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中很安静，偶尔溅起水声，梁慕琦沉默片刻，才问：“你不问问，薛绍安今晚为什么会发疯吗？”
“为什么？”
梁慕琦感受到背后轻柔的擦拭，手无意识拨动水面的花瓣，“我向他提出解除婚约。”
薛少艾的动作停了下来，“为什么？”
梁慕琦垂下目光，不敢去瞧她，声音也变得很低，“他发现我喜欢上了别人。我之前从未仔细想过心中的异样，可他点明后，我忽然想通了，便向他提出解除婚约。我告诉他，我有喜欢的人了，那个人不是他。”
那颗如同摆设的心脏，此刻不受控制跳动起来，薛少艾手指微微蜷缩，“是谁？”
喜欢的人就在身边，梁慕琦却有些情怯。少艾待她很好，可未必会喜欢她，而且少艾长在这样的古镇，接受着传统的教育，对待这样连现代社会都未必会接受的感情会是什么态度呢？她想起之前少艾在提到白雨金时的厌恶，如果她真的说了，少艾会不会厌恶她？
梁慕琦声音愈低，“一个……不会喜欢我的人。”
薛少艾将所有和梁慕琦有过接触的人都想了一遍，心中有了猜测，却有些不敢相信，她试探道：“薛绍安是怎么发现你喜欢上那个人的？”
梁慕琦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没有细想便回答：“我的胎记从未在他面前显露过，却在那个人面前……”她回过神来，连忙捂住自己的嘴，头低下，几乎埋进水里。
房间中一阵沉默，半晌，薛少艾起身欲往外走，梁慕琦忙站起，拉住她，“你要去哪里？”
“水冷了，你擦干后换上衣服早点休息吧。”
梁慕琦听着她没有什么情绪的话，以为她讨厌自己，松开了拉住她衣袖的手，“你是不是……讨厌我了？是不是觉着我很恶心？所以在知道我喜欢的人是谁后，一秒钟也不想和我待在一起？”
薛少艾拿起干净的衣物，将她湿漉漉的身体裹住，“没有，我只是让下人来撤下浴桶。”
屋中被收拾干净，梁慕琦裹在被子中，看着薛少艾缝补她被扯坏的衣服，“你不讨厌我了吗？”
薛少艾没看她，“我几时说我讨厌你？我又要讨厌你什么？”
“因为我喜欢你！”
针扎进手指，薛少艾看着她欲下床的样子，呵止道：“坐回去！”她又乖乖缩进被中。
薛少艾抹掉指尖的血，问道：“那他呢？你不喜欢他了吗？”
梁慕琦道：“我以为我是喜欢他的，不然也不会和他订婚，可是很奇怪，哪有喜欢人只是喜欢特定的一面，而不是喜欢这个完整的人呢？”
“哪一面？”
“他唱戏时的样子。”
薛少艾微微诧异，梁慕琦看着少艾的目光苦笑，“很奇怪对不对？哪有人的喜欢是这样的。可是我自己也很难解释，在看到他的越剧扮相时，心中难以自抑的情感，好像心脏的碎片在遗失多年后终于被找到，那种失而复得的喜悦。可即使在面对他戏装时，心中只有难以言说的难过，而不是怦然的心动。所以即使是戏装的他也未见过我的胎记。”
薛少艾垂下眼眸，“可是，你为什么会喜欢我？你也没看过我唱戏，也……”
梁慕琦道：“我不知道，似乎只要是你，怎样都好。”
薛少艾怔怔地看着她，半天不语。
梁慕琦避开她的目光，“我知道这对于你来说很惊世骇俗，等我把婚书的事弄清楚了，我就会离开，不会在这里待太久。”
“婚书？”薛少艾眯起眼睛，“什么婚书？”
梁慕琦实话说来，“其实我是不准备和你说的，因为这关系到你们薛家，但我的直觉告诉我，你不会害我，我选择相信你。”
薛少艾道：“你说的婚书上面是不是用篆文写的？”
梁慕琦点头，“对，起初我以为只是普通的婚书，可是今晚，薛绍安告诉我那不是婚书，是契约，如果我离开溪客镇，最后的结果只有死。”
薛少艾攥紧拳头，薛绍安骗了她。
“还有，”梁慕琦看了一眼低头不知道在想什么的女子，“少艾，你知道你的家族有祭祀的传统吗？”
薛少艾：“知道。”
梁慕琦：“所以你也知道，薛绍安带我回来的目的吗？”
“嗯。”
“……”
薛少艾看出她的欲言又止，“你别怕，我不会让你有事的。我原本以为薛绍安喜欢你，不会让你有事，可是……你放心，我会想办法解除你签下的契约。”
其实现在真相还并不明了，薛少艾的身份理应让她谨慎才对，可没有缘由的，她就是愿意将一切都告诉她，她愿意相信她。
“所以，”梁慕琦见她眼中没有厌恶，鼓起勇气问道：“你既然不厌恶我，那么你对我是怎么看的呢？你对我有没有一点点……”
薛少艾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叹了一口气，“睡吧。”转身吹熄了蜡烛，睡在了平日看书的榻上。
