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梦对顾唯的冲击有点大，楼茵没让她直接站起来，而是按着肩膀让她坐着缓冲了片刻。
其实从坐起来的时候她就有点晕了，但是无妨。
两人在这儿又呆了片刻，很快初级班的小朋友下课，喧闹声逐渐传来，她们赶紧在小朋友们进来之前出去了。
楼茵检查了教室，确定里面没了人后和老师道了声再见，就往门口走去。
“诶等等，我点了外卖。”老师一边和孩子们告别，一边眼疾手快地拦住她，“今天辛苦你们了，老师请吃东西啊。”
顾唯：“你还有时间吗？”
楼茵：“今天？还可以。”
“那你就留在这里吧，我得去医院了。”顾唯故作轻松道。
她有点不敢看楼茵，怕一开口就会有什么情感泄露出来，她和老师打了会儿太极，还是成功离开了。
天空云层稀疏，色调要暗不暗，风儿把树吹得乱七八糟，顺便把顾唯的刘海吹得歪七扭八。
在经过刘海和公交车的磋磨之后，顾唯感觉到心情诡异的平和很多。
她终于回到了医院，这个时候的医院里人不多不少，人们大多不会管别人的闲事。她走过了住院部，目不斜视地路过好几个推着轮椅的人，有老有少。
进电梯的时候，顾唯看到有对老夫妻慢吞吞地蹭过来，在他们之前一个女人抱着孩子匆匆进来，接着又进了一家人。
顾唯被挤在最里面，好一会儿才从电梯里出来，走到病房门口。
她敲敲门然后进去，江枫被安排在一间双人病房，但另一张床是没有人的，顾影大概是为了改善她们的关系，但顾唯连坐都懒得坐在床上。
她径直坐到江枫病床旁的椅子上，进入了目前她们最为常见的相对无言模式。
顾唯没有把这件事摊开说之前，一般都是江枫在说，顾唯听，现在全然翻转了。
这时候她也不太想什么败兴的东西，只是轻描淡写地提了一嘴她要和一个朋友要出去玩，买衣服，估计要去一个下午。
将心比心，如若她只能呆在病院里也很没意思，如果江枫的敌视情绪没有这么明显，她或许还多说一点。
又或者她根本不想知道，就想看她在这里当小丑罢了。
顾影并不想看着娘俩打机锋，也懒得和江枫掰扯自己会不会带坏顾唯，更不想和顾唯讨论她在乎的对象，于是很早就不来了。
江枫此时在进行一场酝酿已久的思想变革。
顾唯确实更像顾帆了，江枫熟练地陷入回忆里：顾帆有许多围在他身边的朋友，经常骑着摩托车出去玩，看不惯谁就直接打上去，活得张扬肆意。
有一段时间江枫很喜欢这样的事情，飙车，酒吧，群架，心脏急剧跳动，以前的循规蹈矩显得那么寡淡。
但这样的顾帆并不宜家，谈恋爱时他们磨合了相当一段时间，好在浪子回头为时不晚。
而顾唯，曾经顾唯是她的好女儿，又听话又懂事，满足她的希望，填补她心中碎裂的空洞。
但顾帆已经不会再回来了，她只能通过女儿来回忆他，她一次次地对顾唯提起顾帆，因为顾唯不是他。
甚至，感觉到怨恨。
你是他的女儿，为什么不像他。
她自欺欺人地无视掉顾唯一点点熄灭的眼神，直到顾唯走到了她的身边，拆开自己去填补她的空隙。
直到现在顾影出现了，他不愧是顾帆的青梅竹马……接触到顾影之后，顾唯的眼中闪现出了熟悉的光彩。
这让江枫自相形惭，不敢直视“她没有好好地养育顾唯”这个事实。
似乎到这个时候，她在明亮的灯光下，才看到顾唯长高了，看到她不是顾帆，接着她听到顾唯张嘴：
“这是我第一次和朋友一起出去。”顾唯云淡风轻地说，“我很开心。”
江枫想到以前顾唯有这么说过，但她的喉咙仿佛被堵住了一样，什么也说不出来，因为她不知道顾唯是真的去和朋友出去玩，还是她的有一个谎言。
“你想说以前我也这么说过吗，我是偷偷出去搞钱了。”
虽然给从重症监护室里出来的人说这些不太好，但江枫总不能到现在而还看不清自己面前人的本相。
真相总是残忍的，而且冒着违/法的风险偷偷出去打零工的也不是她，听一个发生在别人身上的苦难没有那么残忍吧，顾唯理直气壮地想。
她一般在这里呆一个多小时，然后顾唯会去拿病号餐，接着她乘公交回家给自己随便做点吃的，毕竟她已经花了顾影不少钱，钱要花在刀刃上。
