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中八年秋,长安城金风送爽,红艳的灯笼花挂满了枝头,秋风拂过便带去一地金色花穗。
宋府近来可谓宾客盈门,这京城内外排的上名的世家公子哥络绎不绝,几乎要她宋府的大门榻平。那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更是一箱接着一箱马不停蹄地朝宋予然院子搬。宋予然这几日被大房展欣拽着见了不少人。
她心里自是明白,这多多少少该是她那便宜爹的主意。穿来两年多,她是一刻都闲不住,莫怪她瞧啥都觉新奇,实在是平生头一次正儿八经的当古人。不得不说这古人离了手机、电脑,平日里可供消遣的玩意儿还真不少。
也亏得这原主打娘胎出来便是个病秧子,要不她这见啥都好奇的模样势必要露馅。听府内下人说,她这毛病乃是原主亲娘怀她之时劳心劳神所致,很不幸的她成了龙凤胎里体弱的那个。虽说她这便宜三弟瞧着也弱不禁风的,但好歹是能吹能晒的,比之原主来可不知强到哪儿去了。
她穿来之前原主那身子可是不论春暖夏暑都离不得里三件外三件的,平日里更是大门不许出二门不许迈,稍微风吹一下便要躺上三日。
宋予然初闻时只觉离奇,更觉夸张,心道这哪儿是病秧子,这不就是个瓷娃娃吗?
也难怪原主白净的不像话,这要将她日日锁在屋中,她没病许也要憋出病了。宋予然可不是原主,自也耐不住终日束在屋中孤身对着那四面墙。
说来也是怪,自打她穿来后原主这身子较之前好了不止一星半点儿。她因此也得以出门喘气,可来了这两年,宋府的大门还是没能迈出去。这不,她这才好些,她那便宜爹便打起了给她招亲的心思。
她的好阿姐是长安城闻名的大家闺秀,才情、容貌不输任何人,自无需宋天德操心的。她便不同了,她自幼被束在府中,幼时玩伴都没有多少,自难遇上什么钟意之人。宋天德也不年轻了,这府中儿女却尚无一人成家,他自也是心急的。
所以这好事第一个便落在了宋府二小姐宋予然的头上。要不说她那便宜爹半辈子没白干,她这两年也算是浅浅体验了一把富二代的日子。这逍遥日子还没过爽,宋予然可不想就这般嫁了。原主喜欢谁宋予然就不知道了,她只知道自己对那些公子哥可没甚兴趣。
她只对温柔可人的小姐姐感冒。
堂屋内,宋予然漫不经心的把玩着手里的鲁班锁。她对面坐着一打扮温润的公子,公子身后立着一年岁不大的丫头。听大娘说他家中好似亦是做食肆买卖的,五官端正,为人谦逊,除了腿脚不得劲外倒是挑不出何毛病。
宋予然自也不会歧视腿疾之人,只是到底没有那个心思。
“韩公子是吧?”
屋内静悄悄的,风吹过,将几片花穗带进了屋。宋予然面色淡淡的开口。
“是。”那公子端杯的手一抖,茶水泼了出来,身后的小丫头忙紧张的上前擦拭。“公子可有烫着?交给奴吧。”
宋予然闻声抬眼看向小丫头,“你叫什么?”
