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章 报春花

雨落如瀑,夜色中看不清被洗刷的世界,地面汇聚起微形溪流,时而雷声轰隆,迎合着哭声,带来摄人的诡异。
“我真的不记得了,别逼我……去找那些人啊!”
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女人看着面前坐着的警察,花容失色的脸被晕开的眼影糊住,如同一个打翻的调色盘。
顾唯坐在对面,桌子上有一沓白纸和有点钝的铅笔,她身着制服,垂着眼时眼睫在脸颊上勾勒出一片阴影,过了一会儿她笑了,脸上带出点难言的闲散痞气。
“死者是你老公的情人,你前几天才登门和他吵架,原因是你怀疑她抢你老公,现在她死了,依照推定谁的嫌疑更大,你也明白吧?”
“我什么都没做!”女人不可置信的睁大眼,却撞上顾唯冷漠的目光,她一愣,语气顿时弱了下去:“她是那个男的,不是……不是我!”
“那只是‘可能’,目前情况是,如果你无法告诉我她是和谁走了,你还是会被列为重点嫌疑人,所以还是努力回想一下吧,黄雅小姐。”
顾唯弯着唇角,笑意不达眼底。
“咕隆隆——”又是一串闷雷。
黄雅终于抽噎着开始回忆,但毕竟只是擦肩而过的几眼,再怎么想也始终模糊,进度始终缓慢。
银色手链在桌上轻轻叩动,白纸上的人像渐渐成型,这次用了两个多小时。
顾唯总疑心这女人身体里的水已经要流干了,好在事情已经完成,她的神情终于有了点变化,“嗯,别太担心,回去洗澡睡一觉,如果还有别的发现欢迎再来。”
待到女人走后她才起身,窗外依旧下着雨,雷声同房间内急速的脚步声莫名的应和,如同鼓点与舞步。
顾唯在走廊上与一群人不期而遇,打头的她记得是扫黄队的队长,看他身后一群莺莺燕燕,看来是收获颇丰。
她对这些人并无兴趣,却为了人设还是和他们打招呼。
“唉,辛苦了小唯姐。”
“不辛苦。”顾唯露出个讨人喜欢的笑容来,“倒是你们,这大暴雨的还坚持行动,我给你们点个牛奶?”
“哈哈,给小希点上吧,今天注定是咖啡配茶!”这是要彻夜不休的意思。
毕竟今天确实有不少人,顾唯漫不经心的一一掠过那些浓妆艳抹的脸,未曾想眼中撞进一张熟悉的面孔。这张脸在一众脂粉中显得格外出挑,是去KTV别人会困惑她为什么不去当偶像明星的程度。
顾唯脚步一顿,倏地身形一转,不急不缓地跟了上去。
谁能想到昔日同窗十年后重逢竟是天差地别?
顾唯不是没有看过那个视频,但此刻心中也是五味杂陈,她平复着跳动的心脏,连冰冷的审问室也带了点回忆气息。
但自称为季流的女人却十分安详,若不是她被扫/黄大队带回来,手上还戴着一副手铐,看着居然比顾唯更闲适。
顾唯未有多虑,开口时声音温和许多,“你为什么从事这行,从事有多久了?”
几乎是一瞬间,对面的人用同以前不太相似的,冰雪消融到有些做作的声音回复她,“这还能有什么原因呢?缺钱呀。”
这让她和高中时的的模样截然不同了,如同艳色颜料从白色中喷涌而出,艳丽而低俗,好像方才那种平静只是因为被吓到了,这才是本相一样。
她变了——这个认知令心跳逐渐平缓下来,顾唯的问题也变得公式化,又是一个多小时过去,两人的手边都有杯喝完的水。
“季流”的态度就如同她见过的那些夜场出来的女人一样,察言观色又充满谄媚,一颦一笑都提醒她两人已经有十年不见。
随着她的动作,纤细脖颈上项链和手上手铐都晃动着……哪怕天之骄女也有沦落风尘的一天。
莫名越来越心焦的顾唯宣布问话结束,起身同季流一起走出去。
季流虽然确实被带回来,但她并没有被抓现行,是一个人呆在房间里然后被供出来的,因此对她的处理相对宽松,签了保释之后就被遣送回家。
此时时间接近两点,等待室里有几个女人在窃窃私语。她们出来便迎上望眼欲穿的眼神。
季流这会儿倒是没有那么夸张的言行了,她按了按自己脖子上的项链,目光在季流露出来的一点手腕上划过。
“我没有车,就留在这儿等到雨停再回去。”
这有点沙哑,却遮盖不住熟悉的音色,如同一把利剑把顾唯的灵魂打回十年前,那些不见天日的情感仿佛没有被遗忘,只待这一刻灼灼复燃。
“不。”顾唯听到自己这么说,“我送你回去吧。”
季流想了想,答应了。
安全扣上发出轻轻地响声,副驾驶座上的女人打量着车中空间,最后落在车主脸上。
为何帮她保释呢?顾唯说不清。她不该再沉溺于这份感情里,但仅凭十年后的一面便开始挂念,甚至还产生了“既然她成了流莺,那是否代表她也可以——”这种想法,她果然扶不上墙。
“这么多年不见,你还好吗?”季流打破了沉寂,她脸上有恰到好处的笑容。
“我还好。”
倒是你——顾唯把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银色手链微晃,雨刮在前方左摇右摆,灯光在雨中映出一点前路,动摇着心魂。
紧闭的空间带来一丝难言的暧昧,所以过了半分钟,季流才回答,“嗯,那就好。”
顾唯想问这几年你怎么过的,有点想说你不是学过跳舞和画画?思绪在心中飘忽,却始终凝不成形状。
她们俩在十年前也并非好友,此刻又有时光为隔,话题实在难以为继。但季流仿佛很享受这份沉默。
她毕竟不知顾唯心中的兵荒马乱,以至于还闭上了眼睛,任由灯光泼洒在脸上,衬出未施粉黛也如花的侧颜。
顾唯下意识放缓了车速,离季流报的地点还有十分钟,她想趁着这一刻多看对方几眼,全当是解了执念。
“其实,”季流突然开口,声音里几分怔忪,“我不是不知道——”。
刺眼白光划破天际,闪电和车灯交相辉映,而后是雷声同撞击声交响。
声音被堵在喉间,顾唯着只来得及猛打方向盘,甚至都没看她一眼,身体便被往后一档,疼痛都还没传导就先失去了意识。
在昏死之前,她的最后一念是:季流她现在如何了?
你再一次被我连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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