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贩收了笑意,垂头收拾摊位,嘴上依旧狡辩道,“我这荷包又岂是能同那些个寻常荷包相提并论的!”
小贩抬头看了兰双儿一眼,“要这姑娘一两银子,已是便宜她了。”笑话,他这可是宫里才有的手艺,只卖一两,岂不是便宜她?小贩嗤了一声,“你若是没眼光,便莫要扰我买卖,哪来回哪儿去!这荷包,我也不送了,爱买不买!”
宋予然头次见这奸商还有如此厚脸皮的,不经气笑了。她垂眸看向那小贩手中荷包,蹙了蹙眉,心道自己都这般说辞了,这人还未有动作,莫不是这东西当真来历匪浅?
宋予然不知如何开口了,她本是有心让这小贩顺了自己的话将兰双儿那银子还来,未想这小贩如此作态,倒是上赶着找死了。
“是嘛?”一直未开口的乔简出了声,“可依在下所知,这出了宫的宫女,不论前主子是何人,皆是断不能再做原先手艺的,遑论还这般昭然若揭的做买卖。天子脚下,胆敢如此放肆,你夫妻二人,莫不是当真嫌命长?”
乔简说罢面上仍旧波澜不惊,只是那双眸中倏然闪过一抹杀意,待宋予然与兰双儿看去时早已不见。
那小贩闻言手中荷包惊得滑落,他一骇,忙低头弯腰欲捡起那荷包,哪想他再起身时竟是将身前的摊位尽数掀翻。
离得最近的宋予然无疑被砸了个正着,伸手做挡,手臂被那木板撞得一阵闷响。
乔简虽是反应极快,也只堪堪抵住了另一边,好在未让那整个摊位全朝宋予然压来。
辛夷和川柏见势大惊,忙上前扶住了那摊位,待稳定后才松手。
“二小姐!”辛夷拉起宋予然手臂,撩起袖来便赫然又是白里透紫的一块。辛夷看在眼里,急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旧伤未愈又添新伤,这叫她如何是好!
“无碍。”宋予然有些畏寒的将棉袖拢回,也就辛夷大惊小怪了,回去涂点药酒揉散淤血便好,她虽有些疼,倒也不会娇气的在大街上哭唧唧。
再而,她可不想被阿姐的什么旧相识再碰上,届时传到阿姐那处,还不定将她说成怎般了呢?!
几人回神时,那小贩早已不见踪影。
宋予然扶额,看着满地的狼藉便觉糟心,遂领了二人离去。
宋予然毕竟是因她受伤,兰双儿心生愧疚,在她的提议下终是唤了家丁将此处的荷包尽数打包收拾。
至于用处嘛,那便全由兰双儿做主了,不论是卖了还是堆着积灰,都比被小贩折而复返让她宋予然好受点儿。
既是带了人,宋予然便是不好再去赴一方的,索性便寻了处还不差的食肆,包了一独间。待要了三五碟菜肴,辛夷才推门进来,手中端着一木盆,“二小姐且让辛夷处理一下手臂。”
宋予然对桌前的二人颔首示意,随后应声走了过去,卷起棉袖。
辛夷将帕子浸湿替宋予然擦拭手臂,热气透过帕子爬上手臂那处的淤青,酥麻的感觉又疼又舒服。
宋予然龇牙咧嘴,好不容易待辛夷搁下帕子,便见她复从腰间掏出一小瓶药粉,揭开瓶塞轻轻倒在了淤青处。
却在搁在药瓶时一愣,她苦憋的看向宋予然,“二小姐,辛夷忘记同川柏说买药时向那大夫要些纱布了。”
宋予然挑眉,有些无言以对,没有纱布,便也只好作罢。索性也不急于这一时半会,宋予然正欲收回手臂,眼尾余光便瞧见一人走近。
“宋二小姐若是不嫌弃,这个可给姑娘一用。”乔简弯唇将手中方帕递近。
宋予然眼皮跳了跳,嘴巴快过脑子,“公子方帕可真是多。”说罢便觉尴尬,忙接过了乔简手中方帕丢给辛夷,清咳一声道,“那便谢过公子了。”
乔简轻笑一声,倒也未怪宋予然无礼,垂眸又看了一眼那方帕,眸中闪着意味不明的光,随即转身潇洒走开,“二小姐不必客气,该是在下还要谢二小姐今日做东,让在下一饱口福。”
宋予然未将他话放心上,见辛夷处理好,便也坐回了桌前。
酒菜很快端了上来,三人你来我往亦是所聊甚欢。
饭毕已是未时,挥别二人后,宋予然也没了再去赴一方的心思,她又在街上闲逛了一阵,直到申时才领着辛夷、川柏大包小包的满载而归。
回府的路上,宋予然意外的撞见一人,那人正从似水年华后门的一处偏巷行出,宋予然搁下茶盏,目光幽幽的看向那人的背影。
苏大夫?他怎会出现在那种地方?