“在下韩如是。”韩如是忙接话,虽说适才大夫人好似已经介绍过自己,但他还是脱口而出,面上没有半点被怠慢的愠怒。
“不,我是说她。”宋予然放下手里物什一眨不眨的盯着那小丫头,“我知道,适才大娘已经说过了,你叫韩如是,我同你幼时还见过,抱歉我不大记得了。嗯,我是说这小丫头。”她补充道。
韩如是闻言眸光黯淡了下来,他有些失落,但随即恢复如常。
小丫头无措的看向韩如是,好似要确认自己是否可以说话。见韩如是点了点头她才俯身朝宋予然拜了一个大礼,“回二小姐,奴唤杏儿。”
宋予然也只是随口一问,她点头起身,“韩公子可否帮我一个忙?”她扬起笑脸,韩如是红了脸,“二小姐直说便是,在下定竭尽全力。”
行,有韩如是这句话便行。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想借公子你这小丫头一用。”
主仆二人不明所以,直到半柱香后韩如是才反应过来宋予然是打算作何。他望着空空如也的院子无奈的苦笑。
一想到即将“重见天日”宋予然的步子便浪到飞起,她哼着小曲,将手里的钥匙反复抛起又抓住。迎面行来一个家丁,宋予然忙将钥匙塞回袖中正经起来。
家丁见人忙俯身,“三少爷。”
宋予然点了点头略过他走远,直到拐进转角她方松了一口气。那家丁疑惑的停在了原地,“奇怪,这个时辰三少爷不该在学堂吗?”他挠了挠脑袋走远。
按着记忆换上宋星竹衣衫的宋予然顺利来到了宋府西门。她回头看了一眼,“但愿杏儿那丫头别太快露馅。”她勾唇兴奋的跳着步子。西门平日无人,她之前来过两次,算是整个宋府最好溜出去的地方。
当然,这是在有钥匙的情况下。
离院门越近宋予然心跳便越急促,她加快了脚步,几乎要小跑。如愿开锁,推开门的那一刻宋予然觉得空气都清新了不少。她小心的将门锁上,理了理衣领端起公子哥的架子游走于长安闹市。
街上来来往往的皆是叫卖的小贩,宋予然走走停停,逢见没吃过的便要买来尝尝,的亏她早有准备,不然哪能吃到花样如此多的零嘴?行人熙熙攘攘,她几次都光顾着看热闹没留意脚下险些被绊倒。
人潮涌动,宋予然被迫挤到了中间,她手里只咬了一口的糖糕被一大汉撞掉,滚了几圈让他一脚踩瘪。她气恼的看向那大汉,打量了一眼自己这小身板识趣的选择闭嘴。惹不起她还躲不起吗?
美食掉了她也没心情再去看前头在挤些什么。她拨开人群往外走,耳边不断传来姑娘和汉子的尖叫声,宋予然只觉聒噪,她捂住耳朵,隐隐约约只听得几句,“辛姑娘、辛姑娘——”
好不容易挤出来,宋予然头也不回的远离了闹市。早就听闻长安景色一绝,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她自不会放过。亭台楼阁,公子佳人,宋予然尤感目不暇接。直到彻底没了力她方不得不寻处食肆歇歇。
身侧传来了连连哀叹之声,“倒是可怜了这姑娘……”
宋予然耳尖动了动,她转头穿过稀疏的人群朝里看去,只见墙角跪着一面容憔悴的姑娘,那姑娘额系白带,一身丧衣,年岁看着亦没有多大。宋予然眼睑颤了颤,她将怀里抱着的一堆零嘴颠了颠往里凑去,“不好意思让让,不好意思……”
她错开人群,这才看清地上还放着一条卷席,那姑娘手里还抓着一块木板,板上写着“卖身葬父”四字。她头次见尸体,当即吓了一跳,手里的零嘴脱落砸在了那卷席上,蹦跶了几下停在那姑娘眼前。周围之人的视线瞬时朝她看来。
宋予然如芒刺背,她硬着头皮蹲下去够那滚远的零嘴。一只消瘦的手伸了过来,宋予然抬头看去,四目相对的那瞬她只觉有什么在心尖划过,难受的让她说不出话。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中邪了。
她一把将怀里的东西塞给了那姑娘,“抱歉,我,我不是故意的,这个给你,当是赔罪。”她一口气说完转身跑远。人群再次凑到了一起。
姑娘看着满怀的零嘴失了神,她未料到那人还会折而复返。她如适才那般拨开人群,“不好意思让让,不好意思。”宋予然瞧着她摸了摸鼻尖,“那个,我又来了。”她傻笑着,“姑娘若是不介意的话……”
她指了指那木板,“我帮你。”
她不知从何处雇了几个汉子将那卷席扛了起来。那姑娘沉默的跟在了她的身后,离开前回头看了一眼那装潢的府邸,终是叹了一口气。宋予然回头看她,身前撞来一个七八岁的孩子,姑娘收回视线快步走近。
尸首被装入了棺椁,埋在了郊外一处山腰,是姑娘选的地。
漫天的冥币随风飘去,姑娘起身跪拜,“多谢姑娘。”
“你,你何时知道的?”宋予然哑口,她摸着自己的脸一脸惊诧。
她笑了笑,“虽姑娘的扮相已与男子有七分相似,但姑娘肌肤胜雪,骨架偏小,嗓音温和,在下亦只是猜测。”
没想到真还蒙对了。
宋予然扶额,得,还是她自己给突突出来的。“姑娘好眼力。”她尴尬的笑着,“姑娘若是见过我三弟定不会这般想了。”宋星竹那小子简直就是性转的原主!她刚穿来那时还怀疑这小子芯子里莫不是个女娃娃。
不过事实证明他真的是男的,只不过骨子里有些弱气罢了。
姑娘歪着脑袋思考了一下。
见时辰差不多,几个汉子朝她们行来。宋予然明白他们所求,这本是说好的。她摸着钱袋,哪知这打开一看里头的银子不知何时变作了石头。她大惊,猛地回想起那撞向她的孩子。
“定是那小屁孩!”
