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肆并不清楚他是穿越了还是在做梦,他上一秒还在公寓里对着林盛年留下的剑发呆,下一秒就已经置身草丛。
他身上什么都没有,只在头上顶了一圈草帽,腰部系了一块围裙一样的破布,手里拿着一截去了叶子的树枝。
记忆很给面子地及时注入。
时代不是很清楚,总之肯定不是近现代,他是村里某家的小孩,这时村里发生了瘟疫,一批批地死人。天上偶尔有大得吓人的鸟在盘旋,村里的人说这是病死的人变成的厉鬼。
可是据原身观察,这些鸟并不来村子里,反而好像是在别的地方聚集。
原身没事看鸟是因为想去打鸟,家里实在太穷了,饿得不行,哪怕是鸟鬼,那也有那么大,万一有二两肉呢。
更何况现代人林肆一眼看出那不是什么鸟鬼,光秃秃的脑袋表明它们是某种食腐鸟类,攻击性应该没那么强,打一只回去不是不可能。
他提着木棒在杂草丛生的山坡上艰难前进,一阵阵难听的鸟叫声给他指引着方向。赤脚踩在草木上的感觉极为别扭,但不疼,估计原主从没穿过鞋子,脚上老茧足够厚。
靠近些后,进入耳中的不仅有鸟叫,还有流水的声音。
林肆再次从草丛里探出头,见到好几只食腐鸟类聚集在一个石台附近,石台边上的枝杈挂着些碎肉和破布,已经腐烂得没什么气味了。
原身的记忆蹦了出来,这个石台是对他相当重要的东西,或者说,对整个村都相当重要。
村里的水源就在这!
怎么会有什么东西在水源边腐烂了?
哪怕在现代,水源地保护也是一件非常严肃的事,林肆觉得情况不太对,顾不上抓鸟,赶紧挥着木棒把鸟赶走。
“卧槽啊!”
鸟飞走的一瞬间,他后悔了。
伏在水源边上的是一滩七零八落的人尸,林肆没见过死人,原身可见得多了,尸体零散的表皮上密密麻麻坠着疣一样的凸起,虽然已经和皮一样干瘪下去,可无论颜色和形态都太眼熟了——和村里那些病死的人一模一样。
林肆马上往回跑,去找村里管事的。
刚经历过疫情,脑子里那些碎片知识还没过期,和诸多记忆拼凑出了一个可怕的事实:
按道理,以村子和外界一年一两回的交流频率,那种发病又急又快、死亡率又很高的瘟疫,几乎不可能传播过来。
水源地旁边的病尸应该是真正的传染源,而且,极大可能是被什么人故意丢到这里的。
生物战,古代版本的生物战……
这里可能是林盛年,不对,可能是沈懿所在的那个世界!
跌跌撞撞跑回村里,林肆随便问了下路,往村长在的屋子跑去。但路过自家的时候,在门口泥地里掏蚯蚓的一个小孩啪嗒啪嗒追上了他。
“阿兄,阿兄,鸟鸟呢?”
林肆差点对阿兄这个称呼PTSD了,吓得左脚拌右脚。回头一看,不是林盛年那个狗东西,而是一个脑袋跟土豆一样潦草、还拖着鼻涕的小孩。
是他四弟,还没起名。
他是家里老二,上面两个姐姐一个哥哥,下面还有一些记不清的弟弟妹妹,都穷得没衣服穿,围着布在泥里打滚。
林肆没空理这个鼻涕虫,撒丫子跑到村长家里,跟这个老人讲了自己今天看见的东西。
“有这种事!”
村长也吓了一跳,赶紧叫了几个青壮,带着镰刀锄头背着柴禾,催林肆带路。一群人在路上听了这事,纷纷夸林肆小小年纪生得机灵,回去给他们家一袋东西。
具体什么东西林肆听不懂,不过看身边小鼻涕虫咧开的大嘴巴,肯定能吃。
到了水源边,林肆让众人用布条把赤着的脚裹上,别的不用他担心,古人只是眼界差,本身智慧还是靠谱的。一帮人用树枝把尸体勾出来,把被污了的土翻得堆起,和尸体布条一起烧了。
之后再让人守着水源,大概就不会有瘟疫了吧。
解决掉这么一件大事,林肆心里美滋滋,身边小鼻涕虫一路问东问西,他也耐心解释了。
可他疏忽了一点,人饿极了会去吃鬼,鸟饿极了也会吃人。
那帮子还没散掉的食腐鸟类依旧在附近盘旋,没了尸体,它们突然发难,冲着队伍末尾最弱小的鼻涕虫扑过去。
“大鸟!大鸟!”
走在前面的大人听到小孩的尖叫,纷纷投出手里的武器,几只鸟被打落在一旁,却还有一只没被砸到要害,直直地冲着鼻涕虫俯冲而来,一对巨大的爪子转瞬间近在眼前。
林肆也扔了自己的木棒,见不凑效,一脚踢开吓呆了的小孩。
一阵难以言喻的恶臭掠过,那鸟擦着他的身体扑到地上,小孩倒是没事,可鸟爪在林肆腿上划开几道巨大的血口子。
这可是抓过病尸的鸟爪啊!
看着腿上的血口子,林肆人都要麻了,在这种落后的地方,怎么才能保命?!
周围几个大人看他的眼神也不对了,被带毒的爪子抓伤,肯定会得病。
“阿兄!呜呜阿兄……”
摔了个屁股墩却没受伤的鼻涕虫感受到了不好的氛围,大哭着跑向林肆。
不需要思考,林肆马上躲开了那双小手。
“滚!”
