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如梭,宋叶清心觉苦闷,她摇了摇头望向小崽子。心想:二娘平素不待见这些猫猫狗狗,如今与大娘的赴一方又是才起步,府内糟心事不断,四妹与五妹做不得指望,时泽就更莫提了,她们之间哪有人有闲心喂养它?
川柏跑去开门,立于门外的是一面生的小厮,小厮身后停着一辆马车。
宋叶清识得这马车,是陆府的。她蹙眉迈步走去,车帘被一柄折扇撩起,坐于车内之人正是陆仁贾,宋叶清有片刻的怔愣,“陆大哥?”
陆仁贾挑眉轻笑,“许久未见,叶清妹子别来无恙。”他视线扫过宋叶清怀里不断嘶嚎的小崽子跃步下了马车,“你狗崽子瞧着好生眼熟。”他用折扇敲打着脑袋,“我想起来了,这不会是大花的崽子吧?”
他双眸一亮,提起小崽子后颈肉,小东西瞬间像是被扼住命运的喉咙般不吭声了。陆仁贾侧身让出位置撩起车帘。宋叶清会意,她不放心的又看了小崽子一眼,随后提起裙摆在川柏的搀扶下踏入马车。
陆仁贾将狗崽一同提进了马车内,小厮与川柏坐于车板前驾马。
“叶清未料到这些日子来与阿爹通信之人竟是陆大哥。”宋叶清望着陆仁贾怀里的狗崽子微微出神。小家伙许是嚎累了,时下犯起了困。
“非也非也。”陆仁贾将狗崽子交还给宋叶清,随即展开折扇挥了挥,只道这崽子味重,他这才抱了不到半刻钟身上便染了味。他提起衣袍左右一瞅,一小团尿印映入眼帘。陆仁贾脸上顿时一黑。
“这崽子果真出自大花。”陆仁贾颇是嫌弃的挥扇割丢了那块尿印伸手抛出了车窗外。宋叶清失笑。
陆仁贾尴尬的清咳一声说回正事,“我亦不过是为殿下办事。”
殿下……
宋叶清闻之愕然,她有想过与阿爹互通之人身份,但却不曾料到会是皇家人。她蹙了眉,只能在心中祈祷阿爹的选择不要有失。
“叶清可否问陆大哥一句,陆大哥口中的殿下指的是?”
当今皇帝膝下三子一女,依宋叶清推测,能有如此胆识掌局于京城商会之间的唯有大殿下李骁,可市井传言,这大殿下自幼便是个病秧子,几乎就是个风不能吹的主儿。若她此行是去见李骁的,那该是不大可能了,大殿下是不可能出宫的。
可毕竟是传闻,真假与否她自然不能确定。
难道是二殿下李驰?不,宋叶清随即否决。李驰顽劣愚钝,自不会有此谋划。
那就还有三殿下李钰了。那位前段日子方凯旋而归的巾帼大将军,亦是皇帝唯一的女儿。论胆识与谋略她丝毫不输李骁,只可惜是个女儿身,不然这东宫的位置又怎么这些年了还一直不曾有定论?
至于四殿下李麟便不必提了,那稚子如今尚在襁褓。
宋叶清纠结与李骁与李钰间。
“不急,届时到了,叶清妹子自个儿瞧去便是。”陆仁贾打起了哑谜,他闲散的倚靠在车内摇扇,“妹子是打算将这狗崽子一并带回去?”路上无趣,陆仁贾便唠起了闲话。
宋叶清颔首,“陆大哥可听闻昨夜宋府走水之事?”
“此事昨夜我于殿下那处闻得一二。”陆仁贾眯起眸子,“叶清妹子所料不错,来人正是商会爪牙,此去亦是为了那本食谱。”他昨夜同无名姑娘分开后便去了乔府同殿下回禀末节,怎料他这才说到一半府外便传来消息说宋府走水。
“可是无名姑娘?”宋叶清印象中只有这一人,遂是脱口而出。
陆仁贾敛去笑意摇了摇头,“不是无名姑娘,不过此人身手倒是与无名姑娘不相上下。”他说的不明不白的,宋叶清一时不知他说这个作何。但既然不是那人她也没啥可问的了,便是问了她亦不会识得。
她有些烦闷的抚摸着小狗脑袋。
陆仁贾收回视线,“我这段时日闲来无事便总去苏兄那处叨唠,听苏兄说自我离京后宋府出了许多事。”他收回折扇抖动衣袍,一脸正肃,“听闻宋夫人亦是在那次……”
“是。”宋叶清满脸悲痛,“叶清遥记得那是陆大哥离京的翌年春,阿娘带着我与予然、星竹去山中踏青,上山的那条路格外的陡。”
马车辗到石子儿晃了一下,她的记忆似也被拉回到了那日。
“我不大记得那日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晓得驾马的小厮走了神,马车出了意外,我们从山上翻了下去,待我清醒过来时已是浑身湿透。”宋叶清眸中有泪花闪现。
陆仁贾忙递去了帕子,宋叶清接过擦去眼底泪水,“谢陆大哥。”她将帕子钻在手中深吸了一口气继而道,“是苏大哥救了我。”她收回思绪将手中帕子展开,恍惚间竟怪异的觉得有些眼熟。
她想不起来是在何时见过了。
陆仁贾道,“那叶清妹子你还记得那日见到苏兄之前的事吗?”
