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渠院内,梁慕琦双眼紧闭躺在床上,薛绍安坐在一旁,握着她的手一言不发,薛绍平几人等在屋外。
秋儿将大夫领了进来,大夫把脉后开了方子,薛绍安问道:“大夫,她没事吧?”
大夫说:“没什么大碍,就是惊吓过度,小姐醒后,服些安神汤就好。”
薛绍安才放下心来,亲自将大夫送到院外。
薛绍平见薛绍安回来,问道:“梁小姐没事吧?”
薛绍安瞧了几人一眼,神色不明,“人出去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会晕倒?你们到底带她去看什么了?怎么会惊吓过度?”
薛绍宁被他的样子吓到,低声道:“我们也不知为何,先前还在说梁姐姐的姥姥,下一刻姐姐就晕倒了,并没有任何征兆。”
薛绍安问道:“你们说的是什么?”
薛少芷把薛绍宁拉到身后,“并未说什么,只是提到祖父屋中的画像,绍宁说了名字,姐姐听了名字后便晕倒了。”
“什么画像?”
薛少若年纪最小,吓得低头不敢瞧薛绍安,听他询问,忙从袖中拿出吊坠,递给他,“就是这个,里面是姐姐外祖母的照片。”
薛绍安打开,看着照片中的人,不知在想些什么,将吊坠收入怀中。
薛绍平道:“不知梁小姐现在如何了,我们可以进去瞧瞧吗?毕竟是在我们眼前出事的,若不见她安好,心中难免不安。”
薛绍安看着薛绍平,虽见他面色无异,但一想到梁慕琦被他抱回,心中难免不舒服,“不必了,慕琦现在需要静养。”
躺在床上的梁慕琦只觉耳边吵闹,像睁开眼睛,却怎么也睁不开。
圆圆……圆圆……
谁在叫她?
薛宅中一个人也没有,梁慕琦循着声音,穿过重重长廊,到了一间屋子,一个长辫子少女背对着她坐在摇椅上。
“你是谁?”
少女转身,却变成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老人慈祥一笑,“我是姥姥呀。”
梁慕琦高兴地跑过去,扑进老人怀中,“姥姥,我好想你。”
老人慈祥地拍着她的后背,“圆圆,你还记得姥姥的名字吗?”
梁慕琦点点头,“我记得,姥姥叫柳芳姿,南省人。”
姥姥摩挲着她的脸,“如果找不到回家的路,记得念姥姥的名字,这样姥姥就能带你走了。”
梁慕琦点着头。
姥姥的声音忽然变得很疲惫,“圆圆呀,你怎么不听话呢?姥姥不是让你不要回国吗?你为什么还要回来?为什么?!”
声音从苍老变成少女,梁慕琦抬头,姥姥的脸变成黑白照片中的年轻模样,手中不知何时多了根长长的利刺,在她惊愕的目光中扎进她的身体。
少女凑近她的耳边,声音却似远处幽幽传来,“我叫什么名字。”
胸口钝痛,颈间似有热液滑过,不待梁慕琦回答,利刺将她贯穿。
“柳芳姿——”
薛绍安正想送客,听见床上人传来的惊呼,连忙进屋,问道:“怎么了?”
此刻的床上的女子满头大汗,双眼迷茫,少了平日的疏离感,他拿着手帕擦拭女子额头的汗,轻声问:“怎么了?做噩梦了吗?”
梁慕琦的眼神渐渐清明,看着薛绍安,垂下眼眸,不让他看见自己眼中的防备,“我自己来吧。”
方才醒来的一瞬间,她不仅没有忘记梦中的一切,还想起了前几日在禁院中发生的一切,绝不是像薛绍安说的那样只是着凉那么简单。
今日在船上,如果薛绍宁说的是真的,他祖父的屋子真有一张姥姥的画像,并且画像上的人也叫柳芳姿,那么确认是姥姥无疑。可姥姥分明说过她的祖籍在南省,十七岁前都在南省生活,照片上的姥姥年龄不足二十,南省到溪客镇路途遥远,在交通发达的二十一世纪尚且难行,那她为什么要从南省千里迢迢来到溪客镇呢?
