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枝儿姐姐及时出声制止了这场闹剧,才让她免于了夫子的责罚。
宋予然起身瞧向那小摊,“曦儿,我们去买糖葫芦。”她欲将书笈取下唤川柏背着,但却被小丫头拒绝了。
沈涵曦小脸红彤彤的掂了掂肩上的书笈,仰头对宋予然道,“予然姐姐曦儿自己能行。夫子言,宋学士幼时家贫,为了读书能以缊袍敝衣行于深山巨谷中,足肤皲裂都不在乎。而今曦儿不过背着这小小书笈,实在算不得什么。”
宋学士?莫不是宋濂……
这才入学几日,学这么快的吗?宋予然记得这貌似是初中的课文吧,不过倒也不能用现代人的思维来看古人学的东西,她揉了揉小丫头脑袋,“那好吧,曦儿便自己来。”
小丫头重重的点了头。
二人手拉着手朝小摊走去,宋予然大手一挥抽了九串糖葫芦,她递了一串给小丫头,自己留下一串,余下的尽数交给川柏。
“曦儿这几日在学堂可还习惯?夫子讲的可还听得懂?”宋予然剥去糖衣随意挑起话题。
沈涵曦思忖片刻如实道,“习惯。”她羞愧的挠了挠脑袋,“夫子讲的曦儿多是听不大懂的,但好在每每课后枝儿姐姐都会再同我讲一遍。”
一来二去的她便也能跟上了。
宋予然张口咬住一粒挑眉,正欲问这“枝儿”时便听得一声猫叫,娇娇弱弱的像是只小奶猫。
一大一小的注意同时被猫叫吸引。沈涵曦抓紧书笈带子连手中的零嘴都顾不上了,循着声音便拐进了墙角,宋予然紧随其后。
“予然姐姐,是只小狸花!”小丫头不敢靠得太近,她蹲在墙边满脸欣喜的指向墙角那只毛发尽湿,冻得瑟瑟发抖的小家伙。
小家伙的一双黑眸一眨不眨的盯着宋予然二人,见沈涵曦靠近,它本能的想要去蹭,似对人没什么戒备,也不知是哪家跑丢的。
宋予然拉起小丫头,有点担心小猫身上会不会有寄生虫。小家伙崴着后腿往前蹦了两下复喵呜一声跌了回去。宋予然秀眉轻蹙,没想到竟还是个受了伤的,它瞧着极瘦,几乎没几两肉。
这冰天雪地的,估计被人抛弃的可能性更高。
宋予然有些不忍,正犹豫要不要出手时巷口便传来了几个青年的叫嚣声,“喵喵你躲去哪了呢?快出来哦,我这里有好吃的,喵喵~”青年们不知拿着什么,说话间不断朝墙面敲打着。
“虎子,你确定那臭猫是往这边跑了吗?”
“不会错的,你瞧这雪地上还有脚印,那该死的一定又是躲到哪个房檐上去了。我昨日就不该手下留情的,妈的,敢打碎酒坛,再抓到它我一定要弄死它。”
“咋,那老东西这回又扣你工钱了?”
“忒,别提了,说起那老不死的就晦气。”
“……”
几人骂骂咧咧的声音由远及近,宋予然来不及多想,一把提起小猫拉着沈涵曦便拐出了巷口。几个青年的身影出现在巷尾,他们朝前看了几眼,未见再有脚印便悻悻的去了另一条路。
宋予然将小猫左右打量了一圈,也是亏得这猫后腿受伤,估计是疼极,后面走起来几乎是拖着的,因而难见脚印。
“予然姐姐现在怎么办?”小丫头担忧的望着小猫。
“去医馆。”宋予然咬牙将猫放进了马车里,到底是无法见死不救。她取下沈涵曦的书笈将小丫头抱上了马车。
川柏驱车马不停蹄的来到医馆,一番检查后才晓得这猫也不过才一个多月大,万幸那后腿的伤没伤到骨头,既是有救也还需好生养着。宋予然复向郎中讨了几味体外驱虫的草药,配合内服治腿伤的药后才告辞。
马车内暖和,小家伙在雪地里待了许久,时下又饿又累,没一会儿便睡了过去。宋予然扯了块毯子将它包裹。
小丫头一路上都不敢放大声音说话,她凑近宋予然悄声道,“予然姐姐,曦儿可以将小狸花留下吗?”她补充道,“待它伤好了之后。”
宋予然揉了揉小丫头脑袋,“这事你需得考虑清楚。”毕竟沈览这家伙可不像是会对无辜小猫动恻隐之心的人。
小丫头自也明白宋予然言外之意,她失落的垂眸盯着那小猫。
宋予然瞧她神情有些为难,她原本的打算是待这猫伤好后放掉的,毕竟她还没做好饲养宠物的准备,要是决定就得对它负责。宋予然不认为自己有能力照顾一个小生命的一生。
“曦儿为何想留下它?”
