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甜激动了大半天，承包了家里的午饭晚饭，又得了两个哥哥的夸奖。
家里关心了一下高景书的伤，李桂芬又叫高景书以后跟着梁友庆干活。
学习完之后，三个人走在回卫生所的路上。
“高知青，我和梁甜找着工作了，虽然是临时工，但也能给家里减轻负担。”梁友祥没打算瞒着高景书，就算瞒，也瞒不了多久。
“哦，知道了，恭喜你们。”高景书只觉得嘴巴发苦，这一天果然来了。本来自己就因为成分问题，被所有人唯恐避之而不及。现在人家有了工作，自己更是够不上了。
“高知青，以后白天，友庆就拜托你了，他性格太冲动了。但是他拳脚厉害，没人会欺负你。你也别管其他人的闲话。”梁友祥看不清高景书的表情，但是他明白对方心里肯定不好受，便拿友庆的事嘱托他。
“明白的。到了，你们别送了，赶紧回去。”高景书从知青大院搬进了卫生所，心胸也逐渐开阔了。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高知青。”梁友庆刚才也没反驳大哥的话，这会儿转身还不忘鼓励高景书。
“嗯，我相信。”高景书挥挥手，在院子门口看着兄弟俩离开。
夜深人静，高景书拨了油灯，又在长桌上写东西。
“怎么，你要创作吗？”游焕荣躺在砖头垫的木板床上，裹着被子一半盖一半垫，好奇高景书的行为。
“打草稿。我想过了，日子还很长，不能再浑浑噩噩了。”高景书除了记日记，就是在写小说的草稿了。
“让我猜猜，是什么改变了我们的高石头？呀，是叫甜甜的小姑娘，”游焕荣又没皮没脸地开玩笑，突然想到了什么脸色一变，“不是吧？你刚来那会儿，她才十三岁，你总不能——”
“闭嘴！隔墙有耳。是最近的事。我又不是禽兽。”高景书眉头一皱，连忙打断了游焕荣无边无际的乱说，到后面几句声音也小了。
这边，梁甜在家写题目，写完了趴在桌上写日记。多年以后，回忆起往事，也是有趣呢。
“甜甜，喏，红裙子我找人做好了，你先试试。”李桂芬拿出红棉布裁好的裙子，轻轻敲门。
“妈，这么快？”梁甜打开房门，映入眼帘的就是那一袭红裙子。
“这颜色太艳丽了，我去食品厂就不穿了。”梁甜双手接过裙子，本身不是多张扬的人，没有原主那么能放得开。
“那你大舅妈给的蓝裙子呢？也不穿？”李桂芬有些许失望。
“不穿，我是去干活挣钱的，又不是去比美的。”梁甜微微一笑，“哪天去县城玩玩再穿，做六休一是吧？”
“对，这边厂里都是这样，不过好像也得派人值班。”李桂芬当年本来有个去西垅镇纺织厂当临时女工的机会，可惜正跟踏实的梁保信相看上了，两个人你侬我侬的，顾不上找工作，只能错过了招工时机。
“妈，你放心，我一定好好干。”梁甜轻轻抱住了李桂芬的肩膀，察觉她脸庞爬上了皱纹，头上又添了几道银丝，心里不禁感慨。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这句话不愧是经典。
“我哪不放心，只要你能坚持一个月，后面的日子就好熬了。”李桂芬也温柔地笑了，没有露出牙齿。李桂芬家里是宠她的，只是自己不清醒，嫁了人，生了孩子，就没了自由。只是别人口中的友祥妈、友庆妈、梁甜妈，甚至有个别知青还喊她梁婶……
作为梁甜的母亲，李桂芬自然是不希望孩子也像她一样，轻易地栽进去，然后把自己忙成陀螺，还得不到多少理解。
梁甜有工作就是好的，哪怕是临时的，也能有机会转正。
“妈，你太好了。”梁甜哽咽着，一抬头就瞧见李桂芬那样温柔的目光。
“傻孩子，早点睡吧，明天要去厂里，就算不穿新裙子，也要把自己打扮清爽点。”李桂芬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总感觉梁甜最近更懂事了。对好看的裙子，都不怎么感兴趣了？要换做以前，她巴不得现在就换上新衣服出去炫耀几圈。
“嗯。”梁甜点点头。
次日早晨。梁甜穿着洗得有些发旧的普通衣服，扎好了麻花辫，又去厨房门口洗漱。
“饭在厨房，你俩洗完碗就去上班。”李桂芬交待几句，就扛着锄头出去了。
坐在半新的自行车后座，梁甜终于说出了心底的疑惑，“大哥，你怎么就不买全新的自行车呢？不是有票又带够了钱吗？”