对了,梦中还出现了一个叫白雨金的短发女子,姥姥管那个女子叫师姐。姥姥和白雨金都会唱戏,那么她们是一个剧团的,跟着剧团到溪客镇演出这就说得通了。
姥姥是在二十岁的时候去的法国,在那儿定居直到离世,那么多年从未提过一星半点过去的事。她和Léa只知道姥姥是中国人,却不知道姥姥来自中国哪里,直到姥姥离世,留下处理骨灰的遗书,她们才知晓姥姥的祖籍。
谜团越来越多,起初她只以为是薛家自己的事,可此刻却牵扯到了姥姥。似乎,还与她有关。
姥姥在世时,她每次询问姥姥的故乡,姥姥都缄默不言,有时会盯着她出神,然后重重叹气,不再叫她圆圆,“琦琦,留下来,别回去。”
梁慕琦想遵守和姥姥的约定,Léa却在这时挑明她非亲生。姥姥从小宠她爱她,导致和Léa那边不算亲厚,Léa不愿意管姥姥的骨灰,她只能违背和姥姥的约定,将骨灰带回南省安葬。
Léa知晓她回国后为她联系了学校,还为她和薛绍安订下婚约,她一度认为Léa还是将她当作女儿看待的,现在想来,或许是,另有目的。
她捂住胸口,似乎被利刺贯穿的痛觉还在。
薛少若看着面色苍白的梁慕琦,眼睛红红,“姐姐对不起,我不该缠着你去划船的。”
薛少若的话让梁慕琦回过神来,她摇了摇头,“别自责了,和你没关系。”
薛绍安问:“你现在觉得怎么样了,有哪里不舒服吗?”
梁慕琦摇头,“我没事,只是觉得有些闷闷的。”
薛绍平很有眼色,未等薛绍安送客,便主动告辞,“既然梁小姐没事了,我便不打扰你休息了,这次是我没照顾好梁小姐,改日我在家中备下桌酒席向梁小姐赔罪。”
梁慕琦礼貌一笑,“是我自己的原因,怎么能怪你,我才是应该为今天吓到你们而向你们赔罪。”
薛绍平微微一笑,“那就说定了,等梁小姐身体好了,我们改日再约。”
薛绍安瞧着二人互动,微微蹙眉,“我让秋儿去煮药了过一会,你吃了药好好休息,我送他们出去再来瞧你。”
薛绍安将三人送至前厅,四人正要道别,薛绍安叫住薛绍平,“绍平,我有事同你说。”
另外三人走后,薛绍安将薛绍平领到书房,薛绍平问:“有什么事需要避开他们吗?”
薛绍安沉默地看着他,薛绍平不为所动,好整以暇地端起给桌上的茶水,静静等待着。
薛绍安端坐着,半晌才道:“兄长平日闲暇时很少与他们玩耍,怎么到了年下这么忙的时候反而有空了?”
薛绍平道:“远来是客。他们三个年纪尚小,难免招待不周,安弟平日又为族中事忙,兄长代劳罢了。”
薛绍安垂下眼眸,语气平淡,“兄长似乎格外关心我的妻子。”
薛绍平道:“梁小姐还未过门,此刻称呼妻子于理不合,弟弟在外那么多年,想是只连‘非礼勿言’四字都忘了是什么意思了吧?”
薛绍安轻笑,“当然没忘,只是慕琦从小在国外长大,不会在意这些小事。倒是兄长忙于家中之事,长久没拿起书,忘了‘非礼勿动’是什么意思了吧?”
