌,在床头柜里翻找。里面的药已经只剩下壳子,因为医生说他的症状已经减轻,可以停药。
但真的能停了吗?
林肆倒在床上,把手一伸,碰到了一具被空调吹得冰凉的躯体。他学着电视里那样去抓人脉搏,抓不到,于是他放弃了,把自己的手指和对方的扣在一起。
关节这么软这么灵活,不会死的。
他又把手举起,调整角度,让这条冰凉的胳膊砸在他身上,砸得他的胸腔砰砰响,里面的气都被挤了出来。
“咳、咳咳!”
窒息感很快褪去,他咳嗽一阵,喘匀了气,换了个玩法。
他再躺近了些,抬起那条玩具胳膊,把手掌按在自己的头顶,慢慢搓乱一头短发。
很舒服。
“唯一没被我伤到、不会被我伤到的人,是不是只有你?”
没有人回应,不过林肆也并不希望有任何人听到他这句矫情的话。
休息一下就好了,一定可以恢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