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戳破

两人往回走着,果不其然,花质对他亲近了许多,也主动说话了。
“你听。”花质顿足。
阵阵呻吟,很是清楚。
流元不经心地暗啧一声,还没死呢?
花质确定了声音的方向立刻快步赶去。
他蹲到伤者前,眉头微蹙,“看样子他是遇到尊主了。”
流元站在花质身后,垂眼看了下躺在地上的吴权怀。人已经神志不清,双眼闭着,身子疼得慢慢扭动,嘴里不断发出声响。
“也是命不济,伤成这样,没救了。”
“有救。”花质回头抬眸,肯定道,“我能救。”
“当真能救?”流元的拳头渐渐捏紧,看着吴权怀身体上方的灵力慢慢汇聚。
自己在这个东西面前都暴露了,若是真得救,可是隐患啊。
不能活。
他也蹲下,凑到花质身旁,跟花质搭着话:“你说他闲得没事往禁地瞎跑什么,这下好了,受这么重的伤,不死也够在鬼门关走一遭的。”
“自从我把落更山划为禁地后,不知怎么就传出山内藏有宝物的谣言。他怕也是一时起了贪念,以为这里真有什么宝物才来的。”
见花质并没有受到影响,流元接着问:“也是?难不成之前也有人闯进来过?”
花质点了下头,如实道:“有外来的也有门内的,要是被很多人看见我就会断他们手脚。”
当着众人的面惩治违规者,不用多想就知道是为了树威。
可说了这么多话,灵力还这么稳,没有一丝紊乱。
真难搞。
“那要是只被你发现了呢?”
“放走,抹除他们的记忆。”花质微微提了口气,“所以你不用担心他会危及你。”
被点破的人眉眼笑意已然消失,嘴角却仍在硬往上提着,“哈……你在说什么?”
花质摇摇头,没有再回话。而流元也无心再去干扰,起身退到一旁默默盯着那团运作的灵力,渐渐又将那人收入眼中。
越看越深,甚至都忘了原本是要想该如何辩解的,直到一口吐血声扑进他的耳朵。
忘记用这术损身了!上次接个手都虚成那样,这次既治伤又救命的……
他当即骂了一句跑去将花质扶住。
“为了救他你至于吗?”流元拽过按在地上蹭脏的手,用自己的衣袍擦着。
花质垂眸看着那慢慢干净的手,心口的悸动牵扯到嘴角。
“无碍,我能自愈的。”他抬手要拭去嘴边沾上的血,岂料让蓝色衣袖抢了先。
双唇被蜷起的手指有意无意地触碰,鼻息却不敢去与其碰撞。
唇角的血迹没有了,可耳垂再次上了血色。
不管心弦如何被挑动,那句话还是问出了口,“你……为何不救他?”
花质能感觉到,手指顿住了。
视线落到流元的鞋靴上,“沾到了。”
流元低头看了一眼,“……”
是刚才吴权怀抓住他脚腕求救时留了血迹。
“上次,你早知道沈绾是离居宫的弟子才特意晚些去拦架的吧?”
手指收了回去。
离居宫虽然没有规定的修服,但弟子耳后都有独特的紫色修印,流元随尊主去过的次数不少,对离居宫算得上熟知。
“所以你那天盯着我看是因为这个?”
“不完全是。”
喉咙轻动,欲言的话止在其间。
还因为——
只见汝似旧相识,未想汝确是故卿。
花质眼睫缓缓垂下,遮去瞬间的怅然。
可这人还记得吗?
应当不是什么可记得的事,也没必要提及,自己记得就好。
“呵,被发现了。”流元站起身,扬起的嘴角渐渐放下。
花质随着抬头望去,尽管已知此人实非善类,可见之仍不由一怔。
与平时无异,可又哪里不对劲。
是那双眼睛。
黑瞳好像蒙了薄纱一般,让人摸不清,看不透。又因其位置有点偏上,即使不明显,也更多了份凌厉和危险。
人们同他说话时往往只留意那张笑嘻嘻的嘴了,而这双深邃的眼眸却被笑面掩住,很难引起注意。
原来那次并非看错。
举止言行频频在花质面前失控,流元正愁如何是好。
这回他捅破了窗户纸,内里的人被看个精光。
既然什么都让他知道了,那么伪装的人彻底不打算装了,如此也不必再多费脑子。
“白日就是他在沈绾的赞酿里动了手脚,如此之人,死了也没什么可惜的。再说——”流元稍稍探身,藏在眸里的冷意像是特意露出来给盯着他的人看,“他人生死关我何事。”
如此,自然瞧得仔细。
真真切切将他瞧个清楚。
见花质站起,唇微微张开似是有话要说,流元重新站直身子,等着。
等着他正义凛然地痛斥眼前的这个冷血恶徒,斥便斥,反正他不会把这事告示天下,毕竟恶徒手里可还攥着他不少的秘密,谁要挟谁尚不一定。
“那你为何要管我的生死?”
不是质问,无论是语气还是神情倒隐约带点期望。
恶徒失算了,没想到这大慈悲的人重点竟然放在他自己身上。
为何要管他生死?还有,他在期待什么?期待恶徒承认自己其实并不恶反而还存有善心的吗?
流元一声轻笑,靠近等待答复的人,贴到其耳旁:“我对你还算有兴趣。”
气息卷过之处寒毛直立,花质红着脖颈向后悄悄退步,又发问道:“你朋友知道你这样吗?”