薛绍平听出他的一丝,抿了一口茶,缓缓放下茶杯,“八岁时,父亲离世,我要守孝三年,柳姨到溪客镇那会儿,还有半月我孝期才满,所以她才挑中七岁的你。你未必强过我,只是运气好罢了。”
薛绍安纠正,“不是运,而是命。”
薛绍平赞同,“运便是命,你确实命好,能遇上她。”
薛绍安失笑,“兄长,原来你还一直惦记这事儿,一直觉得是我抢了你的。可惜呀,人家要的,是薛家人。”
外面丫鬟进来,说梁慕琦有事找薛绍安,薛绍安望了望外面的天色,“兄长,现在时辰不早了,我要去陪慕琦了。春儿,送平少爷出去。”
薛绍平回到家中,坐在书房内,一直回想薛绍安的那句话。
他记得家谱中记载,宋朝时,薛家族长搬到溪客镇。当时的族长有五个孩子,可从搬到溪客镇开始,这五个孩子无论娶多少妻妾,都只留下一个孩子。一代一代皆是如此。甚至到了他们这一代,薛家本源的血脉也只有薛绍安、薛少艾、薛绍宁、薛少若四人。而他和薛少芷则为收养的。
因为子嗣单薄,薛家女不外嫁,外男入赘后,生下的孩子随薛姓。
今日,他听得出薛绍安口中的薛家人,指的是流淌着薛家血脉的人。
他知晓自己是被收养的,父亲有三房妻妾,可年过四十依然一无所出,迫于无奈才收养了他。他虽非亲生,可衣食住行和亲生的并无区别,甚至父亲百年后,他的家产依旧由自己继承。
那为什么,薛绍安说,柳姨指名要薛家人呢?
薛绍平想起父亲每到祠堂祭祀,望着祖父薛泽的牌位,眼中常含恨意,似乎是祖父令他没有亲生子,而祖父……
薛绍平想起那个白发苍苍,常常认错人的老人。
溪客镇上第一代薛氏族长有五个孩子,这五个孩子分家后,分别在镇上留有五支血脉,由自家子孙供奉。只有在后山的宗祠才会供奉每一位先人。他们称后山那处为大祠堂,各家的为小祠堂。每年,薛家后人会在中元节在大祠堂共同祭祀,其余时间,在各家祠堂祭祀。
那年中元节,薛绍平永远都不会忘记当时的场景。那时候他六岁,薛绍安兄妹两岁。那年祭祀完,他回到家中,发现钱袋丢了,因为刚被收养,害怕被责骂,便自己一个人沿路返回寻找。
他在宗祠的大槐树下,看到了,祖父向薛少艾——下跪。口中念念有词,说什么求她宽恕自己,让自己能有香火延续。
两岁的薛少艾尚不能人语,天真活泼以为祖父在和她玩笑,咯吱咯吱笑个不停,祖父渐渐没了耐心,怒道:“薛沅,我能杀你一回,我就能杀你第二回,你敢害我断子绝孙,我就叫你永不超生。”说罢手执拐杖砸向薛少艾,等众人赶来的时候,薛少艾已经面色苍白地倒在血泊中。
之后,薛少艾被救回,身子却越发孱弱,祖父在两个月后离世,两年后,父亲也跟着去了。
薛沅这个名字他在大宗祠看到过,是曾祖父五弟的女儿,薛家五妹。听年老的下人说,这位姑奶奶病故于二十岁,可若他当时没听错,应当不是病故,而是死于祖父之手。
这位姑奶奶的死亡其中必有蹊跷!
他知道薛家有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但这些秘密只有薛家族长才能知晓。
上一任族长是父亲,可父亲没有正统子嗣,当时绍宁还未出生,便定下了祖父二弟的孙子薛绍安。而绍安当时年幼,族长之位就交给了薛淮暂任。
薛淮是祖父六弟,为薛家养子,因为抚养了薛绍安,便暂时代族长之职,只等薛绍安能接手为止。
薛绍平将所有事从头到尾想了一遍,睁开眼睛,冷冷地笑了。薛绍安想安安稳稳地娶妻,怕是没那么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