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丁香

昨天楼茵也进了医院。
一个月两三次仪式本就让她吃不消,昨天在仪式之后还顺便和顾唯吵了下,在楼西辞房里就晕过去,发高烧被送进了医院。
她裹着被子,手上挂着点滴,身体像个火炉,太阳穴一抽一抽的。
楼西辞不喜欢送她去医院,但楼茵以自己不能特殊化为要求拒绝了。
起码现在,他们还能维持住表面和睦。
一夜过去,楼茵被叫起来吃午饭,她坐在病床上挑起眼皮看那碗粥,阿姨在旁边劝她吃一口。
楼茵:“……先给我弄点水喝吧。”
喝了杯温水后她稍微精神了点,便拿着勺子去搅那碗粥,声音带着病中的沙哑,“阿姨,你……”
楼茵想说下次别放顾唯进来了,又觉得没那个必要,她知道了那些之后未必会选择留下。
“啊,怎么?”
阿姨转过来,看楼茵没有要说话的意思,又劝她多吃点东西,病情拖下去以后身体也会不好。
楼茵闭了下眼睛,但一觉睡到下午,她这时候一点睡意也没有,只有耳边的声音被放大了很多。
她慢条斯理地喝粥,阿姨也被她用没有口罩怕传染的话劝走了。楼西辞或许会派人监视她,但不进病房她就当那些人不存在。
病痛让她胃口不好,一碗粥到冷了都还剩下一半。
她再吃不下了,便拧着身子打算先把粥放到旁边的柜子上。
顾唯就是这个时候进来的。
楼茵听到声音,慢半拍地转过头,看到她后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片刻后才问,“你不该在……看护你妈妈吗?”
她还记得顾唯的妈妈昨天病危在抢救,现在怎么说都应该在陪护才对。
“我没事进ICU做什么。”顾唯不假思索。
楼茵:……
顾唯看她躺在床上,露出来的皮肤因为发烧而带着红晕,头发披散在身后,有些乱糟糟的,便有些不由自主地说,“你还说你不是体弱多病。”
她上次穿着湿衣服一上午都没有感冒发烧,楼茵呢?不仅每个月都有那么几天,吵个架都能吵进医院,这不是体弱多病是什么?
楼茵想反驳,但在顾唯看来事实就是如此,要解释就要告诉她更多。
楼茵张口,但先咳了几声。
“你也先出去吧。”楼茵从抽屉里取出口罩带上,声音于是闷闷的,“等会我再传染给你。”
这其实并不是感冒,顾唯知道,她非常无畏的站在那儿,低头俯视这个病美人。
沉默中,楼茵突然想到什么似地说:“反正也无事可做,不如背个书吧。”
她说干就干,见顾唯没有书还要来了她的手机,给她找了一篇古文。
顾唯没想到她劝学劝到医院来了,她看着那古文久久没有开口,楼茵说:“你可以读出来。”
“你为什么一直要我读书?”顾唯想不通,而楼茵比她更想不通:“读书不好吗?”
在这方面,两人是没有共同语言的。顾唯拧不过她,只能硬着头皮读书。从磕磕绊绊到流利起来。
不知第几遍之后,顾唯发现楼茵的呼吸声平缓起来,她睡着了。
顾唯的声音轻了很多,她慢慢地读,又换成背诵,到最后也变得熟练了。
楼茵的小睡持续了三个多小时,醒来的时候顾唯已经不在身边,而她的手下按着张纸条:
“我先出去一会,如果你起晚了就叫点吃的吧,你床头的粥我吃了,不满我给你背诗听。”
楼茵微微笑了一下,她不在意顾唯为什么走,或者要走多久,只是别人在的时候睡去,多少有点无礼。
她看到自己的点滴已经快打完,就按铃叫过来了护士。
又多休息了点时间,她的精神好了很多,至少没有再头疼了,梦境也没有再找上她。
顾唯很快又来到了楼茵的病房,手里还有个果篮,水果类型还挺丰富。
楼茵忍了忍,还是说:“我不会在这里太久,你该把这给你妈妈吧。”
顾唯:“我放在她病房了,而且你要住一个星期,不算短。”
楼茵:“……那我收下果篮,你去陪你妈妈吧。”
她注意到顾唯在自己的口袋里掏东西,过了会儿顾唯走过来,伸手把她的头发拢到一起。
顾唯做得如此自然,以至楼茵差点都要过度反应了;“下次动手之前,记得和我打个招呼。”
“不然你可能会缩成一团吗?”顾唯开玩笑道:“我知道了。”