眼见时间已经差不多了，顾唯便打算起身离开，她很有礼貌地道别，却突然听到江枫问：
“……她是个怎么样的人？”
江枫问得不确定，但顾唯很快反应过来，她轻描淡写道：“漂亮的优等生大小姐。”除了一个月会消失那么几天，顾唯算得上是通俗意义上的好学生——长得漂亮，成绩好，家室好，性格有点冷淡但问题不大。
但作为一个偷窥狂，顾唯还能说更多，比如说她的身材也很好，跳舞非常好看——说来，跟踪狂也算是某种意义上的粉丝。
“听起来是个好姑娘……”
“嗯。”
顾唯不知道自己该做出什么表情来，于是暂且用加载中的面无表情回答。
要怎么回应呢，她和楼茵现在算得上是朋友吗？
顾唯有很多下属，有时候也身处于热闹繁华，但因为一些原因，她很少会交朋友。
她想着大约没错，她有什么地方出了问题，建立不起任何亲密关系。
这话说得两个人都有点尴尬，房间里沉默了半晌，江枫缓缓叹了口气：“既然是个好姑娘，有些事情你别和她说……多和她学学。”
“一个人是不会因为模仿就变成另一个人的。”顾唯不知意有所指还是无所谓道：“但我会的。”
她抱着手臂，最后才道：“如果他有时间，我带她来给你看看。”
直到这时候，顾唯才终于露出了点真心的笑容。
·
前世今生，顾唯还是头一次近距离地看到楼茵的常服。
她平时穿校服就很漂亮，换了私服之后更是绽放的漂亮花朵，顾唯能感觉到众人目光焦点的位置，不少人都会转头看过来看她，脸上带着被惊艳到的神情。
甚至两人汇合之后，还有人过来要联系方式，虽然只有一两个，但顾唯还是冷飕飕地看过去。
楼茵拒绝了她们之后朝顾唯走过来，在顾唯面前问了她的心理预期，又报出了几家店名，顾唯对此……不怎么熟悉，她的人生从穷困潦倒到不愁吃穿的跨越也就一天时间，以前她根本没钱来，后来是没必要。
在这种地方都还做功课，学霸都是这样认真的吗？
顾唯在她身后盯着她的背影时，突然想到楼茵后来会做什么，于是看到她这么纯熟，她的心里就不太舒服。
她们聊着天进了一家大卖场，卖场占地广阔，被分割成了很多店面，进门就能看到特价衣服，墙上也都挂着套装。
当然，更多的是挂在架子上。
那些架子一排一排，从架前和后都能看到人头，看来今天的人流量不少。
看到楼茵熟门熟路的和店员交流，顾唯又觉得有点不真实。
很快她就在楼茵的指示下开始一套一套的换衣服。
顾唯进去，出来，进去，出来……
这个场景怎么有点似曾相识？
两人在卖场一点一点的逛，虽然都有喜欢的衣服，但却非常心有灵犀地只是记下来，并没有买。
楼茵：“还有几家店质量不错，但还没开张。”
顾唯：“去高端一点的店？”
“不用，”楼茵说，“你再换件衣服我看。”
顾唯朝着她指的衣服看过去，了然地挑起嘴角：“我觉得这件衣服更适合你。”
她们对视一眼，电光火石之间，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相同的信息。
她们被人跟踪了。
虽然有点离谱，但想想她们目前的身份，又好像没那么奇怪。
顾唯并非完全没有引蛇出洞的想法，她只是不太高兴：为什么是今天？
但事情变化总是没什么道理的，于是晴天下，大街上，两人出了大卖场，开始随机逛各种店。
这路线也算得上别样的约会了，或许。顾唯苦中作乐地想，哪有青春校园剧里第一次约会就被跟踪的，会被骂死了吧。
快速进出各种店铺的同时，两人还有闲心窃窃私语：“真不是你那边的？”
楼茵轻轻摊手：“楼西辞如果想要找我，打个电话就行。”
“也是。”顾唯耸耸肩：“我出来的时候报备过了，他们还没那么不解风情，所以我们目前没有队友。”
交换出来的信息说不上多鼓舞精神，她们很快又进了一家既买衣服也卖饰品的店铺，十几分钟后再出来，已经是全然不同的样子了。
顾唯没想到楼茵换衣服速度还挺快，几乎只需要两分钟，多余的四分钟时间还能快读搭配个视频并且把一个帽子塞给她。
等候的间隙，顾问抬头望了眼头顶。一般店铺顶头都是灯，试衣间背面也有镜子。
无尽的反射中，找人还是有点困难的，她低头，在手机上点了几下。