可恶的小毛贼!你别让我抓到!
姑娘看向她,很快反应过来。
宋予然恨得牙痒痒,“那个,几位大哥莫误会,我宋予然绝对言而有信!差你们的绝对一分不少,这样,几位大哥可否容我回府一趟?”
“想跑?”一人闻言气势汹汹的露出壮硕的肱二头肌,“咱哥几个可不白干,想跑?门都没有!你今日不将差我们兄弟的银子结清,你二人谁都别想走。”
宋予然嘴角抽了抽,心道:不是哥们你还真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啊!我这不都说了会给嘛!这总得让我回府取啊!
她无力吐槽。见他捏着拳逼近,宋予然忙将姑娘拉到了身后,“我又没说不给的!”
另一人伸手拦住了他,“好了,老三。”他瞧着比适才那人聪明多了,他道,“行,咱兄弟也不是不讲理之人,你银子被偷自也是没料到的,这样吧,我们可让你回去取钱,但她得留下。”
他指向宋予然身后那人。
“不行!”宋予然想都没想否决。让她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家待在这处是怎么都不可能的!
那人蹙眉,“你既肯出钱替这姑娘葬父,她便是将自己卖给了你的,你如今给不出我兄弟三人的银钱,口说无凭,你这若是一去不回,我兄弟三人要再想讨回银子岂是易事?我不为难你,要么她留下你回去取钱,要么你现在便将银钱给我们!”
宋予然咬牙思忖了片刻,身后那人拽了拽她的衣袖,“公子让我留下吧。”
“不行,你一个姑娘家的我怎可将你抛下独面他们?”宋予然早就注意到了一直未张口那人,他的视线自适才便一直停留在这姑娘身上。
“我信公子,定能回来寻我的。”姑娘浅浅弯唇,她视线略过宋予然落在了远处的树梢。树叶晃了晃,一个人影倚靠其上,不时拾壶饮酒。
“我不信他们。”宋予然依旧不松口。她回头取下腰间玉佩,“这玉佩可够抵?”
那人一把抓过,三人凑在一起细细端详。
“大哥,这玉通透,看着老值钱。我们将它卖了,定能凑齐阿娘的药费。”
“大哥,我瞧这玉像是假的。你莫要听老三的,他见过多少玉?到时若是不值几文钱那岂不是人财两空。大哥,我觉得咱们还是将那姑娘留下,让那小子回去取钱,她若是一去不回,正好弟弟我还未成家……”
他笑得愈发猥琐。
宋予然寒毛竖起,她往后退了一步紧握那姑娘手。“你胡说什么!这可是上好的和田玉,你们若不信便拿去当铺给看看!”
“大哥,她说这是和田玉啊!”老三眼睛都放光了,“我听我家那婆娘说,这玉可值老些钱了。那公子瞧着定出身富贵人家。我适才好像听她说叫宋什么。大哥,会不会是那宋府的三少爷?”
老大眸子一转,他又看了宋予然几眼,“老三你这般说我好像有些印象。”
“大哥……”老二还想说什么便被老大一眼瞪过来,他厉声道,“老二你什么心思我还不晓得?你要那姑娘有何用?她瞧着面黄肌瘦的,哪是好生养的?那小子既说这是好玉,那我们便去当铺寻掌柜的掌掌眼,待有了钱,你想寻怎样的婆娘没有?”
老二张了张嘴觉得他说的在理,到底还是有些可惜的看了那姑娘一眼。
宋予然恶狠狠的瞪了回去。
“好,你等便随我兄弟三个一同去那当铺。”老大开口,宋予然自也没他话。这玉是真是假她还能不晓得?