楼茵的头发很长,也很顺滑,顾唯梳了几下,拢了拢,又把话题转回去:“我和我妈妈的相处方式,与你和你妈妈并不一样。”
楼茵知道这一点,顾唯每次和她提起母亲时表情都不太妙,所以她尽量不去提,也没想到顾唯会主动提及。
于顾唯而言,她被欺凌对方知道,而且楼茵还疑似见过以前的她,如果要说得通,至少要有三个世界。
一个是最开始的世界,一个是顾唯前世的世界,最后是现在这个。
楼茵大约是以“开始的那个世界”为基准而构建出了对待现在顾唯的摸式。
这是很让人不爽的件事,她不会也不能因此去和楼茵辩论。
但对于江枫,顾唯还是可以说几句的。
她不知道她的心态是何时改变的,江枫对她有很多期待,本来这也没什么,她早已习惯江枫对她的期待了,但顾唯希望这份期待是因为她自己,而不是顾帆。
在她知道自己顾帆的代替时,顾唯先是难过,而后是无法自拔的痛苦。
“很可笑吧,明明相依为命了很多年,我却因为这样的事开始没办法再爱她。”顾唯总结。
现在她好像有所改变了,可惜面对这些的不是十五岁那个顾唯。
顾唯想给楼茵扎的只不过是个马尾,拖了这么一段活的时间明显是带有私心。
楼茵安安静静地听首,最后她道:“如果说出来,就会不一样吧。”
两个人都不说,很容易会陷入“明明都没做错,事情就是越来越糟”的情况。
一边沉默,一边想被人猜中心思,这何尝不是一种傲慢,太多人会在尝试的过程中失去热情。
这是在暗示她,楼茵想,虽然她为的便是这个结果,但以顾唯的心,谁知她怎么做?
“但我实在不想和她淡。”顾唯图穷匕见:“即然是你劝说的,你该出点力吧?”
楼茵:什么、等下?
她还没来得及拒绝,顾唯便己搂住了她的脖子——这人显然没有认真办事,被拢起的头发簌簌而落:“去和她谈淡吧……我也不会逼问你和那个我在我不知道的时候进行到哪一步了的。”
顾唯的语气如同谓叹,楼茵却有一种她在蕴酿什么坏水的感觉,不过那种感胁感很快消失了:“去吧,她很想见你。”
大概是因为烧糊涂了,顾唯的声音又有点暧昧,她居然应了下来。
楼茵要在医院呆一星期,江枫的时间则待定,顾唯每天都从医院到学校,又从学校回医院,四点一线。
同桌不在的时候,顾唯听课都会做笔记,她把楼茵带来的笔记也都看了一遍,因为在病房里,楼茵还会现出题。
明明已经这样了,顾唯却认为楼茵并不适合当一个老师。
这想法如果让楼茵知道了,她估计又要无言:顾唯估计觉得任何要和人打交道的职业她都不合适。
不过由于这是顾唯的想法,这段讨论并没有真正的发生。
又过了几天,江枫从ICU转到了普通病房,她看起来又瘦了一圈,身体细瘦伶仃,脸上带着久不散去的病气。
顾唯和她大眼瞪小眼了两天,终于把楼茵请了过来。
江枫直到这个时候才看到了传说中的“楼茵”,从外表上看真是个挑不出刺的漂亮孩子。
顾唯为她们互相介绍了一下,就遁到一边去了,和她在楼茵那儿的口风一致。
楼茵的烧退下去了,看起来还是有点虚弱,但交流能力却没有退步——鉴于班级里的人看到的都是她冷淡的一面,顾唯觉得甚至进步了很多。
江枫有问到关于学校里的事,楼茵也能对答如流,一点也没有说谎的慌张,就好像顾唯的学校生活真的如同电视剧演的一样美好。
顾唯知道这是因为江枫刚刚从ICU里出来,她受不了刺激,但也不得不出戏地觉得楼茵说谎也太简单了,从她的脸上基本看不出来有说谎的痕迹。
到了最后,江枫被哄得很高兴,还要了楼茵的联系方式,楼茵很自然就给了她。
鉴于江枫需要长时间的静养,两人没有呆多久就离开了。
江枫病房的门口有几个人来回走动,楼茵的大概也不遑多让,顾唯把她送回病房的时候问她,“你准备什么时候去上学?”
“很快。”楼茵说,“等我整理一下。”
顾唯明白了她的意思,笑了笑,回到了江枫的病房。
江枫对楼茵十分满意,顾唯也随口说了几句,便给她点餐去了。
走在医院走廊上,顾唯接到了顾影的电话:“你妈刚刚给我打电话说要见面。”
顾唯莫名:“她跟你打电话,你跟我打电话做什么?”
