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雾里消失了。
那天晚上之后,庆雾里就离开了陆婧钰的家。
第二天,她没有来找陆婧钰;第三天,她还是没有来找陆婧钰。
陆婧钰根本没有‘劫后余生’的欣喜。那个古怪的小女孩还没有放下这件事,甚至陆婧钰清楚的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
但那是对于她们关系更进一步的开始,还是彻底恶化的开始,陆婧钰说不出来,也不敢去想。
庆雾里消失了,日子一下归回到原本的状态。
陆婧钰按照季馥郁给她安排的行程上下班,跑通告,参加综艺,出席酒会……她的新习惯是到了新场合的时候多看两眼,不知道庆雾里会不会和自己有重叠的通告,不知道下班回家的时候,庆雾里会不会突然出现在自己家里。
可陆婧钰又清楚的知道:那不可能。
她的生活不是什么言情小说,哦,最近被身边的助理科普了,两个女孩子谈恋爱的话,该叫百合小说。
陆婧钰心说自己的生活不是百合小说,哪怕再不适应,再希望一转身能看到庆雾里,她也要认真工作,不敢懈怠——女演员可不是为了谈恋爱而应运而生的职业啊!
但是工作填满生活的日子比从前难熬多了。
陆婧钰开始感到寂寞。
结束工作回家之后,她总觉得家里很安静,安静的她开始产生幻觉,总以为自己听到了庆雾里开门的声音,说话的声音,看电视的时候笑的声音。
‘啊哟,我不能真的爱上她。’
抱着这样的念头,陆婧钰下班后开始在家里看起了言情小说。她看亦舒,看市面上流行的霸总文,看别人推荐的BE美学……可看着看着,陆婧钰却被最近流行起来的双女主电视剧给吸引了注意力。
‘庆雾里就是被这种东西看坏脑子的。’陆婧钰一边看这部双女主的电视剧,一边想。
“咦?姐姐你也在追这个剧吗?”
好熟悉的称呼,陆婧钰的神思恍惚。目光投向说话的人,她蹲在陆婧钰身边,长发扎成一束低马尾,丹凤眼上翘,看起来似乎不好亲近,可神情中透出的稚嫩青涩又让这份不好亲近看起来没有那么的高不可攀。
她是陆婧钰的粉丝,也是季馥郁的外甥女,崔冬暖。今天是崔冬暖的生日,这小孩子没有什么别的愿望,还拒绝了家里给她准备派对,只想和陆婧钰一起过。
季馥郁问过陆婧钰,她当然没什么意见。崔冬暖从十三岁就跟在她屁股后面跑,所有认识她的人都知道她以后想做一个和陆婧钰一样的人。陆婧钰最知道照顾小孩的真心,对待她从来也很花心思,在她面前一定要给自己树立一个正面形象。
陆婧钰把忘记关好的手机熄屏,顺手拉起崔冬暖,给她拉开凳子,“怎么有椅子不坐,偏要蹲着?什么时候来的呀,也没喊我一声。”
崔冬暖和她约在季馥郁家楼下的火锅店,小包间里只有她们两个人。
崔冬暖在陆婧钰拉开的椅子坐下,没着急回答她的话,而是从自己随身的小包里拉开拉链一阵翻找,最后掏出一个小小的润唇膏放到陆婧钰手上,“我看上次路透的时候你一直在舔嘴唇,你别老舔,会得唇炎的,你用这个润唇膏。”
陆婧钰对上崔冬暖小小的年纪,成熟的表现,总要想一会儿才能想起她就是网上说的‘妈粉’。
她无言的收起润唇膏来,又拿出自己提前准备好的生日礼物:“知道了,谢谢。这个是送你的生日礼物,恭喜你呀,以后就是大人啦。”
崔冬暖的嘴角在看见陆婧钰捧出礼物时就不由自主地扬起来,但小女孩要假装矜持,死死的把嘴唇抿住了往下压,一边收礼还要一边说:“粉你很容易就成为大人的,毕竟你太容易让人操心了。”
陆婧钰啼笑皆非:“是哦,我三十五了还要你操心。”
崔冬暖把陆婧钰的礼物小心翼翼的放到自己身边的椅子上,还要确保椅子摆在椅面最中间。她又把椅子拉过来一点,免得一会儿服务员上菜的时候碰到它。
“不要总以为自己三十五岁就不需要人照顾了啊。”崔冬暖的语气很老成,她点好了菜,将菜单交给服务员,又从自己的小包里掏出一份折叠整齐的纸来展开,“我今年高三,接下来肯定没有那么多时间追你,你要自己长长心啊。我趁着最近刚开学还不太忙,给你整理了一下,我觉得你接下来可以……”
身为一位拥有放养父母和经纪人小姨的崔冬暖,她从小就常跟着季馥郁在片场或者经纪公司转悠,对娱乐圈这一回事研究的非常明白,说起规划来当然也头头是道。陆婧钰的手撑到自己的下巴上,听着崔冬暖给她的规划,感叹她时常忘记崔冬暖不但是自己的妈粉之外,还是事业粉。
好幸福哦。
“……你觉得呢?”