沈涵曦一双黑眸湿漉漉的望向宋予然,她哽声道,“因为曦儿觉得它很像花花。”
“花花?”宋予然追问,“曦儿家中也养过猫吗?”
小丫头伸手摸了一把泪点头,“有的,是只大狸花。”她像是想起了什么伤心事一把抱住宋予然,“都是曦儿,呜呜予然姐姐,是曦儿害死了花花,曦儿是坏孩子,如果不是曦儿,大公大母与阿娘便不会死,沈览就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沈韵便不会……”
宋予然心里一个咯噔,她轻拍着小丫头的后背安慰,“曦儿不哭,不哭……”她不知沈家过往实情,自也没法定义。见小丫头的哭声渐渐小了,宋予然才将她拉起,她取出帕子擦去她脸庞泪渍。
这是她头一次听到沈父沈母之死,尽管是从沈涵曦口中,但亦在宋予然心里留下了不小的震撼。可算算时间,这丫头当时最多不过四岁,怎地会觉得那一切都是她的错呢?沈览那家伙到底在干什么!
宋予然咬牙,她要去寻沈览好好问问。
马车停在了沈家小院。寒风瑟瑟,刮得破败的院门哐哐作响。宋予然先一步跃下马车转身才将沈涵曦抱了下来。小丫头眼尾红红的,却仍旧倔强的要自己背着书笈。
宋予然拗不过她,瞧着她手上那留下一半的糖葫芦抿了抿唇牵起她的小手。
二人方一进门便闻得一阵酒味,屋内的碳火已是熄灭,整间土屋都黑得看不清方向。小丫头习以为常的将书笈妥帖放好,准备放下糖葫芦走到那碳火处去生火时便听得一阵动静。她双眸欣喜,再次抓起糖葫芦。
然而还不等她开口,呵斥声倏然从黑暗中冲出,“烤烤烤,烤什么火!”那人扫了一眼矮桌上的书笈,“我说这几天怎么都见不着你人呢,原是读书去了?你有钱入学堂都不知道家里没碳了吗?”
他醉呼呼的撑着墙从地上起来,门外刺眼的光线让沈览一时难以适应,他烦躁的伸手挡住了光将脚边的酒壶踢到宋予然身前。
小丫头攥着糖葫芦的小手不断颤抖,她强忍住流泪的冲动。
“哟,这不宋二小姐吗?真是稀客。”沈览凑到宋予然身前一脸戏谑的笑,“嚯,我倒是忘了你这臭丫头还有个好姑姑。沈韵现在也终于算是攀上高枝了,她是飞上枝头不愁吃穿了,你呢?”
小丫头紧咬下唇,泪水再也止不住的滑落,她低声嘶吼,“沈览,你住口!”
沈览看着小丫头,“你还待在这处作何?她既愿意养你,你同她走便是。哦,我险些忘了,这还得咱们宋老爷点头是吧?”他咧嘴拍手,像是突然想起这事,“嗐,不打紧,左右咱宋老爷子身子骨还健朗,你呀,让沈韵将宋老爷服侍……”
啪——
清脆的耳光声截住了沈览口中的粗鄙之言。宋予然这一掌用尽了全力,她右手微微颤抖,怒不可遏的瞪着沈览,“你说的没错,曦儿的确有一个好姑姑。只是可惜,她没能有一个好阿爹,沈姑娘也没能有一个好阿兄。”
她咬牙切齿,“这世上每日死去之人数不胜数,离了谁不照旧这般?你若是活得不如意大可一死了之,届时便看看谁会为你掉一滴泪。”
“予然姐姐……”小丫头抽噎着出声。
宋予然示意她不要说,她继而道,“你整日这般作态究竟是给谁看,又对得起谁?”她揪住沈览的衣领使出吃奶的劲儿将人拖出了屋。小丫头忙不跌要跟上去,宋予然叫来川柏,“川柏,你在这守着,莫让曦儿跟过来。”
少年瞧瞧一脸怒气的宋予然又瞧瞧已是听话停下脚步的沈涵曦,到底是走到了小丫头身旁。
宋予然将沈览拽到了院外一把甩开他,男子双眼无神,依旧保持着被甩了一巴掌的姿势歪着脑袋。宋予然抱起双臂,“有些话我不想让曦儿听到再勾起她的伤心事。沈览,你如今这个样子我倒真希望那死去的是你而非曦儿阿娘。”
“我确实没有立场这么说,但这就是事实。”
不知是否提到了亡妻,沈览呆滞的眸终于有了反应,他咬牙攥紧拳,“宋二小姐的确没有立场,我沈家之事无需你一个外人来管。”他满是红眼丝的眸死死的盯着宋予然,“还望宋二小姐日后莫再我面前提起亡妻,否则沈览不跟保证会对二小姐作何。”他说罢便转身打算离开。
宋予然气极,她吃痛的揉着掌心肉,只道此番自己也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了。
“沈览,你如此不愿提及亡妻,这般待曦儿,可是亦将那场大火的错归到了曦儿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