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甜是来吃瓜的,当然最重要的是看陈支书打算怎么处理乡村年轻人之间的欺凌现象,希望陈支书不要再偏袒刘胜利那个又蠢又坏的家伙。
“爷爷,我也不知道什么情况啊。就是姜美娴总悄悄地找我说这些话,我就觉得姜知青跟程知青关系不错,那肯定是程知青的意思,所以我就看他不顺眼。”刘胜利捂着肿得老高的脸,指着高景书,语气还挺哀怨的。
“你还会给自己找理由。老子没有你这样蠢的孙子!你先给人家高知青道歉!”刘大得眉头紧锁,脸上都是嫌弃。觉得自己都一大把年纪了,只是在村里遛个弯,路过卫生所门口,也能逮到熊孙子闯祸。这臭小子真是嫌爷爷命长?!
刘胜利是迈不动步子的,刚又遭受爷爷的责骂,这会儿总算清醒过来了。终于知道羞愧了,才把头低下来了。
他现在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姜美娴可能跟高知青产生了什么矛盾,然后利用自己对程知青的死心塌地,成了她姜美娴对付高知青的刀。
“现在明白了吧?叫你平时多读书,偏不读。你还是蠢死得了!成了别人手里的刀,伤害了无辜的人,还以为自己很厉害。”刘大得失望地摇摇头,在刘胜利挪到行军床前,率先鞠了躬,并诚恳道歉,“高知青,是我教孙无方,对不住,让你受委屈了。”
一位退役老兵诚挚的道歉,让沉默的高景书眼圈湿润,“当然委屈,无缘无故挨了四顿打。我解释过也没有用。我跟程知青这几年都没单独说过几句话,可他就是不听。”
“本来长得就不好看,再这么挨打下去,就丑得让爸妈认不出了。”高景书忽然转了话风,多了几分幽默,余光瞄到了梁甜托着腮帮,靠在墙边百无聊赖,梁友庆还在给她眼神提醒。
梁甜竖起的耳朵,听到这一句,忍不住莞尔一笑,但是没笑出声来。
其实高景书又不丑,只是瘦得脸颊没肉凹陷了而已。
高景书这么高的个子,把肉养出来,再练练肌肉,比之前在电视上看到过的那些男模有气质多了。
“高知青说笑了。刘胜利,你给我过来!”刘大得扭头就把刘胜利给拽上前,按住蠢孙子的脑袋,让他弯腰,并且毫不客气地教训道,“你打了人家四次,你就鞠躬四次。”
“是,爷爷你说的对。对不起高知青,以前是我犯傻,你打我几顿还回来吧。”刘胜利不打折扣地弯腰四次,每次九十度左右,脸上浮现悔意。
“荷包里的票和钱呢?都拿出来!”刘大得拍了拍孙子的肩膀,打算让他赔礼。
“爷爷,我都没了……”刘胜利的脸庞瞬间变成苦瓜。姜美娴你个黑心肝的!
“真是没点长进!”刘大得翻了白眼,得,不用问也知道钱票去哪里了,不是程莹莹,就是姜美娴。
只得从怀里掏出两张簇新的大团结,又添了几张票塞到无动于衷的高景书手里,陪着笑容,“小伙子,你受苦了,我那蠢孙子不懂事。你是大城市来的知青,读了不少书,别跟地里刨食的他一般见识。”
“刘大爷,你能保证他以后不找我的麻烦吗?”高景书嘴角露出一抹苦笑,正色直言,“刘大爷,你能保证他以后不找我的麻烦吗?”