两人一同进去，却是刻意一前一后出的门。
“还有什么店要去吗？”在约定好的另一家店汇合时，顾唯给楼茵递了杯水，楼茵将就着喝了口才问。
顾唯确实有，但这时候大概不好提一起去吃饭的事情：
“你身体还撑得住吗？”
楼茵有点困惑地望着她，接着她把话原封不动地回过来：“你的身体还行吗？”
两人面面相觑片刻，就着谁体力更好这件事进行了一场几句话的辩论——
顾唯：“你每天脸色都很苍白啊，熬夜没多久就会睡着不是吗？”
楼茵：“上次体侧，我的成绩比你要好。”
顾唯：“我经常出去做体力活兼职的。”
楼茵：“那和跑步也没什么关系吧。”
在对话之中，两人的距离逐渐靠近，顾唯几乎能看到楼茵长长的睫毛和淡红的嘴唇……她是不是化妆了？
这么热的天，楼茵当然是把头发扎了起来，但她的身上并不见汗，往衬衫里看，还能看到凹陷的锁骨。
这幅景色简直称得上秀色可餐，顾唯的呼吸不由得急促了一点：“那，休息几分钟？”
“好。”
两人还是在店里可以算隐蔽的角落坐下，在绿植和木栅栏的阴影下才开始谈正事。
“谁会干这种事？”
可能和顾影有仇的人茫茫多，要一个个排除就很麻烦了。楼茵已经排除了楼西辞那边的人，顾唯便开始往自己的手机里排序。
回到将近十年前，顾唯的情报也未必准确，而且她心下也还有点别的小心思。
写完后顾唯便把手机递给楼茵看：哪怕经过她的分析和精简，名单也还剩下四五个。顾问不清楚他们有没有洗白，但要说动机……都还是有的。
楼茵看着，指尖在手机屏幕上滑动着，喃喃自语着什么。
动起来的时候顾唯没心思想，一静下来，她的心中的欲/望便止不住翻腾起来。
哪怕是靠近了，在街道上转了这么久，也只是多了一点生活气。
她适合这样的地方，不应该埋没在莺歌燕舞的夜晚。
楼茵分析完，把手机拿过来坐到顾唯身边继续说：“第一个没有成立，第三个人手还没充裕到能够分人出来跟踪，第二个相对有可能……”
跟踪的人离得太远，不论是顾唯还是楼茵都分不清他们是否专业。
如果只是见色起意的跟踪或者是愣头青，那他们估计已经被甩掉了。
这些情报在顾唯的心中转了一圈，化成言语从嘴巴里出来：“这些情报我都不知道，你怎么会知道？”
楼茵默了，她飞快地找了个借口：“以前认为找杀人犯还是在同类中找比较快，就去调查了一下。”
如果她刚刚没有自己送上门来，可能顾唯还发现不了她的撒谎行为，但她羊入虎口，顾唯也欣然收下了她的情报。
骗人骗得真熟练，如果戳穿她不知又会是什么神色，或许会有点首急，又或许会有点无奈？
顾唯不想满脑子都是黄色废料，但楼茵和她才拉近距离多长时间，把持不住也是很正常的。
楼茵跳过这个话题，让顾唯也随她去，适当的放松才会让对方留下更大破绽。
而且楼茵对她并没有十分戒备，顾唯知道这可能由于她的好感，又或者是责任感。
“休息好了吗？我们再出去？”顾唯提议道。
她们在里面呆了十分钟都还没找过来，这些人的职业技能可见一斑。
在打开门时候，顾唯理智突然一动。
她故作自然地合上帘子，转头对楼茵道：“我有东西落在桌子上了。”
她们的直觉并没有出现问题，对方只是在守株待兔。
这段时间顾唯确实安详得过了，她进来的时候都没怎么在意后路，反而楼苗给了她惊喜，她在读出顾唯深意之后便小声告知店员需要从后门出去，接着如同领着兔子进洞的爱丽丝小姐一样拉着顾唯往那边走。
衬衫勾勒出玲珑曲线，马尾飘飘荡荡，店员困惑地看着这两个姑娘，不知她们在演哪一出。
两人从后门里钻出去后，向前跑了数十米斜进了个环境不太好的小巷，里面地上都是大家丢的垃圾，甚至还有猫从垃圾桶上跳下来。
顾唯还没有点评那些人居然设包抄后门，人就已经在另一条街上了。
她这次出行带了个小包，随着她的脚步一下一下拍着她的腰，一路下来让她骨头都发麻。
顾唯换装的时候没有换下这个挎包，大约就因为这暴露了。
“最后的地点还去吗？”
“大小姐真有闲情逸致啊。”
顾唯感叹着笑笑，她帮楼茵理了理发丝：“但今天不了吧，起码要解决这群人。”
楼苗轻轻呼出口气：“嗯，但要如何解决？”
“我记得那边有个据点。”
