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正坐在案前,天色已暗,空气中的湿让人身上发寒,他点燃了火炉轻声唤:“陵之先生。”
一人从暗处步出,站在居正面前。
他半张脸带了一面金色面具,露出来的眼睛凌厉,如同蛰伏的野兽一半充满了杀气,那下巴高高的扬起,线条如刀般锋利。
他粗犷的盘坐在居正对面,将他面前的茶一饮而尽。
“说吧,有什么事求哥。”
“……”
面前男子接着掰着手指数道:“当年你父亲说的,保护你们父子,一件,给你筹钱建寺庙,两件。”
陵之算完舒服的躺下来,“还有最后一件,办完老子就走人。”
居正又给自己添了一杯茶,推到陵之面前。
“我也不忍心这么一直困着你,你本属于江湖,活的恣意潇洒,我父亲把你困在宅院里十年,现在又把你送到我手里,我实在不忍心,你替我办完最后一件事便走吧。”
“真的吗”陵之一翻身坐起来,眼中的光明明灭灭,面具下的脸微微颤抖着。
他是江湖第十,十年前他还是第十一位,他与当年的第十决斗,一举成功撼动江湖,成了新的江湖第十。那人当即经脉断裂而死,他也如同死狗一条,气息走进无出,狼狈的躺在山林里,他吐着血沫龇出一排白牙,树木参天树冠巨大,他望着从树叶缝隙中透进来的霞光想,死了也好,赢了就行,有生之年挤进江湖前十,妈的,值了。他吐了口血,闭上眼睛等死。
耳边传来马车的声音,他撑起疲惫的眼皮,一个中年男人面色冷峻严酷,他身侧站着一个少年,两人齐齐低下头看他。
他摆摆手,有气无力的让他们滚。老子正要死,还敢打扰老子。他斜着一双眼睛,脸上因为刚才决斗留下的长长的疤鲜血直流。
远处寺庙响起钟声如佛降临普度众生。
“把他带回去好好医治。”那中年男人吩咐手下人。
“用最好的药把他救回来,礼佛遇见便是有缘,正儿,你切记,见人危难勿要置若罔闻,战乱起政国大乱,百姓流离失所可食人肉。这位先生估计也是被人抢了钱财,才奄奄一息。为官要为忧国忧民的好官,不知道做什么的时候多看看百姓在做什么,身居上位往往眼光过高飘飘然,这样一朝失足会摔得很惨。”
那少年毕恭毕敬的行礼道:“父亲教诲,正儿谨记。”
他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轻蔑的笑了一声,被人抢了钱财才差点儿被打死?他吗?他可是江湖第十。他这一笑笑的他伤口一裂,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已经躺在了太傅府里,少年坐在他床边,端了一碗苦药递到他面前,他嫌弃的推开。
“哥不喝。”
少年极度执着,又把碗推过来,他看着他眼里的担忧,突然觉得不适,拿过碗一饮而尽。
少年笑了。
“你笑个屁?”他把枕头立起来靠在上面。
“你叫什么名字?”
他自豪道:“哥叫陵之,听说过吗?”
少年表情充满疑惑:“陵之是谁,没听过。”
他气的差点儿跳起来,胸口的上刺的他一痛:“你没听过,江湖第十陵之,你没听过?”
少年老老实实回答:“没有。”
“我听过。”中年男人进了屋,下人搬了个凳子放到他床边,男人施施然坐下,手中捻着佛珠。
“江湖高手第十陵之,刚刚打败了原来的第十,对吧。”
他兴奋的点头,仿佛终于有人认可自己般应道:“对对对。”
“多谢你救了我,你是什么人,等我伤好了,可以满足你三个愿望。”
“我是太傅居和。”男子淡淡饮茶。
“你说要许诺我三个愿望,可是真的?”
“那是自然,你想要什么?金银珠宝,还是稀奇物件,奇珍异宝珍稀药材,以我的身手,就算是皇宫大内我也能给你拿到。”他拍着受了伤的胸脯保证道。
“我的第一个愿望,就是求先生保护我父子,常伴在我父子之侧,直到我们说不需要您为止。”
“……”
“先生身为江湖前十,当一言九鼎,多谢先生了……”
一语堵住了他的话,他谢居家的救命之恩,十年间从未离开。他何尝不想向从前那般放肆自由的生活,可是居家是他的恩人,是他的枷锁,但又仿佛也是他的家。他在此处感受到了江湖漂泊不曾有的温暖,这温暖让他沦陷,那骨子里的自由之血也时刻冲击着他,让他进退两难……
如今居正说,他要放他自由……他只觉得全身的血齐刷刷涌进了脑子,自由啊……
“一言为定。”
他说。
居正面向他眼神坚定:“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说到做到。”
“好,说吧,要哥做什么?”
“帮我查一个人。”
陵之表情讶疑,他扫了一眼居正道:“这是你要我帮你办的最后一件事,竟然只是让我给你查人?”
“是。”
“谁啊,”陵之搓搓手跃跃欲试道:“王公贵族,陈年旧事?还是异国他乡能人异士?”