他吼了一声,又马上捂住嘴,对着边上不敢上前的大人说:“把他带回家……唔,给我一把镰刀两块火石,我试试怎么治,治不好我就不再回去。”
刚才还夸过他的村长犹豫了,镰刀和火石都还挺值钱的,可鼻涕虫哭得很大声,他们脑子一抽也就同意了。
林肆生了火,把刀烤了一遍,用草擦干净上面的污渍,又用火烤了一遍。他心中一狠,把刀按在自己腿上,硬生生切掉一大块肉。
预想中的疼痛没有很快到来,只有一种沉重的麻木感。
这里是梦,不是现实。
林肆放心了,他继续烤刀,剜掉了更多肉,又用草胡乱在自己腿上扎了一圈。村民也没有闲着,见他这么乖觉,他们有人跑回村,带来草药让他敷上,总算勉强止血。
他们杀掉了所有受伤的鸟,烧了个干干净净,又跟林肆说会每天带吃的过来,就把哭得嗓子都哑了的小鼻涕虫拖回村里。
林肆不是很在乎吃不吃的,既然是梦,死了只会醒来。
伤口不出意外地感染了,他的身体开始发烧,他在这个梦里感觉到了另一重困意,视野越来越模糊,记忆也开始断断续续。
送饭的人真的没有来过,来的是小鼻涕虫,他带了一包用叶子包着的糊糊跑过来,很快被原身的母亲一边扇耳光一边拉走。林肆看不清那位母亲的眼神,不过不是很重要,他倒在地上,任由自己的视野随着无法控制的抽搐歪来歪去。
还挺有意思的。
在眼睛对准自己的身体时,他看见自己的身上也长出了一块块黑色的疣,看来剜肉还是不行。他准备闭上眼睛醒来,那烦人的小鼻涕虫却又来了。
“……滚。”
林肆没法控制自己的身体,眼睁睁看着那小孩碰到了青苔一样厚实的疣组织,气得吐了血。
“阿兄,阿兄,村长,烧火,烧火,呜呜……”
林肆想了一会,才猜这鼻涕虫的意思是村长要烧了他。
这很好啊,怎么不早点来烧,这样辛苦救下的小孩就不会这么多事了。
“阿兄不要死,不要死……”
不知死活的小鬼还在拖着他走,林肆隐约看见远处有人举着火把往这里跑来,咒骂声越来越清晰。
啪。
重物坠地的声音把林肆和鼻涕虫都吓了一跳,林肆的视野咕噜噜滚了一圈,看见小鼻涕虫跌坐在一具无头尸体前面,手上还抓着一截断肢。
哦,原来我的脑袋被扯掉了。
这病可真邪门。
没了脑袋,林肆没几秒就醒了,他回到了公寓里,眼前依然是那一柄古朴的长剑。
“看着你还容易做噩梦,煞气可真重,杀过多少人?”
他摸着完好无损的脖子,对剑开了个玩笑。
很快把噩梦抛之脑后的林肆没有看到后来的事。
他没看到小鼻涕虫身上溅着的血,举着火把过来的不是村长,是不知哪来的兵,村长的身体永远地留在了化为火海的村里,死不瞑目的脑袋栓在某个兵的腰带上。
小鼻涕虫被爹妈护着勉强跑出来,找到自己唯一的亲人,抱着他的脑袋和断手,一直一直跑,幼小的身体很快撑不住,也染上了瘟疫。
可即使如此,小鼻涕虫还是很快爬了起来,哪怕小小的身体发僵又重新软化,在日晒雨淋中融化成一滩软塌塌的东西。
他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只是在不断地跑,哭着自己惨死的家人。他不知跑了多久,也不知跑了多远,翻山渡河,将自己身上带着的瘟疫散播出一个可怕的范围,也在途径疫区时染上不同的瘟疫。
直到被药王谷的人截住。
白衣,覆面,悬壶,世人皆知这是医者的装束,已经变成一滩真正鼻涕虫的小鼻涕虫乖乖地在领头的医者跟前停下,软烂的身体如同蠕虫一样翻涌,将吞到内部的脑袋和断手捧到医者前面。
医者收下了那颗已经白骨化的脑袋,看向伏在地上的鼻涕虫。
他们之所以出现在这里,是为了消灭带来大片瘟疫的灾虫。
如今他们见到了令人闻风丧胆、刀砍不死、水淹不死、火烧不死的灾虫,却发现对方竟然曾是个人,甚至仔细一点,能看出散乱的人形。那如同虫足的,是打开的肋骨。
医者俯下身去,摸到了鼻涕虫体内乱七八糟排布的人骨和脏器,也摸到了真气循环。
“是碰到了地脉涌动的将死之人吧,也是可怜人。”一名医者感慨道,“既然他也是病人,我们应该倾力救助才是。”
领头的医者是药王谷初代谷主,他思考一番,微微颔首,同意了这个建议。
于是世人皆知,药王谷封印了为祸一方的灾虫。
籍此,这个曾经名不见经传的门派名声大噪,在他们的呼吁和众多势力的齐心协力下,用疫病作为武器的贼人被完全消灭在历史中。
几十年以后,药王谷出现了一位名为沈懿的绝世高手,为药王谷打下昆仑余脉。又过几十年,沈懿成为四代谷主,执掌药王谷百余年,让其势力如日中天,直至被亲手栽培的两位五代谷主诛杀,这才结束他绵延近三百年的神话。
谁也不知他从何而来,除了两位五代谷主,也无人再能重复他不老不死的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