他原本作为读书人的清高自傲,在这几年的乡下生活打击得体无完肤。干什么都不顺,有很多人的针对,就连健康的身体都没有。
高景书不敢苛求太多了。
“当然,我老头子的孙子虽然不中用,但我老头子说话算话,一口唾沫一个钉!陈支书,小庆,小梁甜,你们几个给我作证啊。要是下次胜利这浑小子犯蠢再找高知青的茬,你们就狠狠揍他。”刘大得脾气急躁,但善恶分明。说罢,拎着刘胜利脖子,又重重地拍了几下后脑勺。
“刘爷爷,我听到了。揍人我一定不会放水的!他今天还想逮住我呢,坏得很。”梁甜右手叉腰,言语间又免不了一番奚落。
“哈哈,好姑娘。”刘大得朝小姑娘竖起了大拇指,又跟近乎隐形的陈支书说话,“陈支书,怎么样?我那孙子惹出来的事,我来处理。”
“大爷就是大爷,不愧是当年打小鬼子的壮士!不徇私情啊!”陈支书四十来岁的脸笑得像朵菊花,夸赞的话是不要钱地往外吐。心里确实松了口气,这样解决是最好不过了,还不用自己左右为难,一边是乡亲,一边是大老远来支援建设的知青。
“高知青,你觉得怎么样?”陈家宣对于刘大得代替孙子赔礼道歉的事,征求了高景书的意见,希望对方满意。
不过还没等人家回答,又释放了些许善意,“我听说你在知青大院里老受排挤,要不这样,你晚上就住游知青这里,清净,也没人打扰。”
“真的吗?他终于不用在那里受气了?!”游大夫喜形于色,他是真的替高景书高兴啊。
他也明白了,敢情自己和高景书的过密交情早就被大家洞悉了,都不用再瞒着了。
“好,我听陈支书安排。我跟刘胜利的事,先就这样吧。我不是爱惹事的性格,先回去上工了。”高景书起身下地,打算回去犁地。他可不想再多扣工分了,每天晚上还能厚着脸皮去梁甜家蹭饭,但早上中午不还是得自己解决吗?胃不能再饿下去了。更何况还有高堂在西北受苦,需要物资支援。
“行了,你别下地了,今天养伤,我给你记八个工分,从刘胜利那里再扣一次。”陈支书一拍板,瞪了打算张嘴辩解的刘胜利一眼,挽着刘大得的胳膊率先出了卫生所的门。
刘胜利只得灰溜溜地夹着尾巴跑了,跟在刘大得的后面,打算跟爷爷再说几句,可惜后者连个眼神都没给孙子,“支书,你去忙吧,我这个蠢笨孙子给你们添麻烦了。”说完,就往去山上的方向走去,回过头见孙子还在远远地缀着,只能朝刘胜利他咆哮一声,“蠢材,你赶紧去挣工分!”吓得刘胜利乖乖地跑回后山垅去帮忙。
刘大得背着手,摇摇头。饿死得了,傻不愣登的,真有点浪费粮食。十分惋惜自己的运道不好,刘氏家族多了这颗老鼠屎。
卫生所安静了,留下来的四个人互相望了几眼。
“咳咳,甜甜,走吧,我要去干活了,你跟我去。”梁友庆自然是明白不能让妹妹再留下多一秒,轻轻拽着梁甜的胳膊,就要离开。
“哥,我有件事要找高知青问下,马上就来。”梁甜想着,这半块肥皂得送出去啊。
游大夫见状拉着梁友庆到门外面,嘻嘻地笑着套近乎,“小庆哥,你是不是挺能打架的,我看刘胜利都被你打怂了。小庆哥教我几招防身呗?最近偶尔有胡搅蛮缠的病人非要揍我,还有喝醉酒的乱闯……”
游大夫顶着一张清秀亲和的面孔,又是满脸笑容,让习惯用拳头解决问题的梁友庆有些招架不住,当真说了两式二踢脚的土办法。
“高知青,谢谢你愿意教我们课本知识,这是我个人的谢礼,你不要嫌弃。”梁甜从斜挎包里取出包裹的半块肥皂,放到他手指细长的掌心,然后蹦着跑出门去。
高景书还来不及多说一个字,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小姑娘悄然飘走,就像一片落叶,不会眷恋自己粗糙的掌心。
目送着兄妹俩走出了院子,游知青这才返回房间。
他卸下心防,笑着调侃,“喂,醒醒,小姑娘送你啥了?”右手特意还在高景书的眼前晃了晃,希望发呆的高景书能注意到自己。
“肥皂,怎么了?”高景书打开纸包,注视着安静地躺在手心的半块肥皂,回应了游焕荣的话。
这年头,买肥皂要票。
如果是高中毕业之前,那他对于这种礼物是敬谢不敏的,而且还是半块肥皂。那会儿家里条件优渥,父亲是燕山大学教授,母亲也是职工,过得舒服悠闲。
可是经历了这么多的磨难,高景书明白,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更没有无缘无故的恨。
这小姑娘,还是太善良了。幸好她不是无条件对任何人好。
高景书稍稍回忆往昔,眼泪就禁不住从眼角滑落,“焕荣,我有点累了,我想爸妈了。”
“那就写信吧,我这里还有点好东西,你抽空一起寄过去。”游焕荣心想,自家啥也不缺,就差点关系把自己调回老家了。
游焕荣也是北边来下乡支援的,双职工家庭,三个适龄子女。其中大哥在部队当兵,他和小妹必须要走一个,在父母左右为难的时候,他悄悄报名下乡了,然后就带着满满当当的行囊来到了山村。
“嗯,等我有机会……”高景书还想多说。
“打住吧,我现在对你好,不是盼着你以后的丰厚回报,我是看你比较顺眼。走吧,我陪你去收拾东西。”游焕荣把外套给高景书扔到床上,就收拾药品锁起来,准备出门了。
“好兄弟。”高景书心中感慨。
这世上自己不是孤独的,至少还有朋友,还有心之所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