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似梦非梦

梁慕琦想对柳芳姿诉说自己的思念,院门外却传来繁杂的脚步声,有人举着火把走进院中,足有十人。
为首的是一个约莫三十的男子,身着锦服,冷眼瞧着她们。
柳芳姿一下推开梁慕琦,站在男子身边,指着短发女子道:“泽少爷,白雨金在这儿。”
男子看了梁慕琦一眼,“她是谁?”
柳芳姿道:“白雨金新勾搭的姑娘,不知是哪家小姐。”
男子一旁的少年瞧了梁慕琦一眼,低声在男子耳边道:“少爷,如果放了她,保不准她会将今天的事泄露出去。”
男子挥手,众人上前,将梁慕琦与白雨金团团围住。
白雨金踩着一根棍子,脚尖一勾,棍子已在手中,左右挥动,护住梁慕琦和众人打了起来。
白雨金戏剧出生,唱念做打样样精通,舞起棍棒颇具美感,最后一个扫堂腿,众人纷纷倒地,她拉起梁慕琦的手跑进屋中,将门关上。
一切发生得太快,梁慕琦甚至来不及反应,只能跟着白雨金行动。
白雨金拉着她跑到楼上,在箱中翻出一个妆奁,给她画上了戏妆,动作流畅得放佛已经做了无数次一样。
鼻尖又嗅到花香,脑子一片眩晕,待她抬头时,白雨金的头发变长了,披散在身后,是民国时期的弹簧卷。她脸上的油彩不知何时已经没了,右脸一片光滑,恢复如初。
这张脸,梁慕琦从未见过,可瞧着她的眼神,总觉得熟悉,她愣愣道:“你到底是谁?”
白雨金为她描眉的手停顿了,目光中又是迷茫之色,好半天才渐渐清明,她笑了,眼中有泪:“我叫白雨金。”
梁慕琦还想问些什么,楼下的门已被撞开。白雨金迅速拿起剪子,将梁慕琦的头发剪短,又将自己的衣裳给她穿上。
此时,外面的人已经冲到屋外,白雨金拿起烛台,烧在右脸上。
梁慕琦看着眼前人痛到极处,却强忍着不出声,震惊上前,夺过她手中烛台,“你在做什么?疯了吗?!”
明明她夺得及时,白雨金的脸为什么还是被烧得血肉模糊?
屋外的人在此时也闯了进来,多了个锦衣少年。
“绑了。”锦衣男子挥手,身后出来两人,拿着绳索朝梁慕琦走近,将她捆绑起来。
“慢着。”白雨金开口,声音却比刚才哑了。
锦衣少年拉着白雨金劝道:“姐姐,不要再违背哥哥了。”
白雨金拨开少年的手,朝着男子道:“我自愿去,你放了她。”
男子看着梁慕琦,眼中杀意一闪而过,发出一声冷嘲:“哼,一个下九流的玩意儿,不值得我出手。请吧,我的好妹妹。”
白雨金翻出一身白绿绣竹戏服换上,对男子道:“走吧。”
众人来到屋后。
长杆上挂着的白幡随风飘动,香烛冥纸烧出烟雾缭绕,唢呐震耳,院中只有一处孤坟。
待白雨金站在一人高的石碑后,下人将木阶撤去。
锦衣男子道:“妹妹,上路吧。”
梁慕琦看着这熟悉的场景,看着欲跳的身影,想上前制止却因捆绑摔倒在地,她终于忍不住大喊道:“别跳!”
白雨金回身,瞧着她笑了,唢呐掩盖住她的声音,梁慕琦只能看见她无声的口型,和她消失在坟墓的身影。
和她在南省看了薛绍安表演时看到的幻境一模一样。
“不要!”梁慕琦绝望地大喊。
锦衣男子走到梁慕琦身前,对着锦衣少年淡淡道:“阿淮,原本你姐姐是不用死的,可惜呀,被这个下九流勾引得忘了自己的身份,哥哥也是没法子,别记恨哥哥。”
梁慕琦知道,男子是想借少年的手除掉自己。
众人离开,整个院子顿时安静下来,只剩站着的少年和躺在地上的梁慕琦。
少年失神呢喃:“沅姐姐,你为什么还要回来?这个女人就这么好吗?值得你为了她付出生命?”