“我觉得,你好厉害。你和你小姨说过这些吗?”陆婧钰发自肺腑的夸赞。
崔冬暖翻了个白眼,计划表递给陆婧钰,“你自己去说吧。总不能我又给你做计划,又和你经纪人沟通,我只是你的粉诶。”
“好哦,谢谢我的粉。”陆婧钰把计划表收进自己随身的小包。
说完这些事,服务员端上了锅底,这顿生日宴也算正式开始。
陆婧钰和崔冬暖唱了生日歌,切了蛋糕,又一起拍了照片。吃完了饭,陆婧钰把崔冬暖送回家。
在家门口,崔冬暖一本正经地向她道谢,又叮嘱她这一年好好的,不要等她高考完发现网上全是她乱七八糟的消息,没有一个正经作品。陆婧钰的面部肌肉没忍住抽搐了两下,以同款句式回复她,说不要等到她高考完后听说她没发挥好。
两人最后又小小的斗了几个回合的嘴,最后以陆婧钰举手投降告终。
家门被打了‘胜仗’的崔冬暖关上,陆婧钰把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脚步轻快的沿着楼梯往下走。
崔冬暖家住在飞山市老城区的老小区,房龄比陆婧钰的年纪都大。她身边的墙面贴满了斑驳的小广告,楼道里也没有什么光亮,楼梯造的还很高很陡,一不留神就会跌个踉跄。可就算这样,崔冬暖家也不肯搬走。毕竟这小区的地理位置特别好,最好的学校绕着这个小区开了一圈儿,还有菜场商场游乐场,要做什么都特别方便。
季馥郁在这个小区里也有一套房子,是之前没有那么忙的时候为了能多帮忙带崔冬暖而买的。陆婧钰刚认识季馥郁的时候她还住在那里,因此陆婧钰也时常出入这小区。只是如今季馥郁越来越忙,她就搬到离公司最近的房子去住,在这小区的这套房子也就空置下来。
楼道外的银杏树叶子开始泛黄,陆婧钰抬头眯眼,使劲儿看了很久,想要找一找树上有没有结银杏果。
她有一阵子很喜欢吃银杏果。买了生的银杏果回家,连壳放到烤箱里,听到‘嘭’一小声就知道烤好了。烤熟的银杏果很有嚼劲,吃起来时有些发苦,可又回甘。那时她不知道银杏果不能多吃,某次一边看电视一边把烤熟的银杏果当零食,吃多了之后头晕恶心,吐了一地。
那段时间庆雾里已经消失,林尧去外地拍外景。陆婧钰一个人强忍着恶心收拾好了呕吐物,自己给自己到医院挂号。
陆婧钰的头仰久了,脖颈发酸,脑袋充血。她揉着脖子重新平视,在两排银杏中间,小路的前方有两道背影。
走在后面的背影穿着一双脏了的黑布鞋,裤脚沾着泥巴的黑裤子,佝偻着脊背。那是一个看不出年纪,只会让人说‘老’的老太太。她身上穿的衣服都被驼起的后背撑的变形,但那衣服却是新的,衣领后面露出长长一条没有剪掉的白色吊牌。老太太显然很爱惜这件新衣服。每走两步,她都一定要用那双布满老茧,枯树般的手去摸一摸贴在后背上的衣料,再把它往下拉一拉平。
老太太不紧不慢地跟着的前面的那道背影,是一个年轻的女孩。她扎了一个有些乱的低马尾,穿着一件灰色的运动外套,单肩背一只天蓝色的书包,双手提着两个有她半个人高的泡沫箱子。箱子里不知道装了什么东西,看上去有些分量,那女孩时不时抬一下胳膊,调整一下拿东西的手。
手上的重物显然不断的拖累着她,可她仍然闲庭信步,单薄却挺拔的背影就这么不紧不慢地走在由银杏树为她撑起的小路上。
陆婧钰直到鼻腔喷出一道短促的气息,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憋住了气。她的目光追随着那道瘦削笔挺的背影,没有办法挪开。一切其他的人和景都消失在她的世界,陆婧钰只能看到那背影和半黄半绿的银杏树。
不知道这样看了有多久,那道背影走到小路的尽头。转弯时,那道背影露出半张侧脸来:庆雾里的下巴有些尖了,下颌线也变得比上一次见面时要更加清晰。她的鼻梁上架了一副银色的细边框眼镜,金属镜腿挡住她不经意瞥向陆婧钰方向的视线。
两周零一天。
陆婧钰计算出她没有见过庆雾里的日子。
两周零一天。
庆雾里的背影消失在转弯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