“只是一个平凡的女子,我想娶的人。”
“妈的,那是媒人做的事儿。你要老子做?”陵之跳起来骂道,他凑近居正:“就是你刚才去看的那个生病的妞?”
“正是。别人来查我不放心,陵之,就当是你给我的贺礼可好?”
他温和一笑:“你若远走高飞你我此生怕是难见一面,你在我家与我相知相伴这么多年,又同我来济州上任,我家中无兄弟姐妹,你就如同我的兄长一样,这件事就当是你给我的贺礼,我此后娶妻成婚的也能想起这是你替我把过关的姻缘。”
他眼睛里满是真挚,陵之又怎能不知道,居家人最是重情重义,与其说是让他保护他们,还不如说是,给了他一个归宿,他受伤卧病在床江湖之人无不趁人之危想打败他成为新的江湖第十,是居家庇佑他,让他幸免于难,否则他早已经是孤魂野鬼一个。
他拍了拍居正的肩道:“好,我去查。”
屋外漆黑一片,夜风萧瑟撩过乌云,云被吹的散开来露出半边明月如同夜明珠坠在天上。
秦宁躲在窗下,听见陵之出来的声音,惊出了一身冷汗,连呼吸都收敛了。等看那黑影走远了,她才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怪不得运期曜说合两人之力也没有胜算,这人脚步轻盈,走起路来无声无息,若是纯心想隐藏,根本发现不了他的存在。他脚步如此,周身气度却厚重盈满,江湖强者她只见过初春和黑风,初春的真气最是磅礴堪比满月无缺,黑风的真气阴邪无比却是漏洞百出,这陵之位于两者中间,磅礴之处次于初春却也比黑风强出数倍,当真如运期曜所说江湖强者前十位与后位之间有巨大的鸿沟。
她见他走远了,一翻身上了屋顶,哪像这屋顶竟被布置了铁钩机关,她一上来,那铁钩好似有感应一般狠狠勾住她的脚腕,让她一个趔趄趴在房顶上,铁钩似蛇口,死死咬住她的脚踝,入肤三分几乎勾骨,甚至有往里嵌的意思,她低低的啊了一声,远处陵之蓦然回头,秦宁死死捂住自己的嘴,一动不敢动。
陵之缓缓走过来,小臂向下一切,一把短刀赫然而出,月光下银辉淡淡,那把刀似乎是绑在他臂上一般与他身体相连,连接处红色宝石珠光闪闪。
……
“殿下。”
楚从容窗前呆立着,远望天边。闻言才回过神道:“说。”
“信使还未抵达越国皇都,在半路驿站遇到了越国大皇子越殊。”
“哦?”楚从容饶有兴趣的回头。
“越殊拦下信使,说可代越皇做主,借路给楚国,条件是黄金一百万两。”
楚从容冷哼一声:“他还真是狮子大开口,罢了,一百万两黄金与济州相比,九牛一毛。”
“越殊还说,他的人要和楚军一起入济州。”
楚从容俊美的脸上浮现怒意。
怀醒跪下:“殿下可是怕大越来分济州这杯羹?”
“大越地大物博,看不上区区济州,且我楚国想夺济州只是因为我国四年不临海,这些年海上需求让我们楚国折损了多少黄金?大越北临北海,资源丰富,看不上区区济州。”
“那依殿下之见,越殊意欲何为?”
“他与信使在驿站相遇,怕是早已动身向南而来。信使请求正中他的心思。他此次来,应当本就冲着大政。”
楚从容思考道:“大政与大越井水不犯河水,是什么让大越尊贵的大皇子动身来大政呢?”
“越国莫不是存了吞并之心?”
“我看未必,楚齐政三国争霸十年前就开始了,当时大越并未参战,如今应当也不会。越殊南下另有隐情。”楚从容想了想道:“秦宁查的怎么样?”
“大政的探子来信说,秦宁是礼部尚书秦汮的胞妹,一心报国,幼时便寻了一个高人习武。沈衍上位后她一举夺了魁首才成了将军。”
“屁话。”楚从容嘲讽,“竟拿些人尽皆知的话糊弄我,去信给他,再挖不出来,我便把他的脑袋捏了。”
怀醒抖了抖:“是,殿下。”
他又吩咐道:“大越肯借路,这勰州不要也罢,如今秦宁的启宁军来死守文昌,一时半会强攻不进,这冉纳的人我用着总归不放心,倒不如大军攻下连云州直下济州。也省的与沈家军交锋。让我们的人准备撤离。”
“哦对了,”楚从容微笑道:“此时别让冉纳知晓,以免多生事端。”
怀醒恭敬的应了他,静静的退了。
他关上门窗慵懒的坐下,越殊此次南下的时机刚好是秦宁初露头角的时候,难道大越存了招揽之心?但再有招揽之心也不会让堂堂大皇子南下亲自来寻人。楚从容把玩着手中发晶,丝丝缕缕金丝在水晶中缠绕仿佛衍生。秦宁与大越,若是他没猜错,定是有关。这女子死而复生已是奇异,如今越殊也因她而来更是引人深思。楚从容嘴角扯了一抹笑,秦宁啊秦宁,倒是真让人捉摸不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