顾影:“她才从鬼门关里出来,我总得知道什么事情不能说吧,又把她送进去怎么办?”
顾唯沉默了片刻,又说,“你问我,我也不知道,我都十几年没见她了。”
两个人都默了,手机里都是周边的环境音,顾影道,“算了,她要和我见面,心里肯定有准备的,总不会自己去找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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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影不想见江枫,这自然有他们本身合不来的原因,中间隔着个顾唯更是麻烦。
但既然是有关顾唯的事,他还是要去听听的。
没想到江枫足够直接。
这两次进鬼门关的经历让她想开了,她自知时日无多,希望顾影能看在顾帆的面子把顾唯收做义女。
“义女”,顾影在嘴里念叨了一下这个词:“现在不是么?”
江枫:“只有这样不行,至少要明面上是你的继承人。”
无名无分的不行,没有感情了就会被抛弃。
顾影听出她的深意,忽而笑了“我有点好奇。”
他说:“顾帆死了十几年了,他的面子能有这么大吗?”
江枫艰难地露出一个冷笑,因为太瘦削显得有点刻薄:“在你这里没有么?”
顾影对顾帆的情感,江枫并非没有发觉。
他现在在这里,不也是因为顾唯吗?顾唯是顾帆的女儿,既便顾影没这个意思,她也要把父女这层关系套在这两人身上,以绝后患。
顾影嗤笑一声:“防我对她下手?”
“顾唯和顾影是两个人。”
“到底是谁分不清这一点,你心里有数。”
江枫不欲同他争:“这么说你是同意了。”
顾影:“毕竟他已经死了那么多年。”加上别的时空,怕是要有几十年了。
这句话同时伤害了两个人,病房里霎时安静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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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唯没有问他们聊了什么,因为很快顾影给她带来了新消息。
“有两个发现,其一,楼西辞在某一年曾出去过几个月,从珠丝马迹中可以得知时间不长,官方说法是旅游,但找不到地方。”
“其二”,顾影道:“按照你发过来的照片……我们找到了一个村落的传说,那个传说是有关于‘复活’的。”
顾唯警觉:“他想复活谁,杨烟吗?”
这下哪怕没有那条提示,顾唯也把事情连了起来:
楼西辞的老婆死了,他求神问佛找到了那个村落,得到了复生的秘密,把它用在了楼茵身上。
所以楼茵不让她接近那儿,所以那两个首饰是仪式的媒介。
季钰是知道这一切的-一她们来自同一个地方。
她看到楼茵仪式中的模样,那个仪式会日积月累的杀死她。
或许正因为这样,楼茵才能有三次重生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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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唯站在楼茵的病房门口,不知道该不该直接敲门进去。
她该怎么说呢,说已经知道了楼西辞打算让楼茵成为杨烟?她早就知道这件事了,否则也不会把季钰推得远远的。
这么看,季钰以前肯定为此做过什么,比如把楼茵带走?
顾唯想到季钰那时候说的“没有办法”,楼西辞能力排众议把季钰带进家门。以他的后台,季钰带着季流又能跑到哪里去?
顾唯对楼茵的坚持理由又有了猜测。
她扣了扣房门才进去,楼茵坐在床上,看到她的目光第一句话就是:“你又知道什么了。”
是陈述句,顾唯的眼睛闪了闪:“有这么明显?”
楼茵:“你知道‘仪式’代表的是什么了?”
她是会读心还是怎么?
但听到这句话,顾唯的脸还是不由得冷了一下,楼茵点头,“看来是知道了。”
顾唯把椅子搬过来坐下,楼茵的目光顺着她的动作移动,“你不用这么生气,这是不可避免的。”
病房里的灯开着,两人的脸色都一览无余,楼茵脸上的红褪去了一些,表情看起来带着些烟火气,和仪式之后全然不同。
“你没有跑,因为你知道跑不掉——活着跑掉了,也会有更差的结局。”顾唯陈述,“有没有想过把钱换成现金然后分批带出去?”
楼茵:“我不是能为所欲为的富二代。”
她和季钰要买什么东西,是要经过楼西辞手的,有大笔来路不明的支出会被发现。
至于买黄金奢饰品变卖,也一样会经过楼西辞的手,而且在变卖的时候也很容易被找到来源。
顾唯听了楼茵的解释还是有点不爽,但看着楼茵的脸她就很难生起气来,因此她选择看楼茵的手。
那只手比顾唯画的小一圈,苍白纤细还贴着纱布,那该死的仪式,楼西辞这个疯子。
“现在呢,你还有什么计划?”