待众人行至当铺已是酉时,云霞的余晖铺满了长安城,大地像是被笼上了一层橘色的外衣。玉佩折合下来整整有三十两,兄弟三人得了钱财笑得那是一个开怀,甫一出了当铺便奔远了,唯恐宋予然反悔。
宋予然望着三人的背影叹了一口气,倒是可惜了这上好的玉。她回头看了一眼当铺,算了,今日便当花钱买个教训吧!待明日她去央央阿姐,看能不能预支些零用钱来将这玉佩赎回去。
下回出府她可得看紧了钱袋,那些小毛贼着实可恶!
宋予然抬头望月,肚子饿的咕咕叫,她又在心里问候了一遍那毛孩子。她瘪了瘪嘴看向那姑娘,“实在抱歉啊姑娘,我本还打算待将你阿爹安葬后领你吃顿好的,都怪那小毛贼。”她惭愧的摸了摸鼻尖,“下回,下回若再见姑娘,我定带你去长安最好的食肆搓上一顿!”
要不是她今日是偷跑出来的,自己这模样若是去满一芳定少不得惹人眼,届时再给她捅到她便宜爹那去,那她可就真吃不了兜着走了。
“今日实在是委屈姑娘了。”
那姑娘瞧出她有难言之隐,猜她这打扮定是从家中偷跑出来的,遂也无甚在意。她摇头,“姑娘莫要这般说,今日若非姑娘,父亲亦无法入土。姑娘已帮了在下许多,在下、在下不知何以为报?”
“姑娘客气了。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今日能结识姑娘亦是我之幸。”宋予然文绉绉起来,“报答就不必了,姑娘若真觉得过意不去,那便答应我,日后好好生活。”她弯唇一笑,只晃了那姑娘的眼,她轻轻的颔首。
“好了,时辰已是不早,姑娘家住何处,可要我送上一程?”
“不麻烦姑娘了。”
“那好吧。”宋予然作揖,“那姑娘珍重,在下告辞。”她转身朝宋府跑去。心里直嘟囔:完了完了,都这个时辰了,那韩公子与杏儿丫头许是早走了。她没想到能挨到这时,她本想着出来看个鲜,逛一圈便回去的。
不行她得加快步子了。
宋予然汗流浃背。
她走后,那姑娘身后才迈步行来一人,那人手里抛着一个沉甸甸的钱袋,“啧啧啧,跑这么快,怕是回去少不得一顿教训哈哈哈。”男子爽朗的笑声拉回了姑娘的视线。她转身看向那钱袋,男子将钱袋抛向了她,“喏,适才那三个家伙的,真是贪得无厌,陆某只将他们应得的留下了,其余的都在这,沈姑娘打算如何处理?”
“多谢陆公子。我想去那玉佩赎回来。”沈韵转头看向那当铺,只是这些还不大够,她有些为难。陆仁贾揉了揉脑袋从袖里翻了半天才翻出几两碎银,“别说陆某我不讲义气,我全部身家都在这了,都给你、都给你好了。”
他摇了摇空荡荡的酒葫芦,看来今日只能先戒酒一日。
沈韵感激的给他行了一礼转身便冲向了当铺,走了几步又折返回来。
陆仁贾挑眉。
沈韵道,“沈韵是想问陆公子,适才可有道出宋姑娘?”
“你放心吧,那三个家伙可是连陆某的影子都没见着,待他们回去只会发现钱袋没了,其余的……”他奸诈的笑起来,“他们不占理,自也不会蠢到去宋府闹事。今日能讹上那宋二小姐多半该是瞧着她弱不禁风的。也亏得她扮了男装,不然他们许是不会罢休。”
沈韵点了头,复问,“陆大哥可知这长安城最好的食肆是哪一家?”