少年的目光从坟墓移向梁慕琦,目光中恨意滔天,连打带踹,吼道:“为什么你要接近我姐姐?我明明都让你走了,你为什么还要回来?都是你!都是你!!都是你!!!要不是你,我姐姐不会死!是你害死了她!害死了我最爱的人!”
少年打踹累了才停下,垂眸看着她梁慕琦,眼睛隐在长睫的阴影中,“沅姐姐既然那么喜欢你,你便去陪她吧。”
少年唤来仆人,声音像被寒潭浸过,“别用绳子,用荆棘藤,捆严实了,找棵树吊起来,让她看着自己一点一点,慢慢地腐烂。
梁慕琦被吊在树上,荆棘藤随着重力缠得她越来越紧。
她从小做了那么多次噩梦,忍痛的本事早已不同常人,现在还有力气去回想今晚所发生的事。
禁院中所见到的人,除了姥姥外,她一个不识,都是姥姥那一辈的,那么她很有可能不在二十一世纪的溪客镇。院中所见的姥姥看上去不足二十,算算时间,应该是四几年那会儿。那她是因为什么原因去到了四几年的溪客镇?
梁慕琦微微摇头,可是白雨金的脸能恢复如初,又能迅速烧毁,那么她可能不是活人,这些人也许和白雨金一样也不是活人。
院中的两个锦衣人,一个名字中有泽,一个名字中有淮,薛少安祖父那一辈就是以三点水取名。淮?薛淮?算算年纪,和姥姥差不多,难道这个少年就是薛绍安的祖父?
梁慕琦痛得意识模糊,恍惚间,眼前人靠近,她费力睁开眼睛,是柳芳姿。
“姥姥……”她的嘴巴一张一合,想要叫姥姥救自己,却看见,自己那踩死蚂蚁也要吃斋忏悔、年轻的姥姥此刻双手握着长长的利刺,用力插进她的心口,“要索命就牢牢记住我的名字,我叫,柳——芳——姿!”
她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看着姥姥将利刺一寸一寸将她刺穿,说不清是惊还是痛。
昏迷之际,眼前出现一道月白身影朝她走近,鼻尖萦绕着花香,有什么柔软的东西触碰她的额头,冰冰凉凉,耳边有人在唤她的名字。
是琦琦还是圆圆?
梁慕琦醒来的时候,薛绍安在她身边,两眼下一片绀青。
她缓缓起身,薛绍安被惊醒,忙拿个软枕给她放在背后,问道:“你怎么样了?觉得好些了吗?”
她揉了揉太阳穴,问道:“我这是怎么了?”
薛绍安端起桌上的药,吹了吹,喂到她的嘴边,“昨夜着了凉,有些发烧,今早体温降了下来,没什么大事。”
“我自己来吧。”梁慕琦想接过,却被他避开,“你是病人,应该被照顾。”
梁慕琦不好再拒绝,喝了药,心中却在回想昨日的事。她分明去了禁院,还开了禁院的门,里面飞出一群鸟儿,后面呢?为什么她记不清了?
