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狐飞过原野。
在他们脚下,赭色山石斑驳,低凹处汇聚碧水如玉,盛满一片碎光;在他们上方,漆黑夜空五彩斑斓,神光涌动,星子涨缩。
与他们擦肩而过的大雕鸮也呈现出别样的形态,呼吸、血运都像羽毛一样浮于表面,为它本来的面貌叠上一层复杂的滤镜。
明明依然在现实世界,却似踏进一片奇诡梦境。
他们最终停在最高处的山岩上,雨打风吹磨平了岩石的棱角,正好成为洁净的坐具。
“我看见了气辉……我居然用肉眼看见了,理论上人眼根本不可能看见这种波长的辉光……”林肆被林盛年从怀中放下,眼睛一直望着天空,直到流下眼泪也不舍得收回目光,“这是你平时看见的世界吗?”
“是。”
“其他的武林高手也这样吗?”
“只有我是。”
林肆收回目光,看着视野里依旧没有多大改变的林盛年。
“……我被你感染了?”
他很快反应过来,“不对,不会那么简单,否则你也不会为此苦恼。”
林盛年点点头,他支起一条腿,姿势难得肆意。
“若是真有这么简单,就像你们的诗里所说,吾将斩龙足,嚼龙肉,使之朝不得回,夜不得伏,自然老者不死,少者不哭。”
苦昼短从一个长生的人口中念出,其中趣味实在是妙不可言。
“你看的东西到底有多杂……”
吐槽后,林肆的心态终于稳定下来,不再为这个新奇的视野分心。
“说远了……我试着用你的角度想了想,如果自己是唐僧肉一样的存在,第一要务,是保证自己的生存,第二就是自由。”
他握住林盛年的手。
“让你当一个遵纪守法的公民,实在是为难你了,我实在想不出办法保证你的自由。
“只有一种方法,你去东南亚那边,去那些偏僻混乱的小国或者战乱区,以你的手段,躲在幕后,过着一方诸侯的日子,应该不难。”
他能看见自己的脉搏,也能肯定对方看见了自己的诚挚。
林盛年没有再笑,也不知道有没有思考,他抓着林肆的手慢慢摩挲,小心又温柔。
透支完自己的勇气,林肆的心跳越来越快,强烈的羞耻感涌上心头:“那个……我不是什么聪明人,如果说得不对的话,你多多包涵,方法不喜欢的话就当抛砖引玉了。”
林肆的话没得到回应,林盛年就像完全融入了这片风景,在专心享受难得自由的空气。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指节被轻轻地啃了一下,就像逗狗的时候被不想他离开的狗叼住,又委屈巴巴地松开。
“阿兄不需要我了。”
“怎么不需要……哇!”林肆嘴上说着建议别人出国,现在反而急了,差点从山顶上摔下去,“你,那个,反正你短时间内应该没事,再帮我个忙呗?”
他抓住林盛年的胳膊,有些后怕地坐近了些。
“我这次出来,除了陪你玩,也是来踩点的……”林肆有些不好意思地对准工具人坦白,“我想找几个合适的地方,给实验室采点标本,你看,你的轻功不是正合适吗?
“用轻功快速赶路,找一些周围没人、靠近水面或者林子的平坦的地方,然后还可以带着发电机过来。有你在,也能保证安全……”。
准工具人听着听着就笑了。
“发电机多重?”
“呃……”林肆回忆了一下自己搬发电机的感觉,“呃,两百多斤?”
“你多重?”
林肆闭口不言,他很久没测过体重了,不过应该也有一百斤以上。而且采标本还有一堆零碎工具要准备,这么看来……好像是有点强人所难。
啪!
准工具人拍了拍无良雇主的肩膀,和蔼地笑了起来。良心尚存的雇主捂着脸,尴尬地道歉:
“对不起啊,我就说说……”
“阿兄有时候很敏锐,有时候,着实是暴殄天物。”
“不要说了!!”
让武林高手帮自己扛发电机什么的,画面太美不敢直视!林肆自己都不敢再想第二次。
武林高手把现代人捞进怀中,运起轻功,晚风化为激流洗去他们身上的灰尘,林肆小心地睁开眼,有些可惜地看着脚下的画卷。
这种好机会终究是抓不住。
“阿兄给的意见确实不错,我很乐意帮忙。”
咦?
咦咦咦?!
林肆猛地抬头:“你扛得动发电机?不是,你真要偷渡出国?!”
林盛年在碧色湖泊中轻踩,真气激起一滩水花,两人借力轻盈地跃出数米,又落回湖面上。湖中的鱼儿被打搅,浮上水面,见黑影掠过,倏然钻回更深的水中。
“回到今夜第一句话,阿兄,你说我并不会思乡,不会怀念亲人、友人。”
“啊……”
林肆的注意力短暂地被湖面上踩出的水花转移走,听到这话马上转过头,耳朵竖起。
“实际上,我没有忘记过我的师父,也没有忘记过我早已死去的阿兄。乃至和我交过手的仇家、被我救回来的耄耋老人、一批批拜在我门下的外门弟子、海上仅有一面之缘的海盗,在自戕之前,我一共认识超过三十万人,到现在依旧记得所有相交的细节。”
过目不忘……
在常人身上是难得的天赋,在长生的人身上简直是诅咒。
“所以,生存和自由确实宝贵,于我而言,却并不是最大的问题。”
林肆的心被这句话带得向上飘起,飞向灿烂却虚无的星空。脸颊上温热的触感和耳边的呢喃抓住了他的思绪,重新拉回身躯中。
“阿兄,你还是不够了解我,但你的心意我收到了,我很开心。”
林肆张开嘴,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所有的猜想都要重新推翻,用脑过度的眩晕阵阵袭来。他紧紧抱住了林盛年的脖子,仍然觉得自己什么都没有抓住。
两人第一次真正交流,却一触即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