“省钱啊。再说了，在修理店组合的自行车还挺结实的，”梁友祥说完，又转头吩咐，“甜甜，你坚持坚持，我会骑快点送你到食品厂，我还要去兴山粮库报到呢。”
“晓得了。”梁甜紧紧地抓住大哥座垫下边的杠子。
七点十分，梁甜到了食品厂后，瞟了门卫室的座钟，挥手送别梁友祥折返去兴山粮库。
“小姑娘，你是来做什么的？”大爷五十多岁，看着挺精神，头发梳得整整齐齐，问话也客客气气。
“大爷，我叫梁甜，我是来工厂上班的。上班时间是？”梁甜才做完了自我介绍，发现门口没什么工人，有些发蒙，难道是自己来早了？
“你就是梁甜？张荏主任最近老提起你，说是有个好看的外甥女。你二舅妈没告诉你上班时间？”大爷笑得更夸张了，露出豁了口的大门牙，更显得亲近。不过这位倒是好记性，看起来像八卦的第一主力军。
梁甜摇摇头，秉承着“不懂就问”的原则，表现得很懵懂，“大爷，我匆匆忙忙就来了。还请你帮忙解答我的疑惑呢。”
“上班时间，八点到十一点半，一点到五点半。食堂只有三餐都定量的素菜和糙米饭，每个月发限定日期的食堂饭票、菜票。如果当月不在食堂吃，就退你二十斤糙米。我姓余，多余的余。”余大爷乐得给新人解惑，把大门打开了，让梁甜进去了。
“你沿着这条路一直往前走，第二个路口左拐，先进食堂歇会。早饭主要是为了倒班的同志供应，办理入职的殷主任这会儿应该在食堂吃早饭。”余大爷热情地给她指了路。
“好的，谢谢余大爷。”梁甜笑着点点头，慢悠悠地往前走，看得出来，脚下这条水泥路修了好几年，已经有些旧了，但是跟村里的黄泥土路比，还是非常优秀的。
梁甜猛一抬头，看到天上如羽毛被风吹得起皱的云朵流丝，很想伸手去抚摸熨平。
厂区里基本上都是红砖头房子，一层两层的，不少栋。
走了两三分钟，到了第二个路口，左拐。
左边的墙上刷了一道白，“食堂”两个字红色的，方方正正，楷书字体。
梁甜顺着三层小台阶往食堂里走，好奇极了。
她还是第一次进工厂食堂，还是几十年前的工厂。
“小姑娘，你来找人呐？”有个身形略胖的妇女穿着深蓝的工作服，双手插兜，眼神带了几分打量，也有疑惑。
“你好，我叫梁甜，我来找殷主任办理入职手续。”梁甜猜测面前这位有点官威的妇女，可能就是殷主任。她前天才在外婆家见过二舅妈的工装，好像是一模一样的。
“我就是。你跟我来吧。”殷红艳冷静地转过身，领着梁甜上了拐角处的楼梯。
青灰色的水泥墙体，与外面的红砖头原始风格，显然是多了一分修饰。
二楼走过来的第三间，门头边上有个小木牌，写着：人事处。
两张宽大的长桌子，并着两把椅子，桌子上空荡得很，一边各摆放一两本书籍，和几份文件，搪瓷杯。
“你先坐这，我登记下。”殷红艳指着靠门边的位置，示意梁甜坐下来。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显然是性格如此。
梁甜点点头，拉开实木椅子坐下来，两手规矩地放在大腿上，镇静地等待提问。
“姓名。”
“梁甜，脊梁的梁，甜蜜的甜。”梁甜认真回答。
这不是第一次面试，对她来说还好，而且二舅妈应该提前打点好了，只是走个过场而已。
“年龄，学历。”殷红艳写好了一排字，又继续问。
“十八，初二。”梁甜自接着信地回答。年轻就是本钱啊。
“户籍，爱好。”殷红艳像个大热天在片区巡逻的志愿者似的，言简意赅。
“兴山公社梁家村大队。爱好？爱吃甜食算爱好嘛！”梁甜歪头，思考了几秒。
“有没有疾病过往史？”殷红艳大咧咧地问。
“没有啊。”梁甜表示理解，“殷主任，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好了，有张荏主任做保，我就不多问了。你去楼下，左拐，找小仓库三个字的地方，领一套工作服。到时候进生产车间，就要戴手套，戴头巾帽，把头发包起来。”殷红艳食指抵了一下右脸颊，又多补充了两句，“记住，不要跟他们交心，不要浪费时间，顾好你自己的工作，自然会有领导看在眼里的。”
说完，殷红艳就气定神闲地端起搪瓷杯喝热水了。显然是打算送客的。
梁甜不是没有眼力见的人，道谢了一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