宋叶清怔了片刻摇头。
“那你可还记得大花是如何来的吗?”陆仁贾追问。
“我……”宋叶清抬眸思忖了好一会儿,这才惊觉自己好似全然不记得关于大花的事。她的脑海中零碎的有画面闪过,但总不待她看清便消失。她呼吸快了些,太阳穴像是要由内炸开一般,她捂住脑袋,最后一个画面停在了宋天德抱着还是狗崽的大花那儿。
“是阿爹。”宋叶清从久积的记忆中剥离,她急促的喘气,“我记得大花是阿爹抱回来的。”
陆仁贾张了张唇欲言又止的看了她好一会儿终是叹了一口气不再问,他伸手拥折扇拍了拍宋叶清的肩头以示安慰,“罢了,过去的便过去罢。”他悻悻收回手。
宋叶清未多想,马车摇摇晃晃的停在了八方客后门,二人从车内行出,宋叶清将小崽子递给了川柏,“川柏,你且去伙房看看可有它吃的。”
少年应声跑远。
宋叶清收回视线由陆仁贾领着上了食肆二楼。
“叶清妹子且在此静候。”陆仁贾推门示意她入屋。宋叶清不疑有他,俯身作揖后便迈步而入。屋门由外被合上,她心下难安,驻足打量起屋内境况。
屋子并不大,中央靠窗的位置摆着茶座,岸上搁有文竹,其间装潢皆由清一色的绿竹打底,墙上挂着两幅山水墨画。宋叶清迈步坐于岸前斟茶。
窗外不断传来商贩的叫卖声,宋叶清的目光随着那小贩的身影被带远,直到再也看不见后她方垂眸,杯中茶水冷去,她指尖无意识的摩挲着茶盏边沿。
马蹄声由远及近停在了八方客正门,宋叶清正襟危坐,不时紧张的向下眺望,十分好奇来人究竟是谁。
车帘由内撩开,一身淡色长袍的男子手提木箱跃下马车。他有些疑惑的扫了一圈周遭,复唤来驾车的小厮询问,“小兄弟,我等不是去乔府吗?怎么会来这八方客?”
说话的正是苏荃。
“回苏大夫,小的不知,这都是公子的意思。”小厮俯身引路,“苏大夫随小的来。”
宋叶清瞥见苏荃身影后随即怔了神,她自是听不见苏荃与小厮对话内容的。宋叶清匆匆收回视线攥紧掌中茶盏,心中泛起疑问:苏大哥?他这时怎么突然至此?难道亦是陆大哥的安排?
宋叶清摇头:不对。
她心中的不安更甚。门外很快传来脚步声、开门关门声,一切都是这般的清晰,似与她这处只有一墙之隔,宋叶清竖起了耳朵,两道交谈声响起——
“在下苏荃,受公子之邀问诊。”屋内,苏荃俯身作揖静视那立于窗边之人。其人背身挺拔,长发束起,闻声回头一笑,“苏大夫不必多礼,请坐吧。”他迈步走近,“府中近日适逢乔迁之事,实在杂乱,不好招待苏大夫,乔某遂自作主张将问诊之处换在这八方客,还望苏大夫见谅。”
男子眉眼带笑,一副雌雄莫辨之姿。此人正乃彼时宋予然于那长安街上偶遇兰双儿时所碰到的乔简。
“无妨。”苏荃应声坐下,他神情平淡的从木箱内取出脉枕搁在桌上。乔简嘴角噙笑,他撩起臂袖伸手。苏荃道,“公子近日可有什么……”他口中之话还未尽,摸脉的指尖倏而一顿,他抬头看了乔简一眼。
此人脉象无异却非男儿。
乔简依旧不为所动,她兀自接话,“乔某近日总觉食欲不振,体乏无力,夜里难以入眠,还问苏大夫是何故所致?”
苏荃默不作声继续摸脉,“依脉象而断,公子该是操忧过度所致。”他收回手,“无甚大事,公子若想根治最佳之法便是少思少忧。”他取出纸笔写下药方,“当然,此法短期之内实难见效,在下先为公子开副药方作辅。公子稍后便可差人抓药。”
他迅速写下几味药后将竹纸拾起抖干墨渍交给乔简,“此药一日一次,十日为一个疗程,服够三个疗程可见成效。”
乔简欣欣然的接过竹纸扫了一眼,倏而吐出一口气,“原是小毛病,可吓死乔某了。乔某还以为自个儿是中了什么不得了的毒了呢?万幸不是嬴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