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的冬天很冷，天地间一股冷气像是想要把世界冻住，但就算再冷，这个城市也不怎么下雪。
章书遥关掉天气预报收起手机，朝双手哈了口气。热腾腾的白雾围着手一暖，但很快凝固成水珠附在手上，风一吹，好不容易升起来的一点温度就又降了回去。
她把手揣进兜里，隔着厚厚的衣服轻缓地揉着肚子。
这天气……真冷。
“阿姨，一份煎饼果子不要生菜不要葱不要沙拉酱……麻烦了，谢谢。”
少女声音清甜，悦耳又有礼貌，煎饼摊阿姨在百忙之中抽空抬头看了一眼。
少女看起来很怕冷，把自己裹得像个球，厚实的围巾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灵动的墨眸。
“好嘞。”阿姨手脚伶俐地做好煎饼，“六块，拿好了。”
章书遥挣扎良久，还是抽出手在瑟瑟冷风中掏出铁一般冰冷的手机付了账。
迅速将热乎的煎饼捧在手里后，章书遥长吁一口气。
活过来了。
十七中门口有许多买早点的小摊，章书遥从穿着同样校服的学生们中间走过，到处熙熙攘攘，热雾弥漫，很是热闹。
进了学校，周围却都安静了下来，清早的校园安静宽阔，章书遥也不自觉放轻了脚步。
十七中财大气粗，教学楼成回字形，占地面积超大，高二十一个班都在四层，上了四楼，章书遥更是放轻了步伐。
高二艺术班是十一班，要去就得经过全年级大半的班级，其中包括传说不断学霸云集的重点班。
万一章书遥走路声音太大打扰到某位埋头苦学的同学就罪过了。
刚走进教室，章书遥就感觉到了腹部的异样。
完了，开始疼了。
她匆匆走到座位，放下书包拿起水杯就往外走。
走廊上一个人也没有，寂静冷清，饮水机所在的走廊末尾采光不太好，看起来阴暗暗的。
隔着老远，章书遥就看见饮水机前还站了一个女孩，高高瘦瘦，大冷天却看起来穿的并不多，校服外套甚至能看出垂坠感。
女孩站在饮水机热水前拧着保温杯的杯盖，章书遥的角度只能看到女孩的侧脸。
只看侧脸，也狠狠惊艳了章书遥。
半长的黑发简单扎起马尾，露出白净的脖子，女孩长得有点中性，脸部线条非常流畅，下巴略尖，薄唇淡色，鼻梁高挺，低垂着眼眸，气质独一份的清冷如霜。
哇，好帅的女孩。
身为美术生的下意识反应，便是在脑子里给她起型。
章书遥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才打开水杯放在冷水下。
章书遥天生有些体寒，一到冷天便手脚冰凉，穿多少都没有用，为了拿得起画笔，章书遥已经习惯了冬天也带着塑料杯打热水暖手。
章书遥家里人从小教她说，不要直接往塑料杯里倒热水，塑料容易被烫坏。
于是她也养成了用塑料杯打热水之前先用冷水铺一层低的习惯。
杯子拧开，章书遥伸手放在冷水管下，衣服拉扯，袖口露出一节纤细的手腕。
女孩也正好放好水杯，抬手按下热水按钮。
原本应该成股的水流在管口炸开，热气四散，滚烫的热水乱射，溅在了章书遥手上。
“啊！”章书遥躲闪不及，只觉得右手刺痛，当下心里一惊。
这可是用来画画的手。
本能地缩回手，带动没放稳的塑料杯摇晃着掉了下来，冷水泼了一地，噼里啪啦的声响久久在寂静的走廊里回响。
女孩手疾眼快关上热水按钮，回头看到章书遥傻傻的站在原地，扯了下她的袖子。
“被烫到了冲会冷水。”
语气冷淡，听不出半点歉意。
女孩面无表情，看起来很冷漠的样子。
手接触到冷水，指尖微颤，往回缩了缩。
“我……我现在不太好碰凉水。”章书遥怯生生的回答。
声音一小，隔着围巾更显得软软糯糯的，又因为被烫得生疼，湿着的双眼水润又漂亮，望向女孩的目光不自觉带了些许委屈，像只受了欺负的小奶猫。
少女抬眼看了一眼，很快收回视线。
她蹲下身捡起章书遥的杯子，被子里剩余的水顺着杯身上摔出来的裂缝滴下来。
女孩动作一顿，很快起身。
“去医务室。”她关了冷水，把杯子递还给章书遥，语气毫无起伏。
凉如寒水的目光刚和章书遥对上就很快离开，她拿起自己的保温杯转身就走。
好冷漠……
章书遥站在原地有些无措。
她从小生活在父母长辈的照顾下，很少受伤，遇到这种情况也下意识头脑空白。
她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要去医务室把手处理一下。
她将破了的杯子顺手扔进了饮水机旁的垃圾桶，握了握在风中吹的有些凉的手，揣进怀里走下楼。
清晨天还不太亮，医务室的白炽灯还开着，章书遥进去的时候，校医还在办公桌前看书。
见章书遥敲门进来，她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有些意外：“怎么了？”
章书遥伸手示意：“四楼的饮水机坏了，我被热水烫到了。”