“我是在禁院发现你的。”
薛绍安接着道:“是我不好,我怕你知道后会离开,所以每日在你的药中添了一味安神药。早知道你会这样,我还不如早点带你去,免得你生病受累。”
梁慕琦愣住,她没想到,薛绍安会说出来,倒让她昨日的想法显得小家子气了。
薛绍安道:“禁院中也没什么,只是祖父那辈得疫病死的人太多了,祖父以为那里不祥,便将那儿锁了。如果你真想去看,改日等你好了,我带你去,只是,不能让祖父知晓。”
梁慕琦身体一向健康,不过一日,便大好了。
又过两日,薛绍安带她去了禁院,里面荒废许久,除了院中有一棵极粗极盛的柳树外,没有别的特点。也问起为什么已是冬天,薛府三处还是绿意盎然,他只说幼时便是如此,他也不清楚。
梁慕琦还和之前一样,每日腾出两个小时,去教薛少艾英文。
薛绍安又因即将到来的新年忙碌着,她闲着没事,就把答应薛少若的画又加了些细节。
午饭过后,秦伯让人来传话,说是两位小姐约她出去玩,此刻正在前厅等着。
梁慕琦将画收好,准备出去时一并带给她。
几人相约出去划船,几人穿过小镇街道,去往芙蕖池。
因为即将过年的原因,镇上不像她刚来时那样冷清,家家户户都挂上了红灯笼。
三人才刚上船,薛绍平和薛绍宁二人结伴而来。
薛少若奇道:“绍平哥哥从来不与我们玩耍,每到年节总是忙着家中事务,今日怎么会得空来?”
“当然是我将哥哥缠来的呀。”薛绍宁回答了少若,见了梁慕琦,笑着作了个揖,“嫂嫂好啊,好久不见,很是想念。”
语气中没有半分轻浮,梁慕琦也学着他说:“好久不见,我也很想你们。”
薛绍平颔首道:“梁小姐好。”
少若纠正道:“哥哥,你应该叫弟妹!”
薛绍平面色依旧,“梁小姐还未过门,不可随意称呼。”
薛绍宁道:“那我也不叫嫂嫂了,我叫姐姐。梁姐姐,你说好不好?”
几人都是年轻人,不习惯被拘束,也没让人跟着,自己拿了船桨划。
梁慕琦拿出卷轴,这是在镇上买的,这儿没有外面的画具。
薛少若打开,眼中满是惊喜,“这衣服可真好看。”
梁慕琦笑道:“这是法国中世纪的礼服,我将几种风格融合画的,你喜欢就好。”
薛少芷问:“我听绍安兄长说,姐姐从小在国外长大,国外的人和我们长得一样吗?”
薛绍宁抢答:“或许是多个脑袋,也有可能多只眼睛,像志怪记录里的妖怪。”
薛绍平的声音传来,“人家和我们一样,没多眼睛,没多脑袋,只是眼睛、皮头发的颜色不一样而已。”
薛少若笑,“哥哥,你说的好像自己去过一样。”
薛绍平面上含笑,握浆的手微微用力。
梁慕琦笑了,“绍平说得对,外国的人和我们一样,两只眼睛一张嘴巴,就是眼睛、头发、皮肤的颜色不一样而已。”
薛绍平微微一笑,握浆的手松开了些。
池中有鱼游过,梁慕琦俯身去看,颈间吊坠露出。
薛少芷看着上面镶嵌的绿色宝石,问:“姐姐,能给我瞧瞧吗?我还没见过这样通透的翡翠。”
梁慕琦摘下,“这只是绿色的玻璃,没什么特别的,因为里面放了我姥姥的照片,我才随身戴着。”
薛少若道:“我可以瞧瞧吗?姐姐这样好看,她老人家一定也长得很美。”
“当然可以。”
吊坠打开是两面,一面放了她姥姥年轻时的照片,一面是姥姥年老时的照片。
薛绍宁咦了一声,“姐姐,上面的人我见过。”
梁慕琦只以为她在开玩笑,“你在哪里见过?”
薛绍宁道:“我爷爷卧室的墙上,上面还有名字,叫什么来着……”他低头想了想,片刻后抚掌道:“柳芳姿!”
梁慕琦一愣,喃喃道:“柳芳姿?”
她忽然捂住胸口,呼吸急促起来。
“记住,我叫柳——芳——姿!”
“我叫柳——芳——姿!”
心口钝痛传来,呼吸渐渐困难,周围一片嘈杂,眼前一黑,她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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