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书遥半弯着腰任由幺幺拉着她往里走。
画室倒是难得的没有学生，但依旧有些乱，画笔颜料随意散落在桌上。
画室正中央摆了一圈画架，画的都是同一副光景，群山远黛作为背景，阳光下金灿灿的湖面漾起微波，几只白鹭舒展着羽翼掠过湖面。
陈雨站在几幅画前端详着画上的细节，章书遥走到面前了她才发觉。
“书遥来啦？快来看看你学弟学妹们的学生。”陈雨年近四十，脸上已出现了不少细纹，但望向画时眼里闪烁着的亮光让她看起来年轻活泼不少。
“今天难得出了次太阳，我想着这个天气不去写生太可惜了，就临时把他们叫上去了趟东湖。”
“虽然他们都没有多高的天赋，但他们对绘画的热爱足以弥补这一点。”陈雨牵过扯着章书遥校服衣角的幺幺，哄着她去和门口的小伙伴玩，然后揽过章书遥的肩指着画给她看。
陈雨是章书遥母亲的高中闺蜜，更是艺术上的知己，她与章书遥母亲同样都是艺考生，后来一个去了北京的舞蹈学院，成了国家剧院著名的舞蹈演员，一个去了上海的美术学院，作为美术界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
后来，经历了数年人生波折的陈雨带着四个月的身孕孤身回到江城，将幼时的老屋改成了画室，在这大城市的偏僻巷陌深处过上了安稳平静的生活。
各种曲折是陈雨心底的一道陈旧的疤，章书遥很小的时候便懂事的明白那不是可以触碰的东西。
她和陈雨聊了好一会儿，最后又一起收拾了画室，整理画笔的时候，章书遥意外发现了桌上一沓彩色的宣传单。
章书遥好奇的端详着上面的内容：“陈姨，这个是咱们画室的宣传单吗？我以前从来没有见过。”
陈雨把一盒盒颜料摞好，瞥了一眼章书遥手上的传单：“对。”
“这么说来，”陈雨不怀好意的笑起来，把手搭在章书遥肩上，“你今天难得这么早放学，来帮陈姨去给隔壁初中的孩子发传单吧！”
“初中到现在都还没放学吗？”章书遥还没搞清楚情况就被陈雨推到画室外。
“对呀，现在初中的孩子放学可晚了，遥遥你帮陈姨这个忙，回头我请你喝奶茶。”
等回过神来，章书遥已经被哄着抱着传单向隔壁那条街上的初中走去了。
月芳街隔壁那条街有着和它一样的文雅名字，叫星晴街，也和月芳街有着如出一辙的老建筑和四通八达的小巷小路。
所幸星晴初中不难找，被两边楼房所挤压到不足三米宽的大门坐落在四通八达的小路中央共同的交集处，就连章书遥这样的路痴都能在乱七八糟拐来拐去后碰巧走到了岔路口。
冬天的夜黑的早，不过六点，天色就已暗淡到看不清人，尽管大门开了大灯，刺眼的光线所起到的作用也仅仅是晃的人眼睛疼。
正好是初中放学的时候，成群穿着校服的学生从学校出来涌入家长和小摊小贩的人流中。
章书遥长这么大没发过传单，自然不免觉出些兴奋，她逆着人流走近校门，才准备正式开始工作。
然后就卡住了。
面前人来人往，章书遥无数次鼓起勇气，但把传单捏出痕迹了也没敢把它递出去。
啊……难道她社恐而不自知吗？
但是好不容易有次机会不体验一下好可惜呀。
章书遥深深叹了口气，有些犯难。
不能就这么站着呀。
腿已经开始觉得有些冷了，章书遥跺了跺脚，向路边角落走了点，为星晴初中拥挤又狭小的放学路让出一点缝隙来。
白光实在刺眼，章书遥低下头揉了揉有些干涩的眼睛，周围人群嘈杂，吵得人头疼。
“滴——”
明黄光线晃过来，章书遥下意识一闭眼，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她就被人一把拉到旁边去。
哗啦。
几张传单脱手飞了出去。
章书遥踉跄了一下，急忙把胸前传单抱紧，等稀里糊涂的站好，她一抬头，就见自己被护在一个单薄纤瘦的身影后。
那紫色校服的颜色太过熟悉，章书遥惊讶的瞪大眼。
一周内偶遇三次，章书遥现在仅凭背影就可以把她认出来了。
在这儿都能遇到白莫离，她们的缘分是不是也太深了点！
“这本来就窄，你冒得事杵着里搞莫斯？长双眼睛不晓得看路，不晓得看车？早知道就干脆撞上克擂死算了……”
谩骂声像是要盖过半条街的吵闹，章书遥听得直皱眉，她从白莫离身后探出脑袋，向前面望去。