楼茵,“把那个杀手抓住。”
“然后呢?”
楼茵:“然后……等待时机。”
顾唯感觉自己的头上顶着青筋,“你不考虑报复楼西辞?他让你变成了这个样子。”
出于自身原因,顾唯非常讨厌替身,她自己就被代餐了很多年,现在有人要把一个人完全变成另一个人,这和杀人有什么区别?
现在楼茵的话摆明了是要原谅,可为什么?受苦的不是她自己吗?
楼茵看她义愤填膺,只是平静地说,“我身上的衣服,是用他给的钱买的;我吃的饭,是用他给的钱做出来的;我现在住的房子是他的,我能够有现在的生活都是因为他——哪怕他不怀好意,我也不能只顾着他的恶意。”
顾唯:“你明知道那是因为他想杀了你。”
楼茵:“他不会成功的。”
顾唯,“这么说,你还要感谢他为你提供这样的生活?”
楼茵:“不,我可怜他。”
顾唯被气得说不出话来,她的心里充满了陛下何故先降的怒火,又在楼茵的神情下被压制,“那你总归是不想让自己死的吧?”
楼茵嗯了一声,“但我也不希望别人死。”
好一个圣母!
顾唯很想笑,但嘴巴扯不起来,她想说既然你怎样都无所谓,那拥有你的那个人是我也行吧,你也来可怜一下我?
她这样想着,对上了楼茵的脸。
楼茵看着顾唯,嘴角抿了抿。
冲上脑的情绪又溜了一圈,放出了点理性来,“你在怂恿我,认为这样我就不会插手这件事了?”
楼茵:“我并没有怂恿你。”
想到一个点,很快剩下的也通了,如果顾唯现在就因为愤怒和楼西辞搞起来,那么楼茵就可以心无旁骛的去面对流莺杀手了。
或许还不止?
楼茵被顾唯看着,却还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几乎一点破绽都不露。
顾唯:“你就装糊涂吧,流莺杀手过一段时间又要活动了,看看是你去得快还是我去得快?”
楼茵的神色不变,但呼吸急促了一些,“不……你不知道。”
顾唯倾身向前,朝她露出一个笑容,“我自有我的信息来源,大小姐,你大可以乖乖呆在高塔上等我来抓走你。”
她撂下这句话就准备起身,楼茵眼疾手快地抓住了顾唯的衣服。
楼茵的动作幅度有点大,被子差点掉到地上,她的胸口起伏了几下,手指微微颤抖。
她转过头,一眼看到楼茵无助,凌乱却漂亮的模样,郁气去了一半,又不由得咬牙切齿道,“感谢你这张脸吧,不然你起码还要再求五分钟。”
顾唯坐回椅子上,把楼茵的被子拉上去,楼茵用一只手固定被子,另一只手固定她。
“还有什么话要说?”
楼茵执拗地按着她的手,“不要对上那个人,他已经失控了。”
顾唯知道那个凶手已经杀疯了,她本就打算带着保镖去调查,这次也算是给楼茵打个招呼,没想到她的反应会这么激烈。
“你担心我吗?”顾唯情绪缓和下来,“我也是一样的。”
楼茵知道她的意思,又发觉两人现在的动作有点暧昧,想把手收回去,却没能做到。
她的手被握住,顾唯小心的没有碰到她的伤口,“我不想让你直面危险,不想让你受伤,这些你都知道。”
“嗯。”楼茵的目光落在被单上,睫毛投下一片阴影,看起来无害又冷淡。
“看来你已经听过很多了?”顾唯出乎意料的冷静——她以为她在知道自己是“另一个自己”的替身的时候,会生气愤怒,会怨恨楼茵,但她却没那么情绪化,大约是现在的楼茵看起来唾手可得。
她们在这个世界上会是仅此二人的同党,这世界上只会有一个顾唯。
“你是第一个看见‘顾唯’的人。”顾唯道,“我会把我所有的人生献给你,让你一直看到我,不论你会不会欣然接受。”
表白变成胁迫,事情就变得微妙起来,好在楼茵接收到了她的意思,她看起来有点震动,露出点不知所措的神色。
“你不该这样说的……”楼茵说着,如同便下定决心一样,冲动地撞进她的怀里。
被子最终还是落在地上,但现在没人有心管它。
顾唯:“哪怕你要撞,也记着把手隔开吧,不疼吗?”
另一个人的下巴放在她的肩头,不重,但发丝蹭到脸上有点痒。
“我有件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楼茵温热的嘴唇几乎贴到她的耳朵,“等我告诉你可以了,你再到我家里来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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