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予然仍旧不大放心,路上见到结实的木棍就问沈韵要不要。自然,她又没有到需拐杖才能走的程度,宋予然虽是好意,但拿着根棍到底碍事。宋予然问过两次后便也不问了,转而将自己“变成”了拐杖。
沈韵好笑的倚在宋予然怀里,其实她大可以自己走的,但这白送上门的“贴贴”她才不会傻到拒绝。相较于沈韵不为人知的小心思,宋予然这一路倒显得格外谨慎,她的整颗心都放在了脚下的路上,全然没有多余的心思想入非非。
约莫又过了半刻钟二人才终是瞧见了那老伯口中的庙宇。
庙门破败,风一吹就“咯吱”作响。
“看来就是这处了。”沈韵望向那蛛网遍布的庙牌,随后往东看去,“前边不远便到了,二小姐便在此地等我吧。”她伸手,“二小姐将那纸包一并交予我便可。”
“你这是何意?”宋予然一把拉住她。什么鬼,都到这了沈韵咋还把自己撂下了?
沈韵踌躇半晌开口,“其实有一事沈韵还未告与二小姐,那老伯彼时曾同我说起若是去寻关大夫,需得谨记两条规矩。”
宋予然蹙眉,心道果然世外高人都不是好请的,她问,“是何规矩?”
“第一,此行若是见及关大夫,不可提及老伯。”沈韵抿唇顿语,“第二,但凡寻上门的,不论何事皆只能见一人。”
宋予然闻声松了手,她该庆幸不是什么匪夷所思的要求。她宝贝似的护紧了纸包故意道,“还好还好,不是什么寻人需得献祭的规矩。既是只能去一人,那便我去吧。正好我还未见过那隐居深山老林的高人呢,今日亦可长长见识,但愿出来的不会是什么黑山老妖。”
宋予然咧嘴一笑。
沈韵拉住了她,满目愁思道,“二小姐莫要玩笑,此去该当慎重。”
“我不管,反正你别想撇下我一个人去。”宋予然紧紧捂住纸包不撒手,她哪里看不出来沈韵是想干嘛。那老伯都说了关岱这人不好相处,她此去势必会被人刁难的,不过既是有求于人,被刁难自也在所难免。
但沈韵没理由替自己去的,中了嬴鸠的本就是她不是吗?
沈韵见说不动她只得无力垂眸。宋予然思忖一阵拽了拽沈韵衣袖,“要不咱们先偷偷过去瞧瞧?反正都到这了,总不能临门一脚了再回去吧?大不了就是不求她了呗,今日不行来日我再将老三拽来,她又不会晓得老三同我们是为一事所来的。”
“嗯?沈韵,你觉得如何?”宋予然星星眼期待,“再而说了,那老伯不是说她一回只见一人吗?那没见着的那个就算不到我们头上了,我们一起过去,到时候她若是出现,我躲起来便是。”
沈韵只摇头,“二小姐此举实在不妥。”
宋予然跺脚,“反正我跟定你了,你别想一人去,不然这纸包就不给你。你自己选吧,咱们是继续在这僵持下去等太阳落山一无所获的回去呢,还是我们一起去?我都可以的,反正我早就做好了跟那死面瘫打持久战的准备,昨夜要不是阿姐突然问那么一句,我倒是想看看她能憋到几时将目的说出来。”
沈韵叹了一口气,“二小姐每次给出的选择都指向一个答案。”她还能如何,只得再次妥协。
宋予然嘿嘿一笑,二人向东而行,约摸走了两里视野内渐渐出现一间竹屋。沈韵回眸示意宋予然,后者会意,将纸包交给了沈韵,她提起裙摆忙不迭往林中藏身。待放眼看去寻不到宋予然身影,沈韵方收回视线迈步走近那竹屋。
竹屋外有竹栏做围,院中有条不紊的晾晒着草药,沈韵拾手敲门。屋内无人应答,她悻悻转身望向林间摇了摇头。宋予然环视一圈确定周围没人后方朝沈韵举臂挥了挥。
时下也无他法,二人不知关岱何时归,宋予然也不好露面,她们各自在原地等着出门之人。午时过后日头渐大,阳光洒在树头打下斑驳的树影。
远远的行来一人,那人身形佝偻,手指一棍,脚步平稳,两鬓花白,年岁瞧着与那垂钓老伯不相上下。沈韵闻声而起,见及来人忙上前作揖,“在下沈韵,敢问前辈可是关岱关大夫?”
老妪双眸不能视物,她停在沈韵身前,许久未有回应。
沈韵心觉古怪,正揣测这老妪莫不是除了眼疾还有耳疾之时,林中的宋予然便小跑而来,她适才老远瞧见个瞎婆婆,还以为是连江村哪家的阿婆走丢溜达到这来了,正想着要不等会下山时顺道同沈韵把人送回去,便见这阿婆朝着竹屋走了去。
沈韵有些无奈的看向宋予然,后者摆了摆手指指自己,那模样像是在说,“这可不怪不得我,是她自己看不见的。那这可就不算她坏了规矩。”宋予然吐舌。
沈韵扶额,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又看向老妪。
宋予然一怔,唇语道,“也听不见?”
