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天早上,李水云才出去没多久,又带着狗群火急火燎赶了回来,看到两个借住的在擦灶台、扫地,她紧绷的脸松快了一下。
“哈,那么客气,等下可能有点闹,你们要是不喜欢可以先进屋。”
“谢谢,等会我就去忙了。”
林肆收拾完还要去附近摆黄盘,他无所谓地继续手里的活,一边低声跟林盛年抱怨:
“二十个黄盘丢六个,被故意踢翻八个!操,不抓到这B东西我都不安心!”
“大概不是村里的人做的,水云姑娘跟帮工的人打过招呼,前几天也一个都没丢。还好阿兄带了备用的盘。”
“气死了,真想借条狗守着,给那个SB东西来一口。”
在学术问题上,林肆相当较真,遇了事肝火也特别旺,以至于他这两天根本不困,还缠着林盛年画了张简陋的地图,认真选址顺便研究到底是什么人在干扰他。
还没等收拾完,院子外面的人声传进来,大门打开,几个有些脸熟的村民围着一个陌生人进了院。
“水云啊,你弟说要跟你打工,咱也不好赶人,给你带来了。”一个扛着铁锹的敦实的大娘先开了口,环视了一下干净许多的院子,“哟,人借住的大学生都知道帮衬呢。”
李水云从屋里拿出几盘炸货摆桌上,又倒了开水,几条土狗把凳子叼着拖了过来。村里人都很随意地坐下吃喝、闲聊,更显得那陌生人格格不入。
“可不是,人素质多高,吃住免费都不乐意,还想给俺塞钱呢。”
“哪能收钱啊,人搞科研的,水云你也要给人家吃点好的,看看这瘦成啥样了。咱囡囡寄了点东北特产的山货,转天给你带点加餐。”
“呿,一点松子耳子天天念着,哪里够一盘菜,我家的土鸡蛋又香又实惠,回头提一篮子过来。”
“论香还是我家的米粉肉最香,我崽天天想着偷吃,打好几顿了,等下装一碗和筐子一起带上来……”
林肆听不太懂土话,加上心里有事,也没太在意那边村民的热闹。洗掉手上的油垢后,他想回屋收拾,却被林盛年拉住了。
“阿兄,你可以跟村里人说黄盘被动了的事。”
“我不会土话啊……”
想起和村民比手画脚的交流,林肆心里有点打怵。
“我会。”
林肆被打击到了,很快振作起来:“那你跟他们说说?”
“不急,他们在有事呢。”林盛年拉着林肆站在屋檐下躲太阳,凭借优秀的听力,跟林肆翻译那边的动静,“那个生面孔是水云姑娘的亲生弟弟,想过来打工。”
“就一句话,俺不收。”李水云坐在藤椅里,支着腿,把虎皮花生嚼得嘎嘎响,脸上似笑非笑,“没钱发工资,你愿意给我打白工就来。”
一说没钱,陌生男人有些急了,但还是努力压着语气:“姐,以前是我不好,这次我肯定认真工作,我跑过运输的,你可以问……”
“俺真没钱,给乡亲的工钱都是找扶贫办批的条子,你也可以问大家啊。”李水云乐呵地看向那敦实的大娘,“张姨婆,你说是不是,支书跟我签字的时候你可在旁边看着哩。”
“对,那天大太阳的,突然一道雷打下来,我记得好清楚!”
这下陌生男子脸上的焦急掩盖不住了,他提高声音:“那你都经营两年了,怎么可能没钱!看看这个院子、房子,没十几万下不来!”
“十几万,哈哈,做慈善那?”李水云又抓了把瓜子,吧唧几口后把瓜子皮呸到便宜弟弟脚边,“你爹妈怎么搞的,没告诉你,这院子前前后后花了我百来万?”
“百来万!”这个数字不仅让陌生男子呼吸急促,其他人包括林肆也震惊了。
“别急啊,你爹妈肯定也没告诉你,俺这百来万都是欠的网贷吧,到现在没还完哩!”瓜子皮的准头越来越好,黏在男子的裤脚上,“要不是欠那么多钱,被放贷的追到村里砍,把你那废物爹妈吓得跟俺断绝关系,你搞不好能靠卖姐姐,多出几万彩礼钱去潇洒。”
“什么卖姐姐?我只知道李水云爹妈死了,怎么又多出来一对?”林肆也不急着去工作了,这八卦他还从没听过。
“水云姑娘父母很早就把她卖了,卖给这里原来住着的一对老人,他们在几年前老了,亲父母还在。”跟李水云聊得比较多的林盛年解释道,“在老人走了之后,亲父母给水云姑娘订了门亲事,让她嫁给村里一个光棍,这样就能从光棍那里收八万彩礼钱。”
“……太过分了,这是看准了李水云养父母不在了来欺负人的吧。”
“她把能借的网贷全部借了一遍,为养父母办了很体面的葬礼,给自己修了房子,还翻新了林子。”林盛年的语气里满是赞赏,“很有魄力的姑娘,这手段可以说是以小搏大,驱虎吞狼。”
“那放贷的来追债怎么办?”
“翻新林子雇的就是村里人,雇了很多人,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林盛年笑笑,“至于后来,因为疫情,这些网贷倒闭了很多。”
“这真是……”林肆本想说走运,但思考了一下,摇摇头,“我做不到这样,正常人都做不到,她实在是没什么可以再损失的,才敢这么放手一搏。”
在哄笑声中,陌生男子顶着一裤子口水和瓜子皮狼狈而逃,林肆和林盛年这才上前,跟其乐融融的村民说了黄盘的事。
“噢哟,那搞不好就是他偷的咧。”一个脸上有肉痣的老头指了指院门,“最近就他,一直在周围。”
林肆捏了捏拳头,他突然感觉自己细皮嫩肉的拳头有些发痒。
“没事,今天俺陪你们去,留两条狗在附近。”李水云给两人倒了杯水,把村民送到门口,回来后又小声嘱咐,“你们不要接触俺弟,他在赌博,欠钱了容易急眼。村里人他不敢惹,俺狗多他不敢惹,你们要小心。”
“谢谢水云姐。”林肆也不想给林盛年惹麻烦,乖巧应下。
带着狗群背着工具走了一段,林肆斟酌着张口,问跟在他身边的李水云:
“如果,如果你弟不是这种人,他想对你好,什么程度才能算对你好呢?”
李水云扭过头,脸上的笑容灿烂而冰冷:“嗬,他要是能安静地死在别处,我才会夸他懂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