次日上午，薛绍安正跪在薛淮院中，一旁有个小厮，手中拿着棍子，一下一下打在他的身上。
“你错了吗？”薛淮很少发怒，自从薛绍安接手族长之职后，他安心当起了老太爷，只等着三月三祭祀一过，带着薛少艾离开溪客镇。可是，薛绍安这个没用的东西，竟然连这一时半刻都控制不住，险些坏了大事。
薛绍安咬牙，一声不吭。
薛淮冷笑，“你以为不说话就没事了？我告诉你，薛家不止你一个血脉，你不行还有薛绍宁，并不是非你不可。”
薛绍安心中冷笑，他知道自己对于祖父而言并没有那么重要，可心里知道是一回事，被这样直白的说出来又是另外一回事。
秦伯走了进来，“老爷，这样足够了，再打下去伤了身体根本，得不偿失。”
薛淮摆了摆手，示意小厮停下，“你去请梁小姐来。”
“是。”
不一会儿，梁慕琦进来，薛绍安看着后面的薛少艾眼中翻涌着怒火。
即使知道薛淮会惩罚薛绍安，但梁慕琦看着眼前的景象，还是吃了一惊。
现在正下着雪，而薛绍安只着白色单衣跪在雪地上，嘴唇被冻得青紫，后背一大片血迹，看起来狼狈又凄惨。
薛淮道：“慕琦，我已经教训过他了，如果你还是不满意，可以打到令你满意为止。”
这句话有些道德绑架的意味，梁慕琦看着薛淮眼中没有丝毫情绪，联想到薛绍平说的，他们并非亲祖孙，继续打下去对谁都不好，况且，她还需要在薛绍安那里弄清楚契约的事。
她来的路上原本想提出解除婚约一事，可她又想到昨日薛绍安说过，薛淮是为了保住薛少艾，所以才找到她来当替身，那么她和薛绍平、薛绍安、少艾之间的对话不能让薛淮知晓，解除婚约一事也不能现在提出来。
如果，薛绍安说的那个契约是真的话，和薛淮提起婚约一事反而会打草惊蛇。
“薛爷爷，放了绍安吧，继续跪下去，对身体不好。”
薛淮道：“既然慕琦为你求情，那你便起来吧。记住，以后不管做什么都要注意分寸。”
“是。”
小厮扶着薛绍安回去，薛淮看着梁慕琦：“慕琦，你也跟去看看吧。”
正好，她也有事问他，和薛淮说了一声后，她跟着去了。
薛淮看着少艾，浑浊的双眼浮现出一抹笑意，“你来了？”
薛少艾走到他面前，目光平淡，“薛绍安让她签了契约，这事你知道吗？”
薛淮笑了，“日长梦多，为了避免出现以前那样的情况，我让绍安把契约带到了镇外，现在，你想阻止也是不能了。”
薛少芷冷笑：“之前我是阻止了那三个少女签下契约，可她们最后是如何疯的，难道不是出自你的手笔吗？”
之前薛绍安带回的三个少女，被她阻止后，薛淮怕那三个少女透露出薛家的秘密，便将三人带到禁院，导致三人在看到幻境后被吓疯，之后如何处置，她不得而知。
薛绍安院中，大夫为他上药，梁慕琦坐在一旁等着。
大夫走后，薛绍安看着她，想到昨晚自己的行径，“抱歉，我昨晚失控了。”
梁慕琦沉默，半晌才道：“我没那么大度。”看着他垂下的头，她又说：“不过你可以将功赎罪，你得告诉我那个契约是什么？我要怎么才能解除这个契约？”
薛绍安摇头，“我不知道，这是我祖父写下的，如何解除也只有我祖父知道。”
梁慕琦又问：“昨晚你说我是那个人，‘那个人’是谁？”
薛绍安回道：“是一个我祖父怨恨至极的人，一旦他知道你是那个人的转世，只怕等不到三月三，他就恨不得将你除之而后快。”
梁慕琦皱眉，“说清楚，那个人是谁?”
薛绍安道：“我只能说到这儿，你只好好的等到三月三，到时候，我会将你平安带离这儿。”
梁慕琦见问不出什么，便不再多留。
几日后，距离除夕只有两天，街上开始热闹起来，薛少若到青渠院找梁慕琦出去逛街，二人想着人多热闹，便想叫上少艾一起。
两人结伴来到镜院中，正想敲门，却听少艾的声音自楼上传来，“你们找我有事吗？”
“我们想找你出去逛逛。”
“我身体不舒服，你们自己去吧。”
梁慕琦担心她的身体，“要不要紧？要不我留下照顾你。”
“不必了，我休息会儿就好。”
梁慕琦没了精神，却也不好拂了少若的盛情，便跟着少若走了。
薛少若见二人离开，转身对屋中的人道：“她们走了，你想说什么便说吧。”
薛绍安端起茶，喝了一口，“你说，她知道你真正的身份吗？如果她知道你是个不人不鬼的怪物，你说她还会这么挂念你吗？”
薛少若冷道：“你大可以和她说，可惜，你不敢吧？毕竟，你让她喜欢的那一面都是演出来的，演的还是你最厌恶的下、九、流。”
茶杯被他重重放下，“你便以为自己很好吗？若是她见到过你发疯的样子，你以为她还会喜欢你？”薛绍安冷嘲道：“不如我们就让她看看，可好？”
薛少艾防备地看着他，“你想做什么？”
薛绍安笑，“不做什么，就是你今日的熏香里少了压制你魂魄的符粉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