沈韵点头。
宋予然捂住心口。这都什么事啊!她隔空挠了挠脑袋,继而伸手在老妪眼前挥了挥。
那老妪似是有所察觉般抬了头,“老妇我眼盲耳背,姑娘有话这般同我说罢。”她颤颤巍巍的伸出左手。
宋予然闻声一惊,忙收回手看向沈韵,后者不假思索的握住了老妪的手,那掌心沟壑纵横,密密麻麻的皆是褶皱与茧子。沈韵用指尖在上面落下自己的名姓。
“沈姑娘。”老妪偏头默下这二字,复反手一转握住沈韵的手腕号脉,“姑娘脉象平和,若想有喜恐还需努力。”她嘴角勾起一抹笑,“嗯?姑娘还不曾经历人事吧?”
“噗——”宋予然没忍住径直笑喷,也是好在这老妪耳背,不然听到还有人在定要发作。她忙捂住嘴偷笑。
沈韵面上一红,她羞赧的将老妪手拽平在上面落下“毒”一字。
老妪面上微不可察的怔了怔,沈韵将纸包取出掀开,轻轻放到了老妪的掌心。老妪摸索的将纸包举起放于鼻下嗅了嗅,“问荆、乌头属、豚草……”她一连道出了数十味毒草,继而伸出舌尖便要舔舐。
沈韵大惊,忙止住了老妪。
老妪像是惶然回神,她喃喃道,“嬴鸠啊嬴鸠,几多年不曾再遇了。”她将纸包折好塞入衣兜,举起木棍将院门推开,“姑娘里面请吧。”她将背后采药的竹筐随手丢进了院中。
沈韵与宋予然对视一眼后迈步进了院子。
老妪紧随其后,宋予然眼疾手快的侧身在老妪合上门的瞬间闪身溜了进去,她后怕的拍着小胸脯。微风带起老妪额间撒落的碎发,老妪合上门的手顿了一息,嘴角勾起一抹不明的笑。
三人挪步进屋,竹屋内十分简朴,放眼看去几乎没什么多余的挂饰摆设,墙角燃着碳火,宋予然挪步凑近了去烤手。
沈韵看了宋予然一眼收回视线将老妪扶到了椅上,她拾杯斟茶送至老妪手中。老妪握杯饮下,末了才问,“还问姑娘是如何寻到此地的?”
来了!
宋予然闻言一个机灵,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猫一般迅速回头盯向老妪。她心中忐忑。
沈韵牵过老妪手,在上面落下“皇宫”二字。沈韵在赌,说到底,而今陆公子与无名姑娘带起的这场祸端不过是各自为人卖命,究其根源还是在那里头。她在赌老妪与老伯的身份,能在如此短时间内道出此毒之人来历势必不会简单。
如沈韵所料,老妪在领会到这二字后霎时晃了神,她将纸包放在了桌面上,“姑娘是个聪明人,既能寻到这处,想来该是做好准备了。这嬴鸠之毒的解药老妇确实能凭此配出。”
二人闻言皆是一喜,老妪却旋即转了话锋,“只不过要想配出解药,老妇这处尚还差一味药草。此草生于陡崖峭壁之间,姑娘可愿冒险采摘?”
“沈韵愿去。”沈韵毫不犹豫的接话,话落又想起老妪耳背,复在她掌心落字。
老妪点头,“姑娘可想好了?那地方非是寻常人敢涉足的,若是有个万一,这下面可是万丈深渊,绝无活路。”
沈韵坚定的紧了紧老妪的掌,老妪复问,“姑娘难道不怕死吗?”
死吗?沈韵的思绪飘远,记忆被拉回了那场大火,她的眸中似有火光跃动。老妪指尖曲动落在了沈韵的脉象上,“姑娘既不怕死,那么老妇想问姑娘,此人是姑娘的何人?”
沈韵眼睑微颤,她轻咬下唇垂了眸,“她是沈韵心中重要之人。”她的声音并不大,甚至轻到连墙角的宋予然都没能听清。她眼巴巴的挪了两步,不得不说她还是很好奇自己对沈韵而言是怎般的存在的。
毕竟她至今都不太想承认沈韵那劳什子“宋府四夫人”的身份。
老妪袖中滚出一粒豆子,她兴致极高的追问,“重要到可让姑娘以命换命吗?”她唇角扬起诡异的弧度。沈韵被老妪的话怔住,倒不是因那以命换命,她只是意外于老妪会这般问。
“是。”沈韵眸光未变,她颔首,出口的那个字随着老妪指尖的豆子击向了还在鬼鬼祟祟往桌角挪步的宋予然小腿上。宋予然瞬觉腿上一疼,她闷哼一声看去时地上什么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