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雾里

陆婧钰根本搞不清楚庆雾里为什么喜欢自己。
她都三十六岁了,没有丰厚的家底,也没有正经的工作,日常靠着朋友给她介绍几个拍广告的工作勉强填饱肚子。性格也不好,前年就是因为脾气太火爆,所以得罪了一个原本长期合作的广告商,现在就更难接工作了。
陆婧钰想破了脑袋,也想不通庆雾里是在什么样的心理状态下喜欢上自己,甚至一见钟情的。
不过庆雾里本来就是一个很奇怪的人。
这一点从她的名字就可以看出一点端倪——谁家好人叫物理?她还叫化学呢。
陆婧钰蹲在马路牙子边上抽完了一整支烟,没有明白,也认为自己这辈子都没有办法明白庆雾里的心理活动。她按灭了烟头,放弃了无意义的猜测。
“啊,是姐姐!”
陆婧钰刚转身,身后就传来女孩子大惊小怪的笑声。她回头,果然看到那个奇怪的女孩。
女孩子一看年纪就很小,胶原蛋白满满,把她的脸填充的圆润饱满,像一颗珍珠丸子。她很白,夜里晦暗不明的灯光下,她的脸也白的发光。她本该光洁的额头被一层厚齐刘海挡住,露出圆溜溜,亮晶晶的大眼睛。
女孩子小巧的嘴巴像个菱角,咧开笑:“姐姐,好巧呀,我们又见面了。”
她晃着一头浅紫色的头发向陆婧钰跑过来,亲亲热热的挽住陆婧钰的臂弯。
陆婧钰往后退了半步,正好躲开她挽过来的手,同时压低声音质问她:“庆雾里,大晚上不回家,在街上溜达什么?”
结果对方并不惧怕她的质问,也不在乎她的后退。庆雾里上前小半步,仰着白到反光的脸再度尝试去挽陆婧钰的胳膊,“我刚跟我朋友分开,没想到就见到姐姐了。”
陆婧钰没信她的鬼话。
认识庆雾里四个月了,陆婧钰和她“偶遇”的次数四双手都数不过来,再有缘分也不至于偶遇的按吃饭顿数见面。
陆婧钰没再躲庆雾里挽上来的手了。
随她去,二十三岁的小姑娘,新鲜感比耐性多得多,带着十足的勇气和冲动,不过衰退的也快。
陆婧钰自己是从二十三岁活过来的,清楚得很。
“姐姐,你要去哪儿呀?”庆雾里平时和别人说话不是这个声音。庆雾里的声线有点儿粗,但对着陆婧钰总是捏起嗓子,听上去甜甜的娇憨。
陆婧钰的双手插在皮夹克口袋里,说:“回家去。”
“那你吃晚饭了吗?”
太阳沉甸甸地坠到地平线下面去了,橙红的光芒提醒着她们一天即将结束。
陆婧钰摇头:“不吃。”
“哎呀,怎么能不吃晚饭呢?那对身体不好。”庆雾里很想在陆婧钰面前展露自己的体贴。表现成熟稳重,似乎最好的办法就是学长辈叮咛小辈的关切,‘怎么不吃饭啊’,‘太瘦了’。
陆婧钰余光看见庆雾里的脸皱在一起,有点儿担忧,有点儿不甘愿。她知道庆雾里的小心思:她想和她一起吃晚饭。
明显,太明显了。
陆婧钰出乎意料地加快脚步,庆雾里没能在第一时间跟上,落了她小半步。她的手又在陆婧钰臂弯里,本以为要滑出去,可是掌心被陆婧钰的臂弯贴紧了一下,庆雾里就赶上了半步,手顺着陆婧钰的臂弯顺着滑下去,到底是和她牵手了。
庆雾里心里甜滋滋的:“姐姐的手好温暖呀。”
余晖里的陆婧钰泛着橙融融的光,她在听到庆雾里那句甜的掉进蜜糖里的话后睫毛颤动了两下,以一种犀利的眼神瞥向庆雾里,“我又没死,手当然是暖的。”
庆雾里的手把陆婧钰的手握得更紧了。她哈哈大笑起来,在余晖和陆婧钰看疯子的眼神中笑弯了腰。
都说了,庆雾里是一个很奇怪的人。
——
晚饭还是一起吃了。
服务员端上牛排,庆雾里的双手越过万水千山穿到陆婧钰面前,一手刀一手叉的帮她分割好牛排,又细心地挑走她盘子里所有的胡萝卜。
“你怎么知道我不爱吃胡萝卜?”陆婧钰今天菜单都没有拿过,庆雾里领她来了这家店后她就一直在被安排。
这种感觉让她有点不悦,尤其当庆雾里精准的挑走了她不喜欢吃的东西后,她有种被陌生人看穿的不适。
庆雾里的叉子上还留有一块胡萝卜。
她把这块胡萝卜送进自己嘴里,塞到脸颊左边,用尽量清楚的话语回答说:“之前和你一起吃饭的时候,餐桌上有道胡萝卜牛腩,你一直在挑牛腩,胡萝卜碰都没碰。”
这么细心?陆婧钰更纳闷了:她到底爱我什么?
