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三人回到客院的时候，邱媛已经停止了哭泣。
整个人呆滞地坐在那里，旁边张跃和俞明丽一左一右地扶着她，不断轻声安慰着。
林挽东走到她的面前，弯下腰，直视着她的眼睛，问道：
“邱媛，你还好吗？”
邱媛神色一动，眼睛开始聚焦，盯着她看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道：
“他……方伟恒……痛苦吗？”
这句话很有意思，很像是那些激情杀人后，又有些后悔的女性问出来的问题。
林挽东脸上没有一丝笑意和温柔，眼神中带着凌厉和敏锐的探究，毫不留情地说道：
“很痛苦，非常痛苦。他害怕、惊慌、恐惧，被淹死的时候，湖水从比鼻子和嘴巴灌进肺里，他想呼吸，但是吸进去的只有水，最后在痛苦和绝望中窒息而死。”
邱媛呜咽一声，用双手捂住了脸，整个人缩成一团，颤抖着无声哀嚎。
这下，连情商不高的俞明丽都有些不满了，有些责怪地瞪了林挽东一眼，赶紧拍了拍邱媛的后背。
林挽东站直了身体，和张跃换了个位置，坐在了邱媛的旁边，扶着她的身体，轻声说道：
“你是知道怎么回事的，对吗？”
邱媛的手从脸上拿下来，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她用手背一抹泪水，直勾勾地盯着她问道：
“你什么意思？！你到底要问什么？！”
林挽东缓下神色，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温声说道：
“我知道，你不是凶手，没有对他下手。只是，我们现在在这里，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我需要知道方伟恒那段时间去干什么了，去了多久。”
邱媛看着她，没有说话，但脸上挣扎的神色，显示出她的思维正在做着激烈的斗争。
林挽东趁胜追击，一边观察着她脸上的变化，一边说道：
“他平时那么对你，你怎么报复都不过分，更何况你还没有动手，没有人能谴责你。”
听到这话，邱媛的内心松动了，她垂着脑袋，思索半天才说道：
“他和我说……要去湖心的戏台看看。如果像你们说的那样，真的有鬼，那鬼肯定在那儿。我劝过他，他不听，我也不知道，最后他是不是真的去了那里……”
林挽东温柔地顺顺她的脊背，再次重复了一遍，她第一个问题：
“你是知道怎么回事的，对吗？”
邱媛垂着脑袋，泪眼婆娑地点点头，说道：
“我知道……”
“昨天我在戏楼里，看到了一张照片，是柴少爷和一个戏子的合影，我刚想递给……他就把照片撕了。”
“今天你们说有鬼，我就想着，按照推理小说的套路，那个戏子恐怕就是鬼了。我和他一说，他就要去湖心戏台看，拦都拦不住……”
林挽东长出了一口气，看着她沮丧愧疚的模样，还是说道：
“你知道他不会甘居人下，知道这件事就一定会冒进查探。如果戏子就是鬼，那砸了戏楼的他，一定不会有好下场。你既没有阻拦，也没有陪他一起，只是暗中推动了一把，加速了他的死亡。”
听到这个指控，邱媛一下窜了起来，双眼赤红地盯着她，自暴自弃地吼道：
“没错！就是这样！”
“他家借给我的钱，我都已经用奖学金还清了，还不行！逼着我给他家当儿媳妇，才能偿还这份恩情！”
“我和他在一起已经五年了！他对我没有一点尊重，天天非打即骂，必须呼之即来，否则就要去学校曝光我是个白眼狼！”
“就算到了这里，昨天他怕戏楼里有脏东西，非要我一个人去里面探路！等了半个小时，看我安然无恙才进去！”
“昨天你也看到了，他拿花瓶砸我，用道具长枪打我！”
“到底是凭什么啊？！钱我已经还清了，恩情我也会还的！”
“他凭什么这么对我？！”
“我没想让他死，只是他惹怒了鬼，鬼把他杀了而已！”
颠三倒四地吼完这一切，她像是被抽掉了所有的力气，整个人瘫软在地，眼泪一滴一滴地落在地上，氤氲出一片小水渍。
俞明丽泪眼婆娑地走过去，心疼地把她抱在怀里，一边轻轻拍着，一边安慰着：
“不赖你，不赖你……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不赖你……”
张跃站在旁边，一脸义愤填膺地看向林挽东，愤怒地问道：
