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柴府大排筵宴,府中众人接连登场。
虽然柴老爷只有一个儿子,但柴家的人丁还是很兴旺的。
柴老爷拉着“神医”张小宝,挨个给他介绍府里的众人。
首先是柴家二爷,他是柴老爷的亲弟弟,是他们父亲的老来子。年轻的时候,有父亲疼着;等父亲没了,柴老爷当家做主,也很护着这位和他儿子差不多大的弟弟。
只是,他的性格说好听点是潇洒自在,说难听点就是不学无术,天天偷鸡摸狗,吃喝嫖赌,和一群下九流的朋友混在一起。
柴老爷对此颇有微词,但出于父亲临终前的嘱托,还是任劳任怨地替这位弟弟擦屁股,收拾烂摊子。
其次,是柴少爷,他是柴老爷的骄傲。一提起他,柴老爷便满面红光地滔滔不绝,讲起他的这种光荣事迹。
什么外出留学获得的好成绩啊,什么对社会很有责任心和爱心啦,什么在家对他有多孝顺啦……
总之,在柴老爷眼里,柴少爷就是十全十美的好青年、好儿子。
后面还有一些柴姓的其他亲戚,有男有女,但对于柴老爷来说,都不算是什么特别亲近的关系,也就不重要了。
一群人分宾主落座,宴席就开始了。
柴老爷郑重和柴府众人介绍了张小宝,他眼中的“神医”,其他人随声附和着、称赞着,作为“病患”的柴少爷暗暗撇了撇嘴,却也没有驳了他爹的面子。
倒是柴二叔……
林挽东坐在他的斜对面,在柴老爷介绍张小宝的时候,就看到他的表情不太自然,在说起少爷肯定能治好的时候,他的表情近乎扭曲,又在柴老爷看向他的一瞬间,恢复了正常。
林挽东眨眨眼,顿时觉得这柴府不仅有吓人的鬼,还有不能直视的人心。
她轻叹一声,可真是复杂啊,不过这柴府的红烧肉做得还是很好吃的。
加了冰糖和花雕酒的三层肉,被砂锅文火炖得香酥软烂。吃进嘴里,柔软弹牙的皮、入口即化的油、饱满多汁的肉混合在一起,唇齿留香,让人吃了还想再吃。
但毕竟是当客人的,也不好意思逮住一个菜多夹,她只伸了一筷子,就克制住了自己的欲望,看着那锅红烧肉,啃着离她最近的土豆。
坐她身边的江怀玉看了一眼,借着和旁边人说话的空当,顺势夹了两大块,自然而然地放在了她碗里。
感动啊,家人。
林挽东眼泪汪汪地夹起肉,把肉汁在米饭上沾记下,然后才心满意足地把肉塞到嘴里吃掉,眯着眼睛幸福地笑着。
江怀玉用余光瞟了她一眼,觉得她像只吃到喜欢食物的小狐狸,唇角也不自觉地跟着上扬。
“来,我也敬您一杯,您是什么方面的大夫啊?”
柴二叔端着酒杯,直直地走向江怀玉,攀谈起来,看也不看其他几个附近的女生。
林挽东被无视得很彻底,但她也乐得自在,一边吃着饭,一边观察着周围的人。
柴老爷拉着张小宝说话,柴少爷逗弄着远房亲戚家的小姑娘,其他人也在各自吃饭、交谈,一派其乐融融的景象。
不对!
林挽东看着坐在不远处的邱媛,突然反应过来。
方伟恒去哪儿了?!
她迅速回忆着,他们确实是十二个人一起进的宴会厅,刚才看饭的时候,也看到了方伟恒让邱媛给他夹菜。
那他这会儿去哪儿了?!
“老爷——”
一个声音从外面远远地传过来,喊话的人也在向这边奔跑。
“老爷,不好了——”
来人是一个短打扮的小厮,他跌跌撞撞地跑进来,险些被门槛拌一个跟头。
柴老爷脸色一沉,放下酒杯,沉声问道:
“怎么回事?当着客人面,成何体统!”
小厮脸色惨白,满脸的惊恐,指着苍阳湖的方向,颤抖着说道:
“死,死人了……”
死人了?!
林挽东身子一僵,顿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江怀玉看到她不自然的僵硬,便把手搭在了她肩膀上,轻轻拍了拍,想要安抚她紧张的情绪。
她的手在桌子上点点,然后指了指邱媛的方向。江怀玉顺着看去,手也不自觉得一紧。
柴老爷站起身,眉头紧紧皱起,说道:
“说清楚,怎么回事?”