“你是说阿木皋?他不用知道。他傻,没什么心思,倒也讨人喜欢。”
花质的脸色似乎不太好,沉声道:“他是挺好看的。”
“对啊,他祖上好像是外族人,模样是有些与咱本土的不同。”气氛没有那么紧张了,流元的回答也轻快起来,乃至再次蒙上笑面。
“涴尘公子盘问这么多,也该让我问了吧?”
花质一顿,点头。
“你既然有能去除人记忆的本事,怎么不去了我的?如此我手中没有你的把柄,你就可以让众人皆知我的真面目,但你没有。是方才为了救人诳我,还是——”流元嘴角露出挑逗之意,转了语调,“莫不成涴尘公子是爱怜我,舍不得?”
又不正经。
“我试过,没用。”
“哦?”一双冷眸将眼前人锁住“什么时候试的?”
是那把名为玉楼的刀架在流元脖子上的一瞬间,花质明确感觉到自己的灵力无法侵入,才要用言语威胁,没想到也不管用。
花质不解。
这术只有对他自己才会用不了,旁人都能用的,怎么偏对这个人失了灵。
“想是天意安排,我是你的什么命定中人之类的?”
撩拨的话有意无意地一波又一波,听见的人能没有触动吗?不能。
但这些话并不是说出人的真心所吐,听见又如何,还是忽略为好。
“就算能抹除你的记忆,我也会替你隐瞒。”
流元挑了眉,“什么?”
花质没有再说,弯身扶起躺在地上的吴权怀。
“你自己都伤成这样了,还带他?”流元上前将人抢过,他斜了吴权怀一眼,思量片刻,看向花质,“他被沈绾打的伤,好得这么快,也是你暗中帮了忙?”
花质浅嗯应声,这回他注意到了那双眼睛——嘲讽地对着他翻了个白眼。
眼眸没了笑面的遮掩,语气更是不带隐藏:“心善得过头了吧?”
望着向前走去的背影,那双眼的睫毛微微垂下又抬起,唇角的暖意悄然溢出。
曾经说的也是这话。
刚要跟上,难忍的痛楚猛地钻心而来。
花质一手捂住疼处,五指恨不得嵌入肋骨,胸前的衣服被按出了个坑。
难受的喘息绊住了前面那双脚,停下,转身走来。
又近了。
“对了,你有伤。”流元贴到他身边,“来,我扶你。”
花质看了眼固在自己腰身的手,紧紧环着。
当真是贪他的色?
贪色的人左手拥着色,右手拎起其不感兴趣的家伙。
一个伤者被护得稳当,一个伤者四肢悬空被随意提着后背。被护得稳当的那个启唇又合上,还是不多言了,要不又该被说“过头”了。
路上,流元得知,花质之前去的那户人家遭了困难,需要银钱急救,一时没有路子就把心思动到禁地。
让他震惊的是花质去除记忆的能力。有此能力已然厉害,更没想到身旁这人不光能控制时间,还能控制范围,出了地界他们便会忘记是花质又给接好了手。
本事可真大哈。
不过此术一次施展给三个人是极限,要是人太多就难办了。
全盘托出,倒是真信他。
至于治人反噬自身,上次花质不想多说,这次没主动提及,流元也没再问。尽管真面目已经暴露了,但他还不想讨花质嫌。
以后慢慢地发现嘛,总有机会的。他有这个感觉,他与此人缘分不会止于此,不会止于今夜,亦不会止于此次敕度会。
“真不需要我运功帮你疗疗?”流元将人送到浮玉居门口,象征地问了句。
花质气虚乏力,不想说话,摇了摇头。无论多重的伤,只需一夜就能恢复,这好像是他与生俱来的能力。
反正本着客气客气,流元就没多说废话,干脆向花质告辞。折腾了小半夜,又困又累,整个身子巴不得能早点倒在床上。
“涴尘公子。”他侧过身,与尚未进门的人目光相撞。
这回换这人移开了视线,悄悄的。
自以为掩饰得很好。
流元权当未察觉,接着说:“如今我知道你的秘密,你知道我的秘密,咱俩勉强也算是同舟之人。所以,你有事可以跟我说,无需再独扛,最起码在敕度会结束之前我会帮你保证结界的稳固。”
花质一滞,点了头:“……好。”
那张嘴咧开,露出惯有的笑。
身子转回,弧度渐渐消失,勾起得逞之意。
滞住、点头以及那沉沉的“好”,皆在他掌握之中。
经常被夸的人,你不夸他;很少被夸的人,你夸他。前者,你不一定能影响到,但后者,你多少能牵动点。
总之,那人少什么,你就给他什么。
像花质这样几乎没有可依靠的,也没人主动去给他一份依靠,当是能进他的心。
流元有这个自信。
知道他在旁边站着都没想到开口让帮个忙,哪是笨,明明是自己默默承当得太久了。
就算再怎么装恶作狠,骨子里也不是这种人。强制自己憋着,有事咬碎牙硬咽进肚子,定有孤独无助和疲惫压在心底,而且多少是希望能有个肩膀帮忙担一担的,就算能吐吐胸腔中积攒的尘土也好,顶多自己没觉察到罢了。
现在他提出来了,并明确地告诉这个人,他可以为他担一肩膀。至于听此话的人有没有被牵动,那稍微的停滞已经给了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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