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十一月十五,大军从盛京出发,一路向南,城墙上皇帝带着仪仗亲送,沈衍遥遥望去,领先那女子还是一身单衣,与晨起不同的是,她把头发放下来,只余一半竖起来,发丝被风吹的凌乱,她也不在意,扬鞭纵马,姿态慵懒随意,身下那马通体黑色,俊美非常。她似乎有感应般回头,看向城墙上方的沈衍,年轻的皇帝,脊背笔挺傲然长立,身后明明那么多人随着他,可是秦宁偏偏觉得,只有他一个站在那里,他与身边人似乎交集,似乎统领,却又不相干,自始至终他都是独行的,她隔着茫茫白雪,在阳光底下刺眼的厉害,离得这么远,隔着茫茫雪雾,她与他对望,而后她挑眉,嗤笑一声回头,身后马车里运期曜道“笑什么”
秦宁道“大人好耳力。”她扬鞭纵马“路程还远,大人身体虚,还是休息吧。”
运期曜静默了一下,秦宁得意勾唇,以为他被自己噎住了,车帘后随即响起他的声音“自是比不得秦将军,以女子之身,舞刀千斤,彪悍之极,在下佩服。”
秦宁冷哼,懒得与他计较,吩咐身边副将杨嘉道“派一个小队过去,出了城进山,雪大路难走,去铲出一条路来让大军过。”
杨嘉支支吾吾,没应声。
秦宁纳闷:“怎么了杨将军,本将军初出茅庐,人微言轻,杨将军若觉得有错可以反驳,我自会虚心采纳,”
杨嘉忙摆手:“将军军令没有问题,只是……”
这次轮到运期曜嗤笑了“秦将军不知……”他话还没说完,秦宁从马上翻下来,掀开车帘进了轿中,运期曜正倒茶,被突然闪进来的人冲的手一抖,他很快稳住,秦宁直视他道:“大人,我常年在世外修习武功,虽略懂些兵法,但毕竟从未行至过大政各州,比不得大人,若此行各州治有什么隐情,还请大人直说。”她言辞恳切,满眼困惑,不像是装的,运期曜沉默,看着眼前女子,他初始确实看不惯她顶着一张娇气的脸惺惺作态,娇弱可怜,若她不是一军将领也还好,可身领官职,率军出征怎能如此,若是真到了两军冲突之时,她娇弱的喊上一句,“冲”他都不知将士们会是什么表情。今日见她,那张脸还是那样,但她神色认真,绝不卖弄,他二人没说过几句话,他也总想故意噎住她,但她不懂之处,毫无架子,当真打破隔阂,直接坐在他身侧,倒是让他刮目相看,反而显得他小肚鸡肠。他正色:“我不说,将军心里应当已经有了猜测。”
秦宁思考道:“雪天封路,外州的粮运不进盛京,今年本就不是丰收之年,民生疾苦,就算是良善之人也有逼上梁山的时候。”
运期曜垂眸:“良善之人被逼,也不会作恶多端,也会行良善之事,只因一念善意尚存,不足为惧,若是本就是穷凶极恶之人呢?”