小厮哭丧着脸,颤颤巍巍地说道:
“有,有个客人,淹死在湖里了……”
“咣当。”
林挽东顺着声音看去,看到邱媛一脸空白,手里的碗已经摔在了地上。
“这……这……”
一时间,柴老爷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虽然这些人都是他花钱雇来了,但总归算是府里的客人,这死在了他府里,追究起来,还是要承担责任的。
也顾不上说那么多了,一行人浩浩荡荡,步履匆匆地往苍阳湖走去。
方伟恒的尸体已经被胆子大的小厮拉了上来,周边围着一群人,都远远地看着,不敢上前。
江怀玉快步走上前,拨开人群,低头检查起他的尸体。
方伟恒脸色青白,双眼紧闭,脸上还有些残余的白色颜料,身上穿着一袭并不合身的戏袍,平躺在地上,显然已经死了一会儿了。
这里显然不是检查尸体,讨论案情的好地方。
张小宝对柴老爷行了个半礼,说道:
“老爷,我们这位兄弟……唉,您看能不能给我们拨一个空院子,好好检查一下,和他道个别。”
现在对于张小宝的请求,柴老爷是百依百顺,莫敢不从。他挥手叫来刘管家准备院落,然后让小厮们准备一辆板车,把方伟恒的尸体送过去。
当小厮推着板车经过的时候,林挽东看到柴少爷原本肃穆的脸色骤变,先是涨得通红,而后又变得苍白,嘴唇也失去了血色。
看来,少爷是知道他怎么死的,为什么死的。
林挽东看了一眼尸体上的戏袍,再结合少爷的病,心中有了一些猜测。
临时借用的小院里,方伟恒的尸体被放在屋里。
毕竟是同伴的尸体,大家都不太敢看,几个人借口安慰邱媛溜了,剩下的也都在院门外等待结果。
只有张小宝和林挽东在院子里等候,屋内江怀玉为他做了一个简单的尸检。
“他穿着女式的戏服,很不合身,没有挣扎的痕迹,但分辨不出来是生前套上的,还是死后再穿的。”
“他脸上应该原本画了妆,就是那天咱们在戏楼里,看到过的那种粉质,用了白色、粉色和黛色,按照戏服推断,应该也是一个女式妆容。只是在水里泡了一会儿,被冲掉了,只剩下一点残余。”
林挽东站在门外,听着他的论断,沉吟半晌,说道:
“你看看他的眉心、耳后和后颈处,有没有黑色的印记。”
江怀玉闻言,细细去检查了一番,边看边说道:
“眉心没有,只是有点发青;耳后有一个黑色的小点,分不清是痣还是印记;后颈处……”
林挽东没听到回音,从门口探头往里看,有些担忧地问道:
“怎么样了?”
江怀玉有些震惊地看着尸体,被林挽东叫了一声,才回过神来,说道:
“小神仙,你过来看看,是这个印记吗?”
林挽东顾不得害怕,快步走了进去,就看见尸体的后颈上,有一片黑色的纹路,顺着血管的蔓延。
“是,就是这个。”
张小宝也走进来,远远看了一眼印记,好奇地问道:
“这个印记是有什么特殊含义吗?”
“这是鬼印。”
林挽东神情严肃地说道。
鬼印,顾名思义,是鬼的印记,一般会出现在被鬼控制过的人身上,是一种特殊的烙印。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柴府里的鬼,就是与戏曲有关。”
“柴少爷每天晚上去湖心唱戏,很有可能就是被这只鬼控制了。”
“而方伟恒,他砸了戏楼,惹怒了这只鬼,所以今天找到机会,控制着他,给他化妆穿衣,可能还唱了一段戏,然后才把他淹死的。”
不知为何,在林挽东说这段话的时候,江怀玉和张小宝的脑子里,浮现出这样一幅画面。
方伟恒的身体,被一只女鬼控制着,坐在梳妆台前。他惊恐地看着自己的手,熟练地打开妆匣,调和妆粉,然后用细细的毛笔,一点点在自己的脸上勾描,把他变得面目全非。
随后,那粗糙笨拙的手,做出一个优美的手势,轻轻拂过衣柜里的行头,挑出一件来,为自己穿上,但又因为不合身,显得十分滑稽。
最后,他对着镜子,一边婀娜多姿地跳着,一边婉转缠绵地唱着。一曲终了,再走到湖边,轻轻一跃……
嘶——
张小宝搓了搓手臂,觉得这房间里的空气都冷了几分。
“那他今天离席干什么去了呢?怎么会这么久都没人发现?”
江怀玉若有所思地说道。
“那就只能问问邱媛了。”
说起这个,林挽东脑袋里灵光一现,继续说道:
“刚才小厮进门说,有个客人死了,正常人应该先看一眼都有谁不在,再去推论。而邱媛当时就把碗摔了,除非她知道方伟恒去做危险的事情,或者一定会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