陆仁贾展开折扇脱口而出,“那自是长安宋家满一芳。”
沈韵轻笑。
那边紧赶慢赶终于回到宋府的宋予然手还没碰到院门,宋府内便传来了一声高过一声的呼唤,“二小姐、二小姐——”
宋予然只觉心肝颤。她匆匆开门,无数盏烛灯在宋府内亮起,犹如漫天星光。宋予然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转身上锁。“完了完了完了,这下真的玩完了。”她咽了一口唾沫回头朝院子奔,行了数百米眼前突然蹿出一只大狼狗,狗吠声刹那盖过了人声。
以宋叶清为首的众人循声赶来时只瞧见宋予然满身狼狈的缩在墙角,她一眼便瞧出了这人今日出过府,还特意寻了星竹的衣裳。宋叶清接过辛夷送上的暖毯将宋予然罩住,家丁与丫鬟散去,宋予然才松懈下来,她抱着宋叶清嚎啕大哭。
“呜呜呜阿姐,好可怕,那处何时栓了一条大狼狗。我今日出去时分明还没有的!呜呜呜阿姐你若再晚点来,我就要被它吃掉了。”她将眼泪鼻涕抹了宋叶清一袖子,连站在一旁的宋星竹瞧着都有些恶心。
他嘟囔道,“若是叫阿爹晓得二姐姐你偷跑出去定要好生教训你的!”
“我才不怕那老头!”宋予然哭唧唧,“阿姐你都不知道那老头这几日变着法的让大娘往我这处送人,阿姐我不喜欢他们,你能不能同那老头说说,我不想嫁人。”她抽了抽,“还有,那个,其实我身子已经好多了,可以出府的,阿姐你这几日都忙着满一芳的事,我都许久未曾见你了。”
“我也想出府,我还未去过满一芳呢!阿姐,你同那老头那说说,我保证不惹事。你看,如今老三还在上学,这宋府上下除了你便无人能在满一芳之事上帮上一把,我平日闲着也是闲着,阿姐你带带我呗?好不好,好不好嘛~”
宋予然耍起无赖来。万幸今晚寻到她的是她的好阿姐,若是她那便宜爹那可就没这般好说话了。
宋叶清无奈的看向她,“此事不急于一时,予然,你且同阿姐好好说说今日都干了些什么?又是如何溜出府的?”她佯作气恼,戳起她的脑袋,“你可知家中丫鬟来报说你不见时我有多着急?星竹亦是,才下学便领着人在府中寻你,生怕你有个好歹,你倒好,这般一声不吭的便出了去。”
宋予然羞愧的不敢吱声,她揪着耳吹听着宋叶清的教训。心道阿姐训总是好过那老头训的。直到宋叶清一口气说完,几人也终于是到了宋予然的小院。
“阿姐莫气了,气多伤身,我知错了,再无下次,我保证。”宋予然拾起三指起誓。
宋叶清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下不为例。”
“阿姐最好了~”
三人进了屋,宋予然便叭叭的讲起了今日的经历,几口气突突完才一拍脑袋,“哎呀阿姐,我忘记问那姑娘如何称呼了。”她急得从凳上站起,像只无头苍蝇似的乱窜,“这要再寻她可如何寻起?我还答应了她要领她去咱满一芳吃顿好的。”
宋叶清拉住她,揶揄道,“什么时候还在想好吃的,阿姐可没应你要去央阿爹除去你那禁足令的。”
宋予然急了,“阿姐莫要逗我了,你瞧你瞧嘛,我这身子骨好的不能再好了,我不想日日闷在府中了,阿姐,这般再闷下去我没病也得闷出病来。”
宋叶清敲她,“又胡言。”
宋予然吐舌,“话糙理不糙嘛阿姐,我知道你定有法子的,阿爹最是听你的。你若同他说,他定会答应的。阿姐放心,只要我能出府,日后定然事事唯阿姐是瞻!”
宋叶清拾杯浅饮,她挑眉,“当真?”
“比珍珠还真!”
