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放学

‘庆雾里溺水’
‘陆婧钰加戏’
两条热搜一前一后,一上一下的出现在热搜上,规整的像是一副对联。
非年非节的贴一对赛博春联,每个路过的人都忍不住点进去看看这对创作者在发什么神经。
看完了,评论区就自然分为了几类。
第一类是怀疑型,她们主要聚集在庆雾里的话题下:‘严导的剧组也不是小草台班子,还能让人溺水了?’
第二类是嘲讽型:‘陆什么咖位啊还来蹭我们妹妹的流量,笑死。’
第三类是路人型:‘真相没出来之前不要轻易下结论吧。’
当然,还有许多讽刺的话,主要围绕着咖位较低的陆婧钰。说她之前就爱出‘艳压’通稿,本来是一个戏很多的人;说她的演技配不上这个角色,‘指不定是和谁睡出来的’;还说她这么私自加戏肯定得罪严导,马上就没戏可拍……
手机屏幕不等熄灭,手机的主人就把它甩出去。它无端的承受暴力,连带伤害桌上没收起来的文件纸张跟着一起飞起来。
藏在纸张中不到两秒,手机又被它的主人重新拾起来。事情还没有那么糟糕,也根本谈不上糟糕。季馥郁打开微信,找到‘罪魁祸首’的头像点开,一通语音电话拨了过去。
“确实是溺水了,燕姐,我骗你干什么?”庆雾里笑吟吟地打着电话的同时,对坐在窗边发呆的陆婧钰挑了挑眉,示意她的手机正在震动。
陆婧钰要等到被庆雾里拍了肩膀之后才从自己的世界里走出来,屏幕上‘季馥郁’三个大字已经闪动许久。
“庆雾里那边准备怎么回应这件事?”电话通了,季馥郁劈头盖脸就是这么一句话。
庆雾里已经挂断了她经纪人打来的电话,坐在沙发上,双手叠放在并到一起的膝盖上,像一个端庄的修女,不动声色地聆听她们的对话。
关于如何应对这一切,庆雾里在擦干自己之后就第一时间和陆婧钰对好了话术。
陆婧钰:“她溺水,我救她。”
季馥郁是从业多年的专业经纪人,相当能抓重点:“那现在是剧组那边不肯承认自己的安全措施出了问题?”
“恩。”
“知道了,我去沟通。”
电话一下子挂断了,陆婧钰把手机重新放回面前的茶几上,再度看向窗外。
她把庆雾里捞上来,后知后觉意识到了自己的冲动。当时那一股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气势也被现实打落,化作一地的尴尬。
可庆雾里的反应极快,迅速的仿佛提前预知过陆婧钰会有此冲动的行为。
她不问陆婧钰行为的缘由,只告诉陆婧钰,无论谁问起来她都会说自己确实是溺水了,而陆婧钰只需要说自己站在远处旁观的时候发现了不对劲就行。
“在想什么?”庆雾里终于想通了不运用她刻意捏出来的甜的发腻的声线,略哑的嗓音里平静中带着一丝冷淡,可是听上去并不会高高在上,也不会过于疏离。
总觉得这才是适合庆雾里的声音。
陆婧钰没有回头,说:“你是庆雾里,你猜不到吗?”
“你是PTSD啊。可我又不是你的妹妹。”庆雾里的口舌有些发干,她站起来想要在这小小的房间里找点儿水喝。可是陆婧钰大约是旱地生物,整个房间逛下来连一杯水都没有,想喝水只能去接自来水。
庆雾里忍了她的渴,坐回陆婧钰对面的沙发上。
“这里有开水,还是你要喝汽水?”
火车上的味道很不好闻,人身上的体味,泡面的味道,灰尘的味道,还有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机油的味道……种种味道混杂在一起,熏得庆雾里头痛不已。
她尽量减少呼吸的幅度,让气进少一点,呼出来的时候慢一点。面对着陆婧钰的答话,她只是摇摇头。
陆婧钰在她身边坐下来,刚刚过肩的长发顺着她的动作扫到庆雾里的脖颈。
庆雾里把头靠在椅背上,找到一个舒服的姿势看陆婧钰。
十六岁的少女面容青涩而稚嫩,像一株含苞待放的莲花,行动间透着无知无觉的纯真。她见庆雾里盯着她看,便也大大方方的回看过去,一双乌黑的眼珠像盛在夜幕里的星子,闪亮到让人情不自禁想要抬头仰望。
“对不起啊,雾里姐。我不该让你陪我回去的。”陆婧钰内疚得很真诚,打从心底里忽略这趟归途的陪伴者是主动要求的。
庆雾里捏了捏鼻子。火车行驶了将近一个小时,她开始适应车上的气味,也不再那么难受了。“不用道歉,是我说要陪你回家的。”
“早知道我该说我们坐飞机。”陆婧钰的眼神怯怯的,不像她长大之后。少女时的陆婧钰看谁都厉害,总觉得自己低人一等。
庆雾里很少见她这样,每每见了都打心底里发酸。她再度摇头:“我不喜欢坐飞机。起飞和降落的时候太难受了,我的耳朵受不了。”
“嗯,是这样,坐飞机还是不太舒服的。”陆婧钰煞有其事地点头,可是她和庆雾里都知道,陆婧钰从没有坐过飞机。
列车行进的声音,乘务员卖盒饭的声音,乘客大声打电话的声音……嘈杂的声音盖过了庆雾里接下来的话,陆婧钰不得不侧头,几乎靠到庆雾里的肩上问她:“你说什么?”