“既然你这么仔细,你有没有发现我不喜欢被人安排?”陆婧钰自觉语气不善,但是不善也正常。她确实不喜欢这样。
在庆雾里面前,陆婧钰总是会若有似无的被一种透明感包围,好像庆雾里认识了她很久,而她却把她全都忘记了。
庆雾里把眼睛弯起来,嘴角抿起来,圆鼓鼓的脸扬起来,笑的太阳花似的:“可是姐姐还是愿意和我一起吃饭呀。”
陆婧钰点着桌面的手指停下了,改变方向,抵在太阳穴上。她的手指轻轻一揉,企图尝试缓解自己的无力:“是你拉着我来的,我没想来。”
“但你还是踏进来了。”庆雾里的手和叉子重新跨越万水千山,到达陆婧钰面前的盘子里插起一块切好的牛肉,送到陆婧钰的嘴边,“尝一口吧,你会喜欢的。”
陆婧钰越过那块牛肉,去看拿着叉子的庆雾里的手。
她的手和她的人一样白,白的近乎透明,都快有些不正常了,皮肤下能看到她青色的脉络,顺着她的手往上延伸,藏进她被牛仔外套袖子盖住的胳膊。
陆婧钰皱了皱眉:“你怎么总穿着长袖呢?”
“啊?”
“你总穿长袖,还有长裤。马上七月份了,你不热吗?”
庆雾里抬了抬手腕,把牛肉重新举到陆婧钰面前,“你把它吃了,我就告诉你。”
“在我失去兴趣前,”陆婧钰头痛的揉着自己的太阳穴,威胁她,“你最好说。否则我就不问了。”
庆雾里无可奈何地放下手上的叉子,按着牛仔外套的手腕一翻,外套落下来,两条胳膊就光明正大的露在外面。
刚才藏在袖子下面的青色的脉络顺着她的胳膊攀延,庆雾里很白,她的胳膊不常见太阳,比露在外面的脸还要白。可现在这份透明的有些病态的白并不能吸引陆婧钰,庆雾里左手大臂上一道狰狞的疤夺走了陆婧钰所有的注意力。
那道疤从肩的位置一直延续到臂弯上方,应该存在了很久了,这个‘久’应该可以用上‘年’来形容。它像一条蜈蚣,旁若无人的攀附在庆雾里白净的胳膊上。
陆婧钰有一会儿没能说出话来。
等到她能说出话的时候,庆雾里把外套重新穿上,切起自己盘子里的牛排,说的满不在乎:“小时候弄的,腿上也有。出过一点事,留了疤——姐姐心疼吗?”
说到最后,她抬起眼睛,期待和笑意满满的,堵得陆婧钰没能把原先准备好的心疼说辞说出来。
陆婧钰的背靠进椅背里,有些无奈:“真是的。不说这些话你很难受吗?”
“当然会难受咯。”庆雾里的右边脸颊鼓起小小的一块包,那是她刚刚又送进嘴里的牛肉,“我想让姐姐知道我对你的爱呀。”
“你对我的爱。”陆婧钰咬文嚼字的重复,同时在心里发笑。
陆婧钰曾经交往过两任男朋友,最后都落得不欢而散。
在她眼里,爱情从前还能算锦上添花,而现在这个东西和她的温饱相比根本不值一提。那是拥有优越物质条件,不用担心吃穿的人才会有余力去享受的。
陆婧钰看一看坐在自己对面,显然从小到大养尊处优,不愁吃穿的二十三岁的小女孩,她能知道什么叫爱?
“姐姐笑话我。”
被对面的小女孩看透了自己的心思,陆婧钰也不遮掩,抬抬下巴,承认的大大方方:“恩。”
庆雾里像是泄气的皮球,在陆婧钰的惊呼声中颓然倒在桌上。
“喂,你没事吧?”陆婧钰弯着腰站起来,推推她的肩。
庆雾里‘噌’一下又坐起来,仿佛刚才陆婧钰的那两下给她打足了气。她笑眯眯地说:“姐姐好紧张,是担心我吧。”
“喂……”陆婧钰无力地重新坐回去,早知道就不站起来询问她。明知道这小孩很爱演,奥斯卡都欠她小金人的。
庆雾里把眼睛挤得很弯很弯,笑容浓稠的像是这天她们刚看过的夕阳。等到陆婧钰重新直视她,庆雾里才正色说:“姐姐放心,我一定会……让你知道我对你的爱。”
算了吧。
陆婧钰想,她与其想尽一切办法展现对自己的爱,不如正经出个主意,帮自己解决温饱还算比较现实。
和庆雾里分开后的这一晚,陆婧钰睡得不安稳,一整晚都是稀奇古怪的乱梦,最可怕的是梦里好像有很多很多庆雾里。
她在哭,在叫,腿上全是血,不知道伤口在哪里。
陆婧钰一次又一次自噩梦中惊醒。
但是第二天一早,噩梦的主角好端端地站在陆婧钰家楼下,清脆甜蜜的呼唤让陆婧钰头皮一紧,眼前全是庆雾里满身血的画面。
“好巧呀。”庆雾里说出她的招牌话。
陆婧钰忍着头晕目眩,皱着眉语气不佳:“巧什么。一大早上蹲在我家楼下,你到底要干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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