“好,那明日起你便跟着我从账簿看去,待将这宋府的帐记清了我便去寻阿爹,如何?”宋叶清的算盘敲得叮当响。宋予然闻声脸上的兴奋随即崩裂。
是夜,月黑风高,长安城郊外山腰,一纤瘦身影手握把锄不断扬起又落下,原本堆起的山包渐渐被挖空。铁锄砸在了木质的棺材板上发出沉闷的声音,沈韵将锄头丢下,提起脚边的烛灯朝坑底跃下。
她熟稔的掏出匕首撬开棺材盖将其内尸首又拖了出来。
翌日,在百般恩求下才终于得了一个时辰出府的宋予然握着一袋银钱便奔向了那当铺,结果自是什么都未得到。宋予然泄了气,问了半天也未从那掌柜的口中问出买下那玉佩之人的容貌信息。
她叹了一口气迈步行于长安街市,走着走着便想起了昨日那姑娘,待回过神来时已是行到了初见那姑娘的街头。今日这处依旧围了一堆人,宋予然想都没想的便又冲了过去,行至半路身旁却突然围上数人。
一个老妇哭哭啼啼的拉住了宋予然,“姑娘,姑娘可有见着我家孙儿?约莫这么高,脑后扎着一条小辫,手里拿着……”她絮絮叨叨的说了一通,宋予然听得懵懵的,再抬头时那被人群围住的姑娘已是起身跟着一人走远。
那姑娘身后有两个汉子架着卷席,她凄凄然的回头,视线对上那刻宋予然方叹了一口气。是啊,昨日那姑娘的阿爹已入了土,今日这人又怎还会是她?宋予然落寞的收回视线正视老妇。
老妇旋即撒手,面朝一个方向便疯疯癫癫的唤着“孙儿”跑远。
街头人来人往,宋予然立于其间,只觉恍惚。
茶馆二楼注视一切的陆仁贾摇扇笑道,“的亏陆某早有准备,不然这宋二小姐怕是又得坏了殿下的计划。”
沈韵望着宋予然呆愣的模样噙了笑,“陆公子从何处寻来这般多的帮手?”
“这就是辛姑娘的本事了。”见沈韵一脸疑惑,陆仁贾眉开眼笑,“不急,待来日有机会自会相见。是了,这玉佩你打算如何?你时下可不好露面,待月落柳梢我便助你入那杨府。”
沈韵垂眸握紧玉佩,“不急,陆公子适才不还说待来日有机会自会相见。”她意有所指,陆仁贾随即会意,他爽朗一笑不再过问。
大中十六年正月江南迎来了今岁的第一场飘雪。芝麻大的雪花落在了沈韵的发鬓,宋予然伸手拂去。今日的沈韵扮了男装,二人十指相扣,宋予然道,“阿音,我们去看西湖断桥吧?正好今日落雪,那处定是极美的。”
沈韵颔首,“好。”
身后抱着一堆零嘴的小翠慌张的赶了上来,“二小姐,咱们今日还是早些回去吧?大小姐昨日还……”少女咽下嘴里的甜糕。
一听到宋叶清,宋予然忙截住了她的话,“差点将你忘了,小翠你先回客栈吧,不必跟着我们了,顺便同阿姐说我们定在日落前回去,保证乖乖的。”
小翠还没来得及拒绝宋予然便拉着沈韵跑远。雪花迷了眼,二人停在了一处街头。
身旁行来卖伞的小贩,宋予然叫住了他,“小哥,拿把油纸伞。”
沈韵递去铜板接过伞撑开,伞柄斜向了宋予然那处。二人复行了百米便瞧见墙角一个跪地的姑娘,那姑娘身前搁了块木板,板上写着“卖身葬父”四字。宋予然被吸引了视线,她拽了拽沈韵,“阿音。”
沈韵知她所想,她将人拉住,“你留在此处,我去。”
宋予然不明所以,但还是点了头,随即又想起沈韵今日做了男装扮相,她忙一把将人拽住,“阿音,不行,你不能去。”她叉起腰,正好身后的小翠追了上来,宋予然将她手里的零嘴抱了过来,示意沈韵将钱袋给小翠。
沈韵轻笑一声。
“小翠,你去,帮帮那姑娘。”
少女挠了挠脑袋,“那二小姐可莫要再跑了。”她生怕一个不留神二人又撇下她。
宋予然颠了颠手里的零嘴,“安了安了,你快去。”她左右望了一眼看到一间茶馆,“喏,我们去那处等你。”小翠点了点头转身朝那姑娘走去。
沈韵帮她分担了一些零嘴。
二人迈步朝茶馆去。
“你这姑娘怎么回事?瞧着水灵灵的,怎么行事如此不齿?我适才分明瞧见你往我家小姐身上撞。时下我家小姐钱袋不见了,除了你还能是谁?定是你将我钱袋偷了!”
