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慕琦瞧着薛绍安的面色发白,想到之前他主动说起过,他家与寻常人家不同,虽未明说,但确实从未欺瞒过自己。便问:“为什么我们订婚后,你急着回家成亲,十月过后,你反而不急了?婚期还定在了半年后。”
薛绍安抬头,略思忖,方知眼前人在向他要一个解释。他试探问道:“你有看到红布盖着的牌位吗?
见梁慕琦摇头,薛绍安心中终于安定下来,握紧的拳头松开。他道:“我母亲在我出生那年离世,父亲也在我十岁时离世,祖父年纪大了,他们唯一挂念的就是我和妹妹,我想早点结婚,让他们瞧瞧。祖父思想传统,坚信寒衣节能与逝去的亲人相见,就催得紧了些。抱歉,吓到你了。”
梁慕琦盯着他,看他满脸真诚,不似作伪,又问:“既然你这样着急,为什么我们的婚期会定在半年后的三月三?”
薛绍安苦笑道:“薛家祖上子孙缘薄,差点绝嗣,得高人指点,举家迁到溪客镇,几代下来,到我这一代,留下的血脉也只有三人。选在三月三也是因为‘三月上巳,祓除不祥。’这句吉语。”
瞧着梁慕琦眼中流露出歉色,他又道:“其实也是我的私心。”
“什么私心?”
他轻笑:“我希望你因为是喜欢我而嫁给我,所以央求祖父将婚期定在半年后,给你半年的时间适应。我知晓你并没有那么喜欢我,或者说并不喜欢我,我不想勉强你。所以,如果这半年内,你还是对我没感觉,我会让祖父将婚约取消。比起和你在一起,我更希望你能开心。”
薛绍安这番话,让梁慕琦心生愧意,她低声道:“抱歉。”
薛绍安摇头,“是我自己要喜欢你的,和你没关系。所以,你还有什么疑问吗?关于我,关于这个宅子。”
梁慕琦将心中的疑问一一问出:“昨夜你提到了你妹妹。”
薛绍安眉头微皱,他提醒道:“你以后尽量少和她来往。”
“为什么?”
“她有病!不治之症。”
梁慕琦瞧着他一副羞于启齿的模样,微微怔愣,“既然是病,去治就好了,你为什么会这个样子?”
薛绍安忆起往事,“像溪客镇这样的古镇,很多习俗还保留着以前的样子。少男少女只要相互有意,经族人见证,便按照旧俗成亲,不必遵守外面的法律。前几年,我曾有交好的异性好友,每每想定下,少艾总会病发,那些姑娘瞧见了,便都被吓跑了。”
梁慕琦问:“那祠堂后室牌位上的数字代表什么?你们说的禁院又是什么?”
“那是她们逝去的年纪,至于原因,方才我已经说过。用玄学来讲,是被诅咒了,用科学解释,就是有遗传病。至于禁院,曾经在溪客镇发生过瘟疫,薛家染上疫病的都在禁院隔离,后来都死了,祖父便将那儿封了。”薛绍安握住她的手,问道:“所以你还走吗?”
梁慕琦没有抽回,薛绍安见她沉默,以退为进,“如果你真想走,等我收拾好行李,明天……如果你想今天离开,我们今天就走。”
说罢,转身就要去,梁慕琦拉住她,妥协道:“算了,我不走了,你才回来一个月,马上就走算怎么回事。”
薛绍安道:“我只是想和你在一块儿,你要回南省也好,去哪儿都好,我都想和你在一起。慕琦,我是真的很喜欢你,我从来没有这么喜欢过一个人,我不要求你回报同等的感情,只希望你别推开我。”
梁慕琦再说不出什么,轻轻点了点头。
薛绍安拥住她,柔声道:“所以,你以后有什么想问的,都来问我,不要一声不吭的离开好不好?”
梁慕琦的手抬起,还未触到他的后背,又缓缓放下,低声道:“好。”
薛绍安嘴角缓缓勾起。
梁慕琦又回到了青渠院中,明明薛绍安将她所有的疑问都解开了,为什么她还是觉得心绪不宁。
秋儿还是跟在她身边,只是没再跟得那么紧。
薛宅有一处阁楼,大概有六七层楼那么高,顶层悬挂着一个全铜大钟,在危急时刻撞响,用来提醒众人。
梁慕琦站到高处,整个薛宅尽收眼中。
照理说,入冬后,树叶枯落,可薛宅却像是不受季节影响,有三处院子的树木都郁郁葱葱。
宅子西边的院子是薛少安说的禁院,种的是柳树,随风飘摇的柳枝将整个院子掩盖,梁慕琦看不清院中的布局。
薛少艾的院子是桂树和桑树,小楼像是被桑树桂树包围,院中没有别的花草,不太像一个姑娘居住的地方。
祠堂的树是杨树,也就是那晚梁慕琦听到的,被风吹时能发出拍手声的树。
梁慕琦垂下眼睛,手指下意识抠着握着的栏杆,指甲刮下了栏杆的碎屑。
今天薛少安的话解了她的疑惑,可现在心中的疑惑又渐渐凝成一团。
她回国没几年,对于传统风俗不是十分了解,对风水布局也不了解,可她知道这几种树的忌讳。
旧时民间管杨树叫鬼拍手,是因为它的叶子被风吹动发出拍手声。
这是封建迷信的说法,如果是溪客镇外,梁慕琦并不会放在心上,可这是薛府,到了二十一世纪还保留着旧时传统的家族。
这样的人家怎么可能在家中种这样的树?