原本章书遥站的那个还算拥挤的位置现在已经空出了一块，周围的人都自觉绕过这里，在空出的那块地方中间，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骑着电动车指着章书遥破口大骂。
电动车后面坐着个瘦小的姑娘，剪着齐下巴的短发，看起来还没有魁梧的男子三分之一大，像是不堪周围人对他们的指指点点和异样眼光，头埋的很低，她怯怯地扯了扯中年男人的衣摆。
“爸爸，别说了，走吧……”
声音微弱的几不可闻，似乎呼吸声都能盖过的声音却一下就被中年男人捕捉住，于是炮火立刻就转移了对象。
“你还有脸说，要不是接你放学我至于多这么多事吗？现在你还帮着别人是吧，跟你那吃里扒外的妈一样生得贱，当年晓得是个姑娘的时候就不该生，都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章书瑶忍不住了，真准备前去制止男人，就见白莫离先一步走上前。
然后一拳打在男人脸上。
再之后发生了什么事章书瑶就记不清了，只记得拥挤的人群、混乱的街道、疯狂的尖叫、警车的红蓝灯光，交织缠绕像一整盘泼在水里的颜料，她将身体不断颤抖的小女孩拉下倒下的车护在怀里，拍着她的背不知道安慰的是她还是自己。
回过神来她已经坐在了警察局，手里握着一杯女警给的热水。
“咔哒。”
章书瑶慢半拍抬起头，看见从里边房间出来的白莫离，两相无言。
白莫离一向扎起的高马尾此时已经被扯散，看得出来被她理过，但还是很乱，鼻梁上两道擦伤和嘴角的淤青放在她冷白的皮肤上更显触目惊心，但她自己好像一点也不在意一样，走过来站在章书瑶面前。
“走吧。”
章书瑶慢慢跟在白莫离身后，捧着塑料杯的手还发着抖，直到走出警察局很久之后，心中的害怕才渐渐平静。
夜里的街几乎无人，路光将两人一前一后的身影拉的很长，章书瑶望着影子发呆，发觉前面的影子突然停了下来。
“你……”
“还怕吗？”白莫离问。
章书瑶摇摇头。
白莫离望着面前这个比自己矮了快有半个头的女孩子，抬起手。
章书瑶下意识躲了一下。
伸在半空中的手停住，白莫离抿紧唇，搓了搓指尖，最终还是把手放了下来。
“你眼角有泪。”
章书瑶下意识擦了一下，抹了一手湿润。
再看向白莫离，那个一向很凶的女孩避开了她的视线，脸上头一次不再是冷漠的神情，而是有些……无措。
她时不时瞥一眼章书瑶，像是还有什么事想问，但犹豫着说不出口。
章书瑶好像读懂了她的沉默，她走上前，扯了扯白莫离的袖子。
“刚刚躲你，不是故意的。”她抬头看着白莫离的眼睛，解释道，“没有怕你的意思，如果你想问的是这个的话。”
脸色依旧苍白的女孩子努力的向她露出一个笑：“别担心。”
白莫离一愣，垂在身侧一直握紧的手舒展开来。
她有些不敢看章书瑶眼里明亮的光，转过身走入黑暗。
“走吧，我送你回家。”
章书瑶亦步亦趋的跟着白莫离，觉得黑夜里的沉默有些吓人，便主动提起话题。
“白莫离，你当时怎么……”说到一半，章书瑶觉得这个话题不太好，便临时换了个，“你当时怎么在那里呀？”
“好神奇哦，在这里都能遇见你。”
“我原本打算去做家教。”白莫离回答言简意赅，“我住在那附近，那个初中是离家最近的学校。”
家教？
章书瑶吃惊的将视线从影子上离开，看着白莫离的背影。
白莫离为什么要去做家教？
章书瑶模模糊糊想起上次她跟自己说过的“没有手机”，有了猜想。
她……难道家境不好？
“那你找到了吗？”章书瑶抑制住自己旺盛的好奇心，没有过多询问关于家境的问题。
“没。”
一个字飘飘忽忽的传进章书瑶耳朵里，她心里一动，突然有了一个想法。
“那……”章书瑶跑快几步，与白莫离并肩站着，迎上白莫离带着淡淡疑问的眼，章书瑶提议道，“如果你不介意，来给我当家教吧！”
白莫离还没回答，章书瑶就生怕她不同意，哀求道：“求求了大学霸，我的文化分太低了，要这么高考我会考不上好美院的，你给我补习，时间你定价格好说，工作环境绝对包你满意……”
白莫离一皱眉，章书瑶就噤了声，结果她只是拉着章书瑶避过一个章书瑶没注意到的小坑，然后眉头就舒展了。
“所以……”
“可以。”
章书瑶眼睛亮起来：“太好了！”
有白莫离给她补习，她已经能看到一线美院向她敞开的大门了。
章书瑶开开心心蹦哒到白莫离前面，一见漆黑不见前路的小巷，心生畏惧，又乖乖的跑回来跟在白莫离身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