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禁院戏声

梁慕琦拿着漆盒回到青渠院,两个小姑娘一见她便围了上来。
薛少若打量着梁慕琦,问道:“姐姐,你怎么没穿外面的衣服了?”
“什么?”
薛少芷道:“那日绍宁哥哥回家,给我们说了姐姐穿了外面的衣服,若若便说要来瞧瞧。”
薛少若说:“对啊对啊,我们一直想来瞧瞧,家里都不让。这段时间,家里忙着准备年货,我们才得了闲,这才来找姐姐。”
梁慕琦笑:“我才带了两身换洗衣物,那两件收着呢,你们要看,进屋里看吧。”
薛少芷脸色微红,“那我们可以瞧瞧姐姐那个什么机吗?”
梁慕琦道:“当然可以。”
三人一同进屋,梁慕琦将从南省带来的东西都给她们瞧,要试衣服也让。
薛少若对着镜子左照右看,在两人面前转了一圈,“好看吗?我穿上像不像外面的人?”
薛少若个子略低,少芷笑道:“像个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
梁慕琦也笑:“你如果喜欢,我以后从外面给你带。你的长相穿巴洛克公主风的裙子应该很好看。”
薛少若道:“真的吗?姐姐能不能画给我瞧瞧。”
“好呀。“梁慕琦拿出笔,将印象中的裙装勾勒画出。
正画着,薛少芷突然咦了一声,梁慕琦闻声转头,看到薛少芷对着桌上的盆栽出神。梁慕琦问道:“怎么了?”
薛少芷拿起盆栽中的东西,摊在手心,问道:“梁姐姐睡不着吗?”
梁慕琦道:“没有啊,我的作息虽和镇上不同,却也没有失眠的症状。”她看着薛少芷手中的东西,看形状像是某种植物的根茎,“这是什么?”
薛少芷闻言手指收拢垂下,“可能是我看错了吧。”
梁慕琦瞧她的样子,也不追问,垂眼盯着手中的笔,不知道在想什么。
“梁姐姐,画好了吗?”薛少若凑近问道。
梁慕琦回过神来,没什么心情同她说笑,“若若,我改日去买点颜料,画好了,你再来取好吗?”
薛少若没看出两人的异样,“那说好了,我过几日来找姐姐,姐姐一定不要忘记给我画哦。”
梁慕琦强笑着点头。
两个少女在青渠院又玩了一会,两家家中下人来唤,她们纷纷离去。
薛少芷离去前,后头看了梁慕琦一眼。
只这一眼,梁慕琦便确定了。
晚上,秋儿再次端来驱寒汤的时候,梁慕琦借口晚饭没吃饱,让秋儿去拿些点心。
秋儿放下汤碗,往厨房去。
梁慕琦趁秋儿不在,将茶壶中的茶倒了出来,将驱寒汤倒进空茶壶中,又放了一把茶叶,然后将汤碗用茶水涮一遍,最后将茶水倒入碗中。做好一切后,她等了片刻,秋儿才回来。
秋儿回来后守在一旁,梁慕琦道:“秋儿,你也坐下吃吧。”
这段时间,只要是在小院中,梁慕琦都是让她同桌用餐,只是她时刻谨记下人的身份,只有在梁慕琦叫她的时候,她才会上桌。
梁慕琦倒了一杯茶,递给正在吃点心的秋儿,“喝点茶吧,干吃点心噎得慌。”
秋儿道了谢,接过茶喝了一口,咦了一声:“今日这茶喝着怎么有点怪怪的?”
梁慕琦吃着点心,随口道:“想是制茶叶的时候没掌握好火候,炒过火了。”
秋儿不疑有他,吃着甜腻的甜心,将茶壶中的水喝尽。
片刻后,秋儿打起了哈欠,困倦道:“姑娘快把汤喝了吧,我也好去歇了。今日不知怎的,有些困了。”
梁慕琦端起汤,一口气喝完,看着秋儿收拾好离开。
她躺在床上,拿出手机,看着时间差不多了,往秋儿的房间走去。
她敲了敲门,没有反应。她轻轻推开门,走了进去,借着手机的光,秋儿躺在床上睡熟了,推了两下,也没有反应。
梁慕琦从房间出来,看着远处,神色不明。
驱寒汤是薛淮提起的,而提起为她准备驱寒汤之前,他们祖孙二人谈论的是别的话题,关于婚书,关于禁院。再联想到今日,薛少芷的表现,她一定是知道些什么。
梁慕琦的作息很健康,薛绍安明明知道,却还在汤中放有安神的药物,是怕她在晚上发现什么吗?
夜风忽起,卷起满地落叶,府外传来竹梆子的响声,打更人高喊着“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她看了看手机,现在正是晚上十二点。
打更声停下,耳边隐隐约约传来二胡声,她侧耳细听,似乎是从西边那个院子传来的。这会不会就是薛绍安怕她发现的秘密?
梁慕琦向西走去,那声音并没有随着她的走近而变清晰,依旧是若有若无。
她站在西院门前,门环被粗粗的锁绕了两圈,两端坠着一把大锁,上面锈迹斑斑,门上交叉贴着封条,封条上画着红色符咒。这是薛宅的禁院。
大门并未完全关闭,其中有条缝隙,可以窥见里面的场景。暗淡的月色之下,柳枝晃动,院中有一个台子,角落依稀可见有几个人影。
她看了看禁院的院墙,比薛宅其他院墙都要高出一截,翻过去并非易事。
进或者不进?