人群中指责声不断。
二人驻足看去,说话的是一打扮质朴的家丁,他身后站着的该是他家小姐。二人对面立着一冷面女子。宋沈二人对上她时瞬间怔在了原地,“苏姑娘!”二人对视一眼疾步走近,谁都没想到会在此处与苏嫣重逢。
苏嫣闻声看来,眸中的喜悦一闪而过。
那家丁见来了人,“你、你别以为你们相识此事就能作罢!你快快将我家小姐的钱袋还来!”他趾高气昂的指着苏嫣。他身后之人的视线扫过宋予然落在了沈韵身上,她忙伸手拉了拉家丁,“阿六,你适才许是看错了,我想我们该是误会这位姑娘了。”
那家丁回头看去,只见自家小姐已是红了脸。他正纳闷,宋予然便开了口,“那定是你们误会了,这位姑娘不若想想发现钱袋丢了之前可有遇上旁的人?”
沈韵对上那姑娘的视线,自然而然的握住了宋予然的手。
那姑娘见此满心的雀跃瞬间消散,她想了想,很快想起半刻前那凑上前来向她乞讨的一群小儿。她往人群中看了一眼,果不其然对上一个正舔着糖葫芦的孩子,那孩子一慌,咬着糖葫芦转身便钻出了人群。
家丁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咬牙切齿的就要追上去,“好你个小毛贼!”
那姑娘拉住了她,“算了阿六。”那钱袋本没多少钱,便全当行善。她迈步朝苏嫣作揖,“是我二人误会姑娘了,还望姑娘莫怪。”
苏嫣没甚表情的应了一声。
热闹没了,人群便也就散了。待主仆二人走远,宋予然方道,“面瘫你这么久跑哪儿去了?一封信也没有的,你可知我们都担心死了。对了,我们都听陆大哥说了,你身上的伤如何了?那虫蛊……”
苏嫣眼睑微颤,“此事说来话长,总之还得多谢殿下为我寻来关姑娘。”她垂了眸,紧张的捏着手,“那个,清儿姐姐她……”
宋予然和沈韵闻声对视一眼,宋予然笑道,“阿姐她啊,可想死你了!”她拉着苏嫣与沈韵便往客栈奔。苏嫣一路心情忐忑,她没想过会活下来,那日被殿下救走辗转之下寻到关姑娘,从那之后她便一直在疗伤,虽是捡回了一条命,但却武功尽失。
恢复后她第一个去的地方便是东篱下,只是有些不巧,她到之时已是人去楼空,好在下山之时遇上了道观观主,从她口中才晓得宋叶清一行来了江南游玩。她马不停蹄地便赶了过来,连续两日不食不眠的奔波,适才撞上那姑娘也非她故意,实在是有些扛不住。
宋予然想起苏荃,猛地停了下来,“对了,面瘫,你阿兄之事你可晓得?”
那家伙大婚那日抛下她阿姐走了,要是让她逮到,她定要将他揍一顿!宋予然心想。
“嗯。”苏嫣有些怔神,“阿兄这些年在各地行医,与我偶有来信,他托我若来日与你们重逢便替他带句好。”
宋予然见此了然,三人加快了步子。
鼓楼之下,早已累得不行的沈涵曦倚在了宋叶清身侧,小丫头这几年窜高不少,和宋叶清站在一起都能抵她肩了。
“叶清姐姐,曦儿扛不住了,沈览怎么还没好啊!”她摇着宋叶清的手。
二人身后传来宋如月的叫嚣声,“我累了宋如云,你背我!”
“我不要。”宋如云想也没想的拒绝,脚下的步子却是慢了下来。宋如月勾笑,她大步上前跳上了宋如云的背,后者自然而然的兜住了她,“宋如月……”
她话还未出口便被打断。
“你要敢说我重你就死定了宋如云。”她捏着宋如云的脸。
宋如云躲开她的魔爪,“我是想说你轻死了,再不多吃点,刮起风来都能将你吹跑。你别乱动!不然我可就松手了!”
“你敢!”
二人的争吵声起此彼伏。
川柏和宋星竹带着宋时泽从鼓楼迈了出来。
沈涵曦只觉没眼看,她也好累,想有人背。少女收回眸子,视线扫去之时正瞥见了宋予然一行,沈览不知何时遇上了她们,时下行于几人身后。少女的眸子颤了颤,她呆呆的眨着眸拉了拉宋叶清的手。
“叶清姐姐你快看!”少女欣喜的咧嘴。
宋叶清循声垂眸,她的视线顺着少女指向的方向而去。四目相对的那瞬周围的一切好似都静止,她眼尾一红,少女松开了她的手。
雪花飘落,她们穿过人群遥遥相望。
宋予然挽着沈韵,落雪纷飞,带去离愁,带来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