“没什么。”
九个小时的火车,庆雾里和陆婧钰的终点站在丰城,一个北方的小县城。
干燥炎热的风在两人下了火车之后劈面而来,庆雾里吐出一腔浊气,深呼吸时闻到很重的泥土味道。
陆婧钰提着一个坏了一只轮子的玫红色拉杆箱,在庆雾里身边对比自己:同样坐了九个小时的车,庆雾里一身白衬衫牛仔裤还是规规整整的,只是染上了火车上不好闻的气味,连头发丝儿也没乱一根。她手上拎着一个崭新的黑色小行李箱,行李箱上印着银色的‘Samso……’什么的,再多了,陆婧钰就不好意思看了。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拉杆箱。那还是前几年一起打工的姐姐看她收拾东西都用麻袋,送给她的自己半旧的行李箱。箱子底部和轮子上都沾了擦不掉的污渍,拉链也不好用,每次要拉上的时候,都要找无数角度不停尝试才能拉上。
“怎么走?”陆婧钰把行李箱往自己的身后藏时,听到庆雾里的问话。
她急忙去拦了一辆车——其实原本陆婧钰自己回老家的话就坐公交车了,但现在一是怕时间来不及,二是实在不好意思让庆雾里再和自己挤公交了——把两人的行李都搬到后备箱,报出家里的地址。
等到了楼底下,无论庆雾里说什么,陆婧钰都不再允许她跟着上楼去了。
行李留在了楼下,交由庆雾里看管,陆婧钰独自敲开了家里的门。
铁质防盗门挡住父亲与女儿。一年多没有见面的陆安辉见到离家出走的陆婧钰,第一句话是:“你回来干嘛?”
陆婧钰的手按在防盗门上,陈年的灰尘被她惊起,她强忍着咳嗽回答陆安辉:“我再不回来,你是不是又要把我妹妹卖了?”
陆安辉咂咂嘴,讷讷地说一句:“少胡说啊。”
下一刻,他想起什么,挺胸抬头,理直气壮地说:“再说了,这不是你自己闯出来的祸吗?你回来了正好,你来解决。”
防盗门开了,陆安辉生怕陆婧钰不肯进门似的,拽着陆婧钰的胳膊把她拉进家里。
陆婧钰一个踉跄,一头跌进她的过往。
这个家还是和她记忆中的一模一样:八十多平米的房子,桌上,地上,柜子上,每一个可用的空间都乱七八糟地摆放着不知道过期了多少年或者买来根本就没有使用过的东西,连个可以供人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陆婧钰踢开她脚前的纸盒子。物品过度堆积导致的就是外面的阳光照不进来。室内昏暗的一片,眼前有三扇紧闭的房门,一间归属于父母,一间是厕所,剩下的那一间里时不时传来男孩打游戏时暴躁的叫骂声。陆婧钰回过头,小厨房的尽头,原本通往阳台的磨砂玻璃门被换成了暗红色的软帘。
照不透软帘的阳光化为昏红,和压抑的抽泣共同扑簌簌地颤抖着。陆婧钰一脚踹开所有挡住她前进路上所有绊脚的物品,一路奔向它,揭开它。
巴掌大的阳台,扑鼻一股浓郁的汗臭味,最近软帘边的位置跪着一个只能看见焦黄头发,发白睡裙和捏着睡裙的青白双手。
阳台外面的阳光真好啊,耀眼灿烂的隔着一扇窗户。陆婧钰听到楼下有一群群翁动声。声音不大,细碎的传上来,像是三五个阿姨成群结队,边闲聊着八卦,边经过这里。
陆婧钰不及分辨,不知道从哪儿来了一只苍蝇强行闯入她的视野,它翁动着翅膀扑向阳光,可一头撞上玻璃窗户。
它晕头转向的直奔目的地,落到了那头焦黄的头发上。
跪在地上,用青白的只剩皮和骨头的手捏着发白睡裙的,焦黄头发的主人,是陆婧钰的妹妹陆婷钰。
她像被苍蝇推了一把,扑到一年不见的姐姐怀中,放声大哭。
“婷丫头,你姐来了,现在我们好说道说道了。”陆安辉吊儿郎当的声音自陆婧钰身后传来,“如果你姐姐不愿意嫁给冯进华,那可还是得你嫁。”
陆婧钰想起来了。
她抵达丰城的时候是下午两点多。现在学校被要求减负,小学生三点多就会放学。刚才那群阿姨的声音,应该是去接孩子放学的妈妈们。
陆婧钰站起来转过身,母鸡护小鸡似的把阳台上的妹妹挡在身后,“婷钰才十三岁!”
“十三岁咋啦?”陆安辉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烟点燃,“你少跟老子废话。就一句,要么你嫁,要么她嫁。”
“我们谁也不嫁!”
陆婧钰三步并作两步跨到灶台边,抄起妈妈没有收起的菜刀,笔直地向自己的父亲劈了过去。
陆婧钰的判断没有错。放学铃声响起来了,悠扬的,快乐的,飘渺的,传入云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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