就在她犹豫时,门锁忽然坠地,砸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梁慕琦上前一步,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门。
里面光线昏暗,她拿出手机,电筒才刚打开,还未来得及看清院中场景,黑压压的鸟群从屋内飞出,将她扑倒在地,手机也滑到远处。
翅膀扑腾的声音在深夜格外恐怖,她挥动双手,想要驱散这些鸟群。片刻后,周围一片寂静,只有风吹树叶的声音,隐隐还有花香,嗅之欲醉。
梁慕琦心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即使禁院有再多疑云,她也不敢继续呆下去,惊魂未定地正欲捡起手机离去,一只手先于她捡起。
这只手手指纤细,毫无血色,指甲暗沉发灰,绝不是正常人的手。或者,不是活人的手。
梁慕琦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所谓灵异事件,只是现在的科学还不能解释罢了。可现在,眼前这个真的是“人”吗?
这个“人”身着宽松的白衫黑裤,民国时期的衣着,短头发,脸上画着戏剧的油彩妆容,看不出是男是女,身姿如翠竹,看起来比她高些。看这身形,并不是她在薛宅见过的任何一人。
戏妆人似乎没有恶意,拿着手机看了看,好奇道:“这也是你从外面带来的吗?”说话没什么语调变换,听着却没有丝毫恶意,好像还认识她。
“我今天又演梁山伯了,你来看吗?我单独给你留了位置。”戏妆人牵起她的手,将手机放回在她的手中。
梁慕琦打了个冷战,不是因为害怕,而是这个“人”的手太冷了,一丝温度也没有。可是她不像先前那样害怕,是因为它没有恶意吗?
她问:“你认识我吗?”
戏妆人嘴角费力地扯出一个笑,右手缓缓抬起,比出一个ok的手势,看起来僵硬无比,“你是圆圆呀。”
梁慕琦愣住了,这个小名,只有姥姥知道,也只有姥姥会这样叫她。
“你是谁?”
戏妆人被她一问,呆愣得眨了眨眼,脑袋僵硬地向右歪了一下,一副迷茫的样子,“我是谁?对了,我是谁呀?圆圆,你知道我是谁吗?”
梁慕琦一只脚向后退了一步,预备随时逃跑,问道“你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吗?那你怎么知道我叫圆圆?”
梁慕琦又问:“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戏妆人歪头回忆片刻,半晌才道:“我在等你呀。”
梁慕琦道:“可我不认识你,我不是你的圆圆。”
它欲上前握住她的手,却被她躲过,它手足无措道:“圆圆,你是不是生我的气了?我有乖乖听你的话,你让我别走,我就没走。有两个人用铁钩子勾我,打我,我都一直在这儿,从没离开过……我一直一直都在这里,在等你回来。”
戏妆人反反复复都在表达同一个意思,可怜巴巴地瞧着她。
梁慕琦捕捉到戏妆人话中的重点,问:“那两个人是谁?”
它见她还愿意理它,高兴地扯着嘴角笑,又怕自己回答慢了,她会讨厌自己,忙回答:“我不知道,只是一个穿白衣服,一个穿黑衣服。”
梁慕琦心中有了猜测,戏妆人口中的黑白二人或许就是传说中的黑白无常。
面前这人真是死人吗?
可是——死人有影子吗?
她看着眼前人脚下的影子,以为是谁的恶作剧,连连后退几步,冷冷道:“你到底是谁?!”
戏妆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向梁慕琦走去,她慌乱之下,下意识将手机砸向它砸去。
手机砸到它的脸上后落到青石板上,屏幕摔裂了,同样裂开的,还有戏妆人的右脸。
戏妆人的右脸,那层画了油彩的皮肤,如同出现了裂缝的薄瓷,裂缝从额头延申到下巴,一片片掉落,露出大片血肉。
滴答,滴答……
液体滴在青砖石上的声音。
梁慕琦吓得瘫坐在地上。
“别怕,圆圆你别怕……”戏妆人动作僵硬地捂在右脸,血还是从指缝流出,它又扯开衣服,用力按在右脸,“圆圆,你瞧,没有流血了……你别怕我。”
戏妆人宽松外衫内是细带背心,美式复古风格,而薄薄的布料下有两团隆起——竟是个女人。
台上忽然亮了起来,鼓声急急,有人以戏腔道:“天地合而万物生,阴阳接而变化起。自古鸳鸯成双龙凤成对,怎可拆分阴阳,违天背理,令鸯凤作配?”
梁慕琦望去,愣在原地。
戏台上的人没有扮上戏妆,素着一张脸,柳叶眉,杏圆眼,短刘海,长辫子。活脱脱从民国走出的少女,那模样与姥姥年轻时一模一样!
“柳芳姿?”梁慕琦试探着喊道。
“叫我做什么?”少女看着她,柳眉微蹙,又看向短发女子,冷笑道:“师姐是不是小生扮久了,连自己是男是女都分不清了?前脚刚勾搭了薛家小姐,后脚又搭上了这位姑娘?”
梁慕琦上前一把抱住柳芳姿,她来不及想为什么会在这里见到姥姥,为什么见到的是年轻时候的姥姥。
她知道姥姥几年前已经死了,在她面前的或许是幻象又或许是鬼魂,无论是什么,思念都让她不用畏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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