“杀之”秦宁微笑。
她重新上马,适才杨嘉支支吾吾她便有了猜测,大政已经十年没有出兵了,驻扎在皇城的军队,像一把钝了的刀,连土匪都畏惧,怎么敢先行清雪,况且出了城雪怕是更深,若有胆子大的埋伏其中,派出去的人没有作战经验,更是必死无疑,她率军还未出一州远便折损,说出去打了她的脸,打了秦汮的脸,更是无疑在扇沈衍的脸。她围着军队转悠一圈,勉强选出二十人看着精壮的。
“我来做先行军出城清雪,你们与我同行,”她道“换上快马!拿上刀剑,我们赶在日落之前,清理完。”
她转头吩咐杨嘉:“杨将军,你来带队前行,与我会和。”她看了一眼太阳,:“尽量在日落之前与我会合,出城后有条小路,路上不要懈怠,定要小心行进。”
“另外,”她看看轿子“保护运期大人。
杨嘉领命“是,将军一切小心。”
“不必保护我,”运期曜示意随行人牵马,他脚下一蹬,坐在马上,动作行云流水,他抖了抖身上的灰,虽然在秦宁看压根不存在,“我与秦将军同行,劳烦秦将军保护我。”
秦宁心里白眼翻到天上,面上仍旧礼貌的微笑,:“运期大人,按你我刚才所说,出了城危机四伏,您看着文弱,万一遇险伤了您,我该如何与陛下交代。”她故意将文弱二字咬的极重,运期曜像是没听出来一样,“有秦将军在,我就安心,秦将军天赋异禀武功高强,不会连我这个文弱书生都护不住吧。”
秦宁无语,掉转马头,给了杨嘉一个眼神,杨嘉会意,冲她点点头,她拾起马鞭,作了个请的手势:“请吧,运期大人。”
运期曜从容的御马,行至她身侧,他裹着白色狐裘,刚从温暖的车轿中出来,发丝上凝着冰晶,真像是高山流水处,冷冽的一汪清潭。纯净,冰冷,只有潭水表面接触到阳光的地方,稍许温暖。
连背影都是疏离的,可偏偏这人嘴角总是噙着一抹微笑,是礼貌的,拒人千里之外的微笑。
她扬鞭追上他,运期曜侧头看了看她:“杨嘉是你的人。”秦宁一怔,索性不再装,“你都知道了,还问什么?”
运期曜压低嗓子,用只有他们两个才能听到的声音“真正的杨嘉呢?”
她错愕,勒马,身后带着的二十人跟着她齐齐止步,一时间马鸣声不断“你这是什么意思?”
运期曜直视她,“我什么意思,你不会不懂。”她眉心皱起,也学他压低声音,但压不住怒气,“我告诉你,我听不懂。”她夹夹马肚,“驾!”连一个目光都没在给他,绝尘而去,身后二十人小队急忙跟上,马蹄扬起一片雪沫。运期曜疑惑的看她的背影,难道是想多了?另一边秦宁松口气,这么冷的天,他那两句话竟让她渗出了冷汗,杨嘉当然是她的人,真正的杨嘉早就死在了她的剑下,她只身前往,身旁若无亲信,怎么可能?但是运期曜是怎么知道的呢,那晚她做的小心,且人皮面具是直接从尸体上扒下来的,又找了专人缝制,该是没有任何破绽才对,若是运期曜只凭刚才她与假杨嘉寥寥无几的眼神交流就看出端倪,也太可怕了,此人敏锐超乎常人。她暗暗想,一定要甩掉。
二人各怀心思,这一路无话,倒也走得快。出城十几里后,一行人都有些疲惫,便找了个小店,稍作休息,店小二是个健谈的,见秦宁生的漂亮,身边运期曜也是样貌不凡,身边还带着护卫,他道:“我从没见过像哥哥这么俊俏的公子,你们这是要往哪里去。”秦宁接过茶水,“南边。”她托腮指指运期曜,提高音量炫耀道“我兄长是江南浙州的首富,来这边做生意,谁承想竟遇上了这么大的雪,难办。”那店小二是个老实的,忙低声道:“哥哥低声些,这地界鱼龙混杂,前面不远处就是辛老大的地盘,你带了这么多打手进来已是引人看你,现在又这么说,怕是已经被盯上,还是快走吧。”
秦宁玩味一笑,与运期曜对视一眼,后者弹了一锭银子出来,交给店小二,这孩子眼睛都冒了光,他忙藏起来,用口型说了个谢谢,欢快地跑了。
秦宁看了眼二楼雅间,一人身形隐约可见,刚才那店小二跑进去,隔了会儿才出来,秦宁笑:“这店主也是有趣得很,店里坐了这么多土匪他也不撵走,本以为他是跟土匪一处,但有不知情的人来自投罗网他还要出言提醒。”
“提醒有什么用,秦将军不就是要引人注目吗?”
“在外别叫我将军,哥哥,我们现在是兄妹。”她一句哥哥说的婉转,故意在舌尖上绕了一下,出口就是说不出的软糯。听的运期曜袖子下的手指微蜷。
秦宁故作亲昵靠近他,低声道:“我去换件衣服,光是这个首富身份勾引土匪还不够”她笑眯眯,目光流转眼里面光闪闪烁烁。他耳朵被她的吐气吹的热,下意识地躲开,可再回来那人已经飘远了,只留下一股甜甜的香气。
他喝了一口凉茶,垂下的眸子晦暗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