苏家老宅坐落在城南石拱桥的一处巷口。自苏荃从医后,苏父便也闭门谢客,携妻游历江南。
遂宅院中终年只苏荃与那药童二人,药童负责打理药材,平素偶也同苏荃学学医术,但到底不是那块料,苏荃索性也未将精力放在教导榆木上头。
过了元宵,离宋予然的毒发便更近了。苏荃仍旧日日埋头研究着关于嬴鸠的记载,但却少有所获。
窗外的枝丫上传来了鸟雀鸣叫之声,三短一长,连连不绝。
直至那鸟雀扑腾着翅膀飞出院墙,苏荃才搁下手中药草,抬眸对药童道,“快下雨了,高普,你将这些苍耳子都收进屋里去,断莫淋了雨,我出去一趟。”
高普憨厚的点头应声,看着苏荃的背影远去后才沉了眸从袖中取出一截短哨,哨音悠扬,不过一息,一只蓝白相间的鸟雀便落在了高普肩头。
高普将蓝白鸟抓在手中,复取出早些时候写好的信条装进了那鸟腿旁的小竹筒内。
苏荃出了宅院便径直朝着人流的方向而去。艳丽的羽毛在空中迅速闪过,苏荃抬头看去,眸色淡淡,唇角未抿,随即又低头加快了步子。
行了约摸半刻,苏荃才终于瞧见个面熟的,那人回头,穿过人潮似也察觉到了苏荃。
再看去时,那人却已是拐进了似水年华后巷。巷中僻静,只听得前后不一的脚步声。
那人回头,本以为跟上自己之人是苏荃,正欲开口时面上却是一骇。来人一身粗布衣,眸中露着寒光,紧紧盯着眼前之人,右手摸进怀中,似猎物般伺机而动。
冷光乍现,一把锋利的匕首便落入了二人眸中。
那人大惊失色,一个踉跄便跌倒在地。
二人对峙间,身后再次响起一人轻盈的脚步声,近乎只是眨眼间,手执匕首之人便无声倒地。
而苏荃,已然定定站在了先前那人眼前,一席浅蓝长衣如空中皓月,孤傲冷清。
跌坐在地那人见及来人,惶恐的咽下唾沫从地上爬起,拍打着衣袍上的灰渍泄愤似的朝断气之人尸首踹了几脚。
苏荃淡淡扫了那人一眼,收回视线,冷不丁嘲讽道,“程大人今日怎得如此掉以轻心?竟险些让这宵小得了逞?”
程策闻言瞥向苏荃,冷哼一声,甩袖而立,略过苏荃的话反道,“苏公子的毒药可炼妥了?莫要忘了再过半月是何日子,若是耽误了张大人大事,苏公子该知晓后果。”
后果嘛?苏荃嘴角勾笑,冷森森的盯着程策。
“苏某自不会忘。”苏荃沉眸从袖中取出一药瓶。瓶内只一颗药丸,那药丸摇起来在木质的小瓶中格外清脆。
程策眸中闪过一抹精光,下瘪的嘴角一翘,伸手朝那药瓶而去,却不料被苏荃转手躲了去。
“苏公子这是何意?”程策嘴角的笑意僵住,眸中浮现一抹杀意,但在苏荃看来却是如此好笑。
连一宵小之辈皆不敌之人,竟敢对他露出如此神情。苏荃拔掉瓶塞,将药丸倒在掌心。混黑的药丸在苏荃纤长白皙的指尖滚动。
程策眸色一变再变,想起苏荃的手段,到底是怯怯的咽了一口口水,“苏公子难道是想同张大人为敌?”
苏荃冷嗤,“程大人这帽子可给苏某扣得不小,苏某是万不敢戴。不过程大人如此急迫做何?苏某又没说这是张大人要的药。”
苏荃说罢也不等程策再问,撩袍蹲下,将那药丸塞入昏死之人口中,再用内力化去。
“你!”程策见此气的面红耳赤,指着苏荃久久无言,见其起身,却是又怂得往后一退。
“程大人为何这般惧苏某?”苏荃噙笑,一副天真发问的模样,见程策不答,倒也不再问,转了话头指向地上那人,“这药三息便可奏效,程大人若是不想再与之对上,便早些离开吧!”
“你救他?”程策大惊,“你可知他可是……”
“他是谁与苏某无关,苏某伤他不过是情急之下,不得已而为之。救他亦不过是医者本心。至于他是谁的人,苏某不感兴趣。苏某之所以受命于张大人,仅仅是为了家妹,除此之外一概不在苏某顾虑之内。”
苏荃抬眸对上程策视线,“至于张大人所需之物,苏某自会在时限之前交付。此番苏某之所以赴约而来,不过是为一事,还望程大人替苏某向张大人带句话。”
“什么话?”程策咬牙。
“望张大人适可而止,莫要再过多牵扯不相干之人。”苏荃俯身作揖。
程策微怔,随即了然,轻笑一声。他又岂会不知苏荃这话中之意,指的便是宋府二小姐中毒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