薛少艾院中的树,桑通丧,古时越富庶的家族越忌讳,家宅中一定不会种桑树。
而且……
梁慕琦的手指随着思绪比划。四周是树,人在中间——囚。
梁慕琦抬头,朝着薛少艾的方向又看了看,确实是包围之势,这是巧合还是有意为之?
她闭上眼睛,回想在祠堂听到的对话。从薛淮祖孙二人对薛少艾的态度来看,薛淮更偏向薛少艾,而薛绍安提起薛少艾,言语间是掩藏不住的厌恶。
至于禁院的柳树,梁慕琦不清楚柳树有什么禁忌,只是她下意识认为,其中一定有什么特殊含义,说不定与杨树桑树同意。
无论中外,只要是大家族,或多或少都有些不为人知的秘辛,她无意去探听,只是心中总是不安。
下午她回到青渠院,薛少艾已等候多时。
薛少艾正在窗边看书,见梁慕琦回来,放下了书,不好意思道:“我见你还没回来,想着在这儿等一会,见你枕边放了这本书,就随便翻翻。”
梁慕琦笑,“书就是用来看的,只是我带的书排版和你以前看过的都不太一样,你如果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可以问我。”
薛少艾拿起刚看的书,“我倒是觉得这本书很有趣。”
薛少艾手中的书是她从国外带回的,全英文版,她诧异道:“你学过英文吗?”
薛少艾浅笑,“很久之前学过一段时间,只是还未完全学会,教我的人就离开了,所以我只能认出一部分英文。姐姐可以告诉我这本书讲的是什么吗?”
“当然可以。”
梁慕琦用英文念了一遍书名,她的发音是正宗的伦敦腔。她认为,读不同国家的书,用他们的语言更有意境。
“这本书叫《荆棘之城》。讲的是一个外国的小姐,她足不出户,有一天来了个男人,负责教她画画。这个男人惦记上她的财产,就想骗婚以获取小姐的财产。男人还在小姐身边安排了一个内应,是盗窃团伙中的少女。可是他没有预料到的是,小偷——”
梁慕琦当初买下这本书,完全是冲着峰回路转、反转不断的剧情,却忘了里面的内容对于眼前这个传统的女子来说,有些惊世骇俗了。
两人离得很近,薛少艾轻轻地笑了,“没有预料到什么?”
梁慕琦的颈侧被薛少艾的吐息拂过,温温痒痒,脸上红痕若隐若现。
薛少艾瞧着,嘴角笑意更浓,“梁姐姐,你怎么不继续说了?”
薛少艾今天穿着一身月白锦服,绣上青色莲花,衣裳领口是一圈雪白绒毛,是江南水乡才能孕育出的温婉柔美。
梁慕琦被少艾那双秋水剪瞳盯着,脸上红痕明显。她微微侧首,避开了女子的眼睛,“男人没有预料到,小偷少女和小姐成了好友。”
薛少艾看着手中的书,葱白的手指摩挲着书名,莫名有几分缱绻旖旎。她缓缓笑道:“这个故事很好,我很喜欢。姐姐可以教我英文吗?我想将这本书看懂。”
梁慕琦欣然同意:“当然可以。不过,这本书不适合你,我另外给你换一本。”
梁慕琦将这本书收起,换了一本诗集给薛少艾。
薛少艾给梁慕琦倒了一杯茶,道:“我倒是觉得那本书很好呢,里面的姐妹情很是让人感动,我也想和姐姐成为这样的好朋友呢。”
“咳咳——”
梁慕琦听到这话,被茶水呛到,要不是眼前人一副单纯模样,她都要以为她是故意的了。
薛少艾一边她拍背顺气,一边向她道歉。
咳了十几下,梁慕琦才缓了过来,冲着薛少艾摆手:“没事,是我喝得太急了。我们别说这个了,换个话题吧。”
薛少艾坐下,问起外面有什么新奇的事。
像薛少艾这样温柔婉约的女孩子应该会喜欢什么呢?梁慕琦想了几个,说道:“电影,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不过电影也分成好几类,文艺片你应该会喜欢。”
薛少艾道:“我知道,以前教我英文的老师有说过。她还说,好看的故事会拍成电影。姐姐,刚刚那个小偷少女和小姐的故事有拍成电影吗?”
梁慕琦一愣,不明白话题为什么又回到了这里。
“有。”
“姐姐看过吗?”
“看过。”她看过,只是看的是删减版的。
薛少艾眼波流转,“如果有机会,我也想和姐姐一起看。”
梁慕琦想到电影情节,脸色微红。
天色将晚的时候,前厅有人来传话,说是老太爷让她们到前厅去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