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中十一年正月。
长安城锣鼓喧嚣，迎亲的队伍从城西的钟鼓楼排到宋府大门口。人声、鞭炮声此起彼伏。
待木门再次被合上，屋内才彻底静了下来。
宋予然看了沈韵一眼，一时只余下她二人，宋予然难免有些尴尬，她摸着自己的食指坐到桌前剥开一颗喜糖塞到了嘴里。
“你吃吗？”宋予然开口。
“不吃。”沈韵淡淡回答。
“好吧。”宋予然尴尬的咯嘣咬碎糖咽下，复剥开一颗丢进嘴里。她撑着下巴道，“你好像一点都不惊讶？”
早知道宋星竹那小子不敢来吗？
“为什么要惊讶？”沈韵反问，“就算今日同沈韵拜堂的不是宋二小姐，宋大小姐也会有法子的不是吗？”沈韵嘴角一弯。
“你很信任阿姐。”宋予然摸了摸下巴，一眨不眨的看着沈韵，“你们之前认识？”
“不认识。”沈韵摇头，“不过，宋府大小姐的为人，长安城人尽皆知。”这并不奇怪。
“也是。”宋予然点头，“阿姐就是这性子，操心的命。要是我，今日那老头子倒地，我才不会那么麻烦。”
“哦？那不知宋二小姐有何高见？”沈韵嘴角微扬。
“沈姑娘这话说的……”她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宋予然双臂枕头，将坐着的椅子晃得哒哒响，生动形象的演示了一遍什么叫“坐没坐相”。
宋予然心直口快，“不过是直接取消这场荒谬的亲事罢了。”
此话一落，空气瞬间都安静了，偌大的屋内只余得碳火烧裂的噼啪声。宋予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有些懊悔的咬了咬舌尖。
然而话已出口，就像泼出去的水，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沈韵静了半刻才再次出声，“不愧是宋二小姐。”
这话，到底是夸她还是贬她啊？宋予然摸了摸鼻子，她清咳了两声跳过这个话题。
视线再次落到沈韵身上，宋予然盯着沈韵，不知为何，她总觉得沈韵的视线透过红盖头在看自己。这种感觉让宋予然有些局促。
不公平。
宋予然起身走近，她双手背后弯腰凑近沈韵，嬉笑道，“沈姑娘今夜便打算这么坐下去吗？那老头一时半会儿是醒不了了，不如早些洗洗睡吧，明个儿……”
宋予然直起腰，慵懒的打了一个哈欠，“可是还有三房妾室等着你呢！她说罢便欲转身，然而步子还没迈开，袖子便被沈韵从后拉住了，“二小姐且慢。”
“沈姑娘有何吩咐？”宋予然有些莫名的回过头。
“多谢。”沈韵咬了咬唇，有些别扭的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随后解释道，“适才在府门。”
想起她那糟心爹干的好事，宋予然便觉得无语，她挥了挥手，“不客气，那老头子摔一下不要紧，你个姑娘家家的，若是摔破了相可就不好了，我这也算是英雄，哦不，美女救美了嘿嘿。”
宋予然自恋的摸了摸自己的脸蛋，旁的不说，她这张脸倒是当真对得起“美女”这个词，不夸白不夸，反正她也不需要立人设什么的。
一来太累，二来心烦。装来装去，戴着面具迎合了旁人最后苦了自己。出力不讨好的事她宋予然打死不干，除非美食交换，倒也可以考虑一二。
沈韵闻言轻笑，她松了手又端坐了回去。
宋予然耸了耸肩，她转身走回桌前，正要拿第三颗糖时，房门被从外敲响，随之便是一个熟悉的声音，“二小姐您在吗？”
“在在在，门没锁，辛夷你进来吧！”宋予然迅速剥开糖纸丢近嘴里。
小丫鬟不过十一二岁的年纪，头一次进新房，小心翼翼的模样让人觉得好笑。她推开门，蹑手蹑脚的将门带上，四下张望了一圈，见屋内只宋予然与沈韵两人，这才松了一口气提着东西走了过去。
“二小姐，这是大小姐让奴婢给您准备的。”辛夷将一个檀木盒子放在了桌上，她打开第一层盖子，从里面取出一盘豆沙糕。
接着又打开第二层，是宋叶清从苏大夫那讨的金疮药，以及一小块纱布，该是用来处理伤口的。
“豆沙糕！”宋予然见着糕点便走不动道，不等辛夷开口便伸手捏了一块塞到嘴里。
甜甜糯糯的口味顺着舌尖蔓延，让宋予然爱不释手。
“哎呀二小姐，您手上的伤！”见宋予然这狼吐虎咽的模样，辛夷吓了一跳，想起来时大小姐千叮咛万嘱咐的话，一定要让二小姐处理完伤口再吃东西，到头来还是成了废话。