“我们去……警/察/局？”
听闻这话，顾唯飞快望她一眼。
楼茵的神情恢复得很快，但顾唯已然抓住了她的把柄：“去警局？嗯？”
这一瞬间，有许多小小的违和感串成一条线：她的正义感、反侦察能力、脱口而出的“警局”。
顾唯：“难怪你什么也不想说，你不能确定我们是不是同一边？”
哪怕暴露了秘密，从她的脸上也看不出多少懊丧。
片刻之后，她斟酌着回答：“是的，我们是不同阵营，我没办法和你一起。”
说谎。她是不是不知道自己的脸上有多天人交战？
顾唯从小到大，对人的神情就很敏锐，更何况还特别训练过。
但现下不是逼迫她担白的好时机，顾唯只是低头给顾影发过去第三封邮件，毕竟她们和对方的坐标都是在移动的。
“我把情报报上去了。”顾唯坦言，“要去警局的话，我就叫他们回去。”
楼菌趁着她发信息的空挡已经整理好思绪，她垂下睫毛：“去你说的地方吧。”
顾唯想，她知道自己有秘密，但作为警方的，能对这种擦边的事情表现得这么自然……在这场约会里，她确实更了解楼茵了一些。
暴露后，楼茵的一举一动在她的面前便有了更特别的意义。
两人搭配着来，虽然会因为路数不同而有点磨擦，很快也合拍起来。
半个小时后，跟踪她们的人被悄无声息地带走，顾影收起手机：“解决了。”
“他们被带去哪里了？”“警察局。”
楼茵望着顾唯，顾唯无辜地回望：“我们可是正经公司。”
只是总有点不太清白的残余罢了，她想。
楼茵并不适合出现在顾影面前，而且在她身边顾唯谈判会分心。
顾唯把楼茵送上回家的车，自己则是前往那个据点：这次的事情来的很及时，她大可以此做文章让顾影分给她一些权利。
谢谢跟踪犯们献上的经验包。
·
顾影的神情有些凝重，他们是从哪里来的消息？亏得是顾唯发现便报给她，如果她没有发现呢，现在会是什么情况？
这个情况或许正合顾唯意，除非她能够每次都靠她的直觉化险为夷。
因而在去局子前，这几位仁兄同顾影见了一面，顾唯争取了一个旁观位。
顾唯已经有段时间没有坐在别人面前问询了，她甚至有点兴奋：必竟不能动楼菌。
这场审问一开始还是由顾影主导。
这几个人不出顾唯所料是群笨蛋，否则哪会让她们那么轻易的离开？
那他们的情报又是从何而来，总不会是临时起意吧？
他们吐出来的理由其一是临时起意，想要劫色……这当然有水分，顾影直接否决了这个理由。
审讯是不能真审讯的，毕竟顾唯就坐在他旁边，但这样不轻不重地问问题，哪怕业务不精也可以胡绞蛮缠。
顾唯听着听着，突然起身。
不能明着体罚，她也有别的手段。
虽没有到网络足迹都能了如指掌，但只是找个个人信息还是很简单的，那些资料就摆在顾影的面前。
顾唯飞快看完那些信息，把资料往桌上一放，便慢条斯理地开口——
她到后期毕竟是两边都混的，很快对面的男人便有点支持不住了，哪怕身后的人明显有嘱咐过，在这里的也不是他。
而且，谁不怕疼呢？
本来顾唯并不想如此激进，但楼菌不能被卷进来，她们可不是身处一个体系。
她不在乎在顾影面前表现出自己的冷漠，哪怕他的脸色已经不好看。
“我最后问你一次，那个把地址告诉你们的人是谁？”顾唯敲了敲桌子，威胁道：“我可要没时间了。”
她问出了一些东西，但这堆替罪羊都不记得黑羊是谁，甚至因为戴口罩的缘故，男女都不太能分清。
……意料之中。
在顾唯复盘分析时，顾影严肃地把她叫了出去。
他把顾唯带进了另一个房间，顾唯大大方方地同顾影的手下们问好，看着一点也不着急。
“你这是从哪儿学来的？”
“电视剧。”
顾影的眼神沉下去：“你认为我会信？”
可真相更离谱啊，顾唯有点好笑地想：“我说了你就会信吗？”
“这要看你的态度。”顾影挑了挑嘴角，皮笑肉不笑，“说实话，别想着骗人。”
顾唯叹气：“好吧，其实我是穿过来的，这些都是你教的，我其实已经奔三了。”
顾影：？
顾影难得露出一副“你在说什么狗屁”的表情。
顾唯十分无辜：“我说了——我说了你也不会信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