“那个孙子还打女人？！你怎么不早说啊，早说，我昨天就揍他了！”
“昨天我已经揍过了，踹了一脚，打了十几拳。”
林挽东轻描淡写地说完自己的功绩，走到邱媛身边蹲下，温声说道：
“君子论迹不论心，不管你是怎么想的，但只是提了一句线索，并没有教唆他去，而且你劝也劝了，拦也拦了，已经仁至义尽，后果需要他自己承担。”
她顿了顿，用只有她们四个能听见的声音说道：
“邱媛，他已经死了，从今往后，再也没有人能用恩情绑架你，殴打你。恭喜你，你自由了。”
这是独属于女性的祝福，祝邱媛摆脱枷锁后，获得久违的自由。
林挽东站起身子，不再理会屋内的种种，向屋外走去。
江怀玉和张小宝正在门外等她，这是这几天里，他俩第二次等她了。
林挽东走上前，低声说道：
“邱媛说，在戏楼里见过一张少爷和戏子的合影，怀疑戏子就是那只鬼，方伟恒说他要去湖心戏台调查。”
“看来，还是得去湖心戏台走一趟。”
江怀玉皱起眉头，他总觉得那座戏台很是诡异，一点都不想拉着二位好友涉险，可事到如今，不去是不行了。
“今天天色不早了，明天跟刘管家借条船再去吧。”
“也行，那今天晚上，咱们再去柴少爷的院子看看。”
三个人密谋着，晚上到底如何突袭少爷的院落，又是如何把门放哨。
夜幕降临，三个鬼鬼祟祟的身影从客院闪出，避开行色匆匆赶路的柴府佣人们，藏在了柴少爷院子的不远处，盯着那紧紧关上的院门。
“咚咚咚——”
院子里的西洋钟敲了十一下，亥时已过，子时到了。
三个人拥挤地躲在角落里，和小时候玩捉迷藏的时候一样，江怀玉探头向外看着，林挽东和张小宝捂住嘴，让自己不笑出声。
对此，江怀玉表示万分无奈，这俩人都藏不住一点事儿，每次找个好地方藏好，都会忍不住笑出声，就连长大后的现在，也毫不例外。
不知道过了多久，柴少爷院子的门被打开，少爷从里面走出来。
夜色太深，江怀玉看不清他的表情和动作，只看到他绕了一条小路，不知往何处去了。
他一招手，三个人同时起身，轻手轻脚地往他的院子里窜过去。
张小宝在门口的地方守着放哨，林挽东和江怀玉则是进了他的房间，借着皎洁的月光搜查起来。
衣柜里没有戏服，pas。
书柜里，都是拉丁文的书，看不懂，pas。
床头柜……
林挽东觉得，翻人家房间就已经很不道德了，再翻床头柜，就太过分了。可是，为了她的小命儿着想，只得对不住他了。
她拉开抽屉，拨开一些杂物，在最深处发现了一张照片。
照片上是柴少爷和一个戏子，两个人亲密地依偎在一起，看上去感情很好。照片背景就是这个院落，仔细分辨，应该是西北角那间锁着的房间门口。
或许是总被少爷拿出来观看的缘故，照片的边缘被摩挲得有些破损，但是人像上还是干净清晰的。
照片的背面有两句话：
“纵留虞姬魂一缕，一缕魂也为霸王歌。生死与君长厮守，此请万古不消磨。——颜清绝笔”
这时，窗外也传来幽幽的唱戏声，又是一曲凄美绝望的《霸王别姬》。
“悲风万里从天落，英雄一叹动山和。”
“识途老马知凶厄，此去末路已无多。”
“眉梢休把愁云锁，眼角莫教泪滂沱。”
“纵留虞姬魂一缕，一缕魂也为霸王歌。”
“生死与君长厮守，此请万古不消磨。”
前两日，这戏曲听在林挽东耳朵里，是惊悚恐怖的，但今日听来，莫名觉得有些心酸。
一曲已毕，柴少爷就快回来了。
她把照片放回原处，招呼着江怀玉一起躲了出去。
他们三人再次躲回了刚才那个墙角，刚刚躲好，就看到柴少爷由远至近，迈着小碎步，走了过来。
他们面面相觑，都没有想到，少爷使用了什么方法，才能这么快就从湖心返回来。
这苍阳湖的面积，那可不算是小，划船还得划一刻钟呢，柴少爷莫非是会轻功水上漂，直接从湖心飞过来不成？
可惜，有再多的猜测，都没办法在短时间内，得到证实。
不过，这一晚的蹲守，还是十分有收获的。
按照照片背后的绝笔来看，颜清就是那位戏子，很有可能是少爷院子里，西北角房间的主人，和少爷有很亲密的关系。
至于那两句话，那是《霸王别姬》里，虞姬对楚霸王连绵不绝，却又在家国面前，折戟沉沙的爱意。
如果用这句话当绝笔，恐怕那位颜清颜老板，也死在了家国大义之上。
那少爷，又扮演了什么角色呢？
这柴府里的鬼，就是颜清吗？
如果他们两个至死不渝地相爱着，那颜清为什么又会停留在这里，附身少爷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