右手手背到手腕上很大一片红色，在白皙的皮肤上非常显眼。
“烫的有点狠哦。”校医捧起章书遥的手看了看，转身在放满瓶瓶罐罐的柜子上翻找着烫伤膏。
“小同学你现在那边座位上坐一下好不好？”
章书遥刚在椅子上坐下，就明显感受到了腹部传来的刺痛感。
一瞬的刺痛疼的章书遥弯下腰，随后又变成绵绵的隐痛。
忽略不了更不给个痛快，更折磨人。
章书遥轻轻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去。
咚、咚。
两声敲门声响起，门被推开。
寒风呼啸着席卷了医务室的暖气，章书遥又往椅子里缩了缩。
下一秒，眼前就出现一个打满了水的水杯。
蓝色的半透明杯身上贴着老旧的喜羊羊贴纸，幼稚的让人忍不住发笑，实在不像是十七十八岁少年们会带到学校的东西。
拿着水杯的手指细长，轻扣在杯身上，手型赏心悦目，只是看起来缺乏保养，略显粗糙。
顺着手向上看——
是那个女孩。
她对上章书遥的视线，无言撇开目光，递着水杯的手没动。
章书遥长这么大没跟这样看起来不好相处的人打过交道，她畏缩着伸出左手：“谢谢……”
入手的水杯是微烫的温度，热量像是能从手心一直传递到腹部。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总感觉腹部的疼痛被抚平了一点。
“这个是你朋友吗？”校医取了烫伤膏，看到女孩顺口问了一句。
“啊，不……”章书遥话没说完，就被门打开的声音打断了。
“肖沐棠，来帮忙处理一下。”进门的女人看样子是个老师，拎着两少年风风火火的闯了进来。
两个少年估计是高一的，看起来像是刚打了架，这个嘴角有淤青，那个手臂挂了彩。
高一的学弟们，这么有活力吗？
一大清早就打架？
肖校医看起来也很惊讶，她把烫伤膏递给章书遥：“麻烦小同学自己擦下药，让你朋友帮你也可以。”
然后她就急忙去给那两个少年处理伤口了。
行吧。
章书遥把水杯放在怀里，边去拧烫伤膏的盖子。
右手一动就扯着有点疼，又因为碰了冷水吹了风，实在没有力气拧开盖子。章书遥试了好几次都失败了，最后只能向女孩投去求助的目光。
女孩皱了皱眉，似有些不耐烦，但还是接过药膏拧开盖子。
“谢谢。”这个女孩看起来又冷又凶，还很不耐烦的样子，章书遥有点怕她了。
初见时的惊艳早就已经被抛至脑后，难道漂亮的女孩子脾气都很大吗？
章书瑶取了一点药膏涂抹在右手手背上，慢慢地推开。
仔细地涂匀后，章书遥尽力将药膏拧好放在桌子上：“肖老师，我先走啦。”
“好。”肖沐棠头也不回地应了声。
抱着水杯站起来，章书遥才发现女孩一直站在旁边还没走。
”那个……水杯还你？”章书遥试探着问道。
女孩扫了章书遥一眼，摇摇头，转身走出了医务室。
章书遥一头雾水，半天都没搞清楚这女孩是什么意思。
跟着出去，她走在女孩后面几步远的地方，一直晃晃悠悠上了四楼。
然后章书遥就看着女孩走进了那个传说中卷生卷死丧尽天良除了学习什么都不知道的一班。
这个女孩子，是一班的？！
哇，传说中的大学霸。
十七中是江城的市重点高中，十七中的一本率高达98%，重点班的学霸们更是目标直接定在清北的，分数之高是章书遥不可高攀的程度。
章书遥的成绩放在美术班都算不上好，她能上十七中都是因为初中时就走的美术路线，并且在艺考中取得了很高的分数。
而上了高中，学习就更加吃力，她的美术老师每次都语重心长的劝导她：“你的美术上重点美院完全没问题，就是文化分，太低了。”
然后重重叹一口气。
但章书遥也努力过，然后更清楚的意识到，自己不是学习的料。
回到十一班，水杯的温度已经渐渐冷却下来。
腹部的疼痛也稳定下来，她把水杯放进桌子抽屉，刚好摸到了一个厚厚的笔记本。
轻雾渐散，阳光从云层中洒下来，教室里同学渐渐多起来，聊天打闹，活泼热闹。
章书遥将手搭在笔记本上，脑子里回想起女孩的模样。
她站在阴暗的走廊末尾，低垂着眼眸，几缕黑发垂下遮掩在额前，清冷又寂寞，像是暗夜中悄然绽放的昙花。
章书遥以前在小姨家借住的时候，为了看一眼传说中的月下美人从晚上七点在昙花面前蹲到凌晨一点，才终于看到了传说中的昙花一现。
洁白孤傲，如冰一般剔透。
在看到女孩的第一眼，章书遥就想起了当年自己迷糊着看到半夜开放的昙花时的惊艳。
虽说那个女孩看起来也很不好相处的样子，但她的气质是真的像。
美到……艺术班绘画小天才愿意把她画在自己非常宝贝的笔记本上。
她一边想着，一边翻开笔记本。
笔记本上满满当当都是少女随手的涂鸦，铅笔中性笔圆珠笔什么类型的笔画的画都有，除了人物植物动物的特写，每隔几页甚至还会有几格心血来潮的小短漫。
翻开新的一页空白，活动了下右手，她握起铅笔，开始在笔记本上画下第一笔铅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