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扎（二）
陈懦一个哆嗦把相机扔了，相机应声摔成两半，玻璃渣塑料碎溅到了印子虎脚边，惊动在场所有人停下了交谈，望了过来。
完了！还没正式上班就整坏了公家财物。陈懦慌乱地蹲下去捡，垂着头耳朵通红，却听到印子虎笑着说：“手滑了没事啊，收起来带回局里。”
没了相机，陈懦想用自己的手机拍摄，但印子虎抬手挡住镜头，不让他这么干，连笔录都没让他来。
这种铺天盖地的窘迫和尴尬令人窒息，以至于后来调解怎么结束，一行人怎样回的特资局，陈懦是一点印象都没有，满脑子只剩闯祸和赔钱几个大字。
他十八岁不到就离开陈家村来城市讨生活，学历低，能力一般，什么都不懂，鸡零狗碎的活干了很多，实打实靠卖苦力熬出来的日子。后来得了一份大学城打印店的工作还算可以，可惜总是攒不住钱，每每有点积蓄就会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失去。后来他有了先生，听从先生的指示离开大学城，搬离打印店狭小的杂物间，应聘特别资源局，期间一直只出不进，本就单薄的钱袋子快要见底。
他的穷像命里自带的特质，总以各种方式实现。
‘知清，这物件价值几何？’
陈懦正在空无一人的办公室里坐立难安，大概是他的消极太过明显，连先生都禁不住问他。
他立刻打起精神道：“没多少，先生您别担心。”
印子虎很快开完会回来，招呼陈懦到自己工位：“算你走运，老大没追究。这相机是定制的，可不便宜。按自然损耗报销了。我倒是好奇你看到了什么被吓成那样。”说着，不等陈懦回答就抠出了相机的内存卡，黑色的小卡片还不到指甲盖大，背面却有比发丝还细的字符。印子虎教陈懦把它装到读卡器上，插上电脑，调取视频。
纸杂店的景象随着几下摇晃，慢慢稳定在镜头里，进度条加速行进，快到位置的时候，陈懦下意识避开了视线。只听印子虎吹了声口哨：“好厉的女鬼。”
陈懦没想到他是这样的态度，问道：“虎哥，怎么办？”
印子虎在办公椅上转了半圈：“你觉得呢？我想听听你的看法。”
陈懦愣了一下，他？他能有什么看法？
印子虎意味深长地说：“不着急，你回去好好想，等正式上班再给我答案。这次算你的入职考核，办好了我给你向头儿申请奖金。”
陈懦回到租住的小单间，已经是傍晚六点多了，简单煮了个鸡蛋青菜面，坐在桌子前等它摊凉。
夕阳的余光透过窗户，澄澈的蜂蜜色调，为这个狭小的屋子带来满室温馨。
先生就是在这静谧的时刻现身的。
他端庄地抚襟落座，坐在陈懦专门为他买的罗圈藤椅上，光穿过他的虚影，染红了青竹色的褙子长衫，也照亮了先生持重的眉眼。
陈懦一口面条点吸进气管，呛得惊天动地，边咳边站起来：“先生！”
‘嗯，不急。’先生如玉的手隔着空气轻点水杯，杯子就漂到了陈懦面前。
陈懦急忙双手端起，大口灌下，按住了捣乱的心跳。
他暗自告诫自己，要尊重先生，不要冒犯，可难得一见，陈懦情难自禁，止不住频频偷看。
算起来，陈懦和先生相识半年，这才是第三次面对面接触。
第一次见面，是陈懦喝醉了酒，他为自己孤苦无依、穷困潦倒还挨人打骂而难过，大晚上不要命地去爬老家的姻缘山。
姻缘山据说求姻缘很灵验，陈懦漫无目的，打着手机电筒误入一个狭小山洞。
洞口只供一人通过，挤进去之后有个两百多平方的空间，洞壁上全是大大小小的口子通往不同的路径。换做清醒时的陈懦再长一百个胆子也不敢乱闯，偏偏那天他哭得没了脑子。
他不知道自己与死亡有多近，只感觉随便选的小路越走越宽阔，走到尽头，石壁上赫然嵌着一块奇特的大石头。石头比篮球架高，圆润像鹅蛋，白润细腻的质地更像玉，手机电筒光照上去还有光晕。
傻子都看得出来这是好东西，陈懦也知道，还毫无道理地联想到村里有些人叫自己的孩子认石头、树木当干爹干妈，以求平安顺遂。而他从小没爹没娘没任何亲人，自然是没人作主给他认干亲的。他用醉晕了的脑子想，自己太苦了，也许需要认点什么才能好起来，于是扑通一声跪了下去，敲碎酒瓶用玻璃碎片扎手指，不管做法对不对，莽撞地用血在石头上写名字和出生时辰。
“石头，石头先生？”他醉醺醺地说，“我叫你先生好不好？我拜你为师，你管我好吗？”
他写完最后一笔，石头金光大盛，谪仙般的身影踏空而出，他与先生四目相对，吓晕了过去。
……
回忆戛然而止，陈懦不自在地坐回凳子上，下意识扣紧了膝盖上的布料。
先生说：‘你的同僚发现我了。’
陈懦愣了一下：“您说印子虎？怎么会？”
先生却颇为笃定：‘他望气观相之能颇精，料想家学渊源，自身亦修行不怠。’先生看了他一眼，接着说，‘那位印子虎先生懂得观气，人有人气，鬼有鬼气，山川风水均有气可观，他看到了我留在你身上的痕迹，以此推断你身负机缘。’
陈懦担心起来：“那怎么办？他会伤害您吗？要不我辞职吧。”
先生抬手，做出制止的动作，衣角雾气散溢，虚影浮动，待身形重新稳定，他说：‘知清，要沉得住气——可还记得临走时他对你说了什么？’
“……要听我处理那个东西的看法。”这也是陈懦不明白的地方。他遇到先生之后才对鬼神精怪有了概念，甚至不如一些迷信的人懂得多，他能有什么看法？现在想起女鬼的头他还要打个哆嗦。
先生缓缓道：‘我来告诉你办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