辛夷嘟了嘟嘴，一把抢过食盘往后退一边道，“二小姐！大小姐有令，您得先将伤口处理了方能吃！”
“这点小伤不碍事，也就阿姐操心得紧，过两天便好了。辛夷你快把豆沙糕给我！一天没吃饭，我都快饿死了，都怪那老头！”宋予然说着便要伸手抓。
辛夷躲了几回，奈何身高不及宋予然，没两下便被宋予然钻了空，一把抢回了食盘。
这回宋予然学乖了，抱着食盘离辛夷一丈远，生怕这小丫鬟又趁她不注意抢了去。
“二小姐！”辛夷欲哭无泪，无计可施的待在原地直个跺脚。
宋予然朝辛夷吐了吐舌头，喜滋滋的抱着食盘去了沈韵那，一屁股坐在那人身旁，宋予然将食盘递了过去，“我说，沈姑娘，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糖你不吃，这个总得来几块吧！垫垫肚子，等会你若是饿晕了，阿姐便又得多操心一个。”
宋予然兀自又捏起一块豆沙糕边吃边道，“要我说，这娶亲就是麻烦，新娘子为啥不能吃不能喝的，这不妥妥折磨人吗？你放心吧，那老头子现在昏着，没人说闲话，大胆吃，有事我兜着！再不济，还有阿姐呢！”
宋予然“嘿嘿”笑着。
沈韵透过红盖头看去，眸色忡忡，不知在思索些什么。
宋予然见她半天不动，有些无奈，便激道，“嗐，原是我看走眼了，还以为沈姑娘与旁人不同，不会是那种死板恪守之人。如此这豆沙……哎！”
宋予然话还没说完，沈韵便一把掀开了红盖头，淡然自若看了宋予然一眼，随后捏起一块豆沙糕小口咀嚼着。
雪肤花貌，杏面桃腮。颜如渥丹，灿如春华，姣如秋月。一颦一笑，回顾万千。
“好……好漂亮！”辛夷脱口而出，一双清澈的眸子一眨不眨的盯着沈韵，待她反应过来时忙不迭捂了嘴，“四，四夫人恕罪。”
沈韵抬头看了辛夷一眼，没作声。反倒是将小丫鬟看得羞红了脸。
忒！她这个操心的老爹，当真是会老牛吃嫩草啊！呸！这要搁现代，妥妥的被网络喷子喷死，不过这里不是现代，能娶这么多房小妾，只会让人羡慕。
宋予然心中咂舌，为新娘子可惜。
宋予然回过神，愤然的收回视线，心里暗骂她那个放荡老爹，这不妥妥的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吗？宋予然心里那个郁闷哟，嘴上嚼豆沙糕的动作愈发激烈。
良久才不爽的蹦出一个不雅的词来，“靠！”
“什么？”沈韵闻声看去。
突然被这么个大美人看着，纵然一贯厚颜无耻的宋予然都忍不住心跳加快，她清咳了一声，将剩下的豆沙糕尽数塞到了沈韵手里，从塌上蹿起，“那个什么，时辰不早了，沈姑娘吃完早些歇息吧！辛夷我们走。”
“哎？是二小姐！可是，这……”辛夷愣了一下，见宋予然已经朝着门口去，这才反应过来看向桌上的金疮药。
宋予然回头，“且放这吧，索性我也用不着，拿着还惹眼。”
辛夷想了想，点头没再收拾，转身跟了上去，末了还不忘朝沈韵看一眼。
等在门口的宋予然瞅见自个儿贴身小丫鬟这模样，便觉丢脸，心道若是换了川柏那小子，他要敢这般偷看人家姑娘，她势要打断他的腿。
“辛夷。”宋予然扶额，催促道。
“是二小姐！”辛夷一个激灵，忙收回视线不敢再看，低头麻溜的加快了步子。
待辛夷出了房门，宋予然才趴在门口探出脑袋，眼神飘忽道，“那个沈姑娘待会记得关好门。”说完也不等沈韵回应便“砰——”的一声关了门。
宋予然脸红心跳的拍着胸胸脯，要说她这一个黄花大闺女怎么会穿着喜袍同一个女子拜堂，这就要从半个多时辰前说起了——
今日本是那宋府老爷宋天德大喜之日，宋予然也难得的着得喜庆，她跟在长姐宋叶清和三弟宋星竹身后，埋没在人堆里，显得极为不起眼。
繁琐的喜袍有些不合身，不知是做工问题还是旁的。宋予然难受的拽了拽衣裳，扭动着身子往后退，试图逃离这个荒谬的场面。
“予然。”宋叶清注意到宋予然的小动作，转头有些责备的看去，眼神示意她莫失了礼。
长姐如母，宋叶清对宋予然而言便是如此。自母亲过世后，偌大个宋府便只得长姐宋叶清与同胞而出的宋星竹与她作伴。
宋予然亲爹宋天德是个不着调的，这些年自也没闲着，花街柳巷到处留情。这不，宋予然亲娘走后，这宋府便陆陆续续迎进了三房小妾。
算上今日这位最小的四房，也不过才与宋叶清同岁，着实荒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