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十三

两人离开后,陆鸣看着面前的监控录像,是火车站那一段的,这段录像他看了不下二十遍。张坤不在,办公室里自然清净了许多。
医院的监控怎么偏偏在那天坏了?
那位好心人怎么偏偏来赵老板的店里吃饭?又偏偏说了这件事让赵老板听见了?
周瑞凤为什么来金市?何永春又为什么来?这母子俩一前一后地想干什么?
这些疑点此刻占据了陆鸣的大脑。但是转念一想,既然这不是凶杀案,还考虑那么多干什么呢?现在只要找到何永春,就该结案了。
不过,叶离好像挺在意这件案子的。
总觉得哪里不对劲。算了,船到桥头自然直。学学张坤那种淡然洒脱的生人态度,多自在!但是都要那样没心没肺地活着,也没太大意思吧?
陆鸣的右脑和左脑争论不休,还没分出胜负,就由于“凯旋”的张坤意外介入,而被迫休止。
张坤得意洋洋地走进办公室,“老陆,把何永春那孙子带回来了。”
陆鸣并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他人现在在哪?审讯室?”
“对,哎呦,不急那一时半会。”张坤无所谓地四处转悠。
陆鸣却没给他好脸色,“我看你这位置也是不坐了。走,去审讯室。”
张坤十分不满地瞪了他一眼,只好跟去了审讯室。
审讯室里,何永春精神萎靡地坐着,蓬头垢面,胡子拉碴的,拉拢着眼皮像是十几天没睡觉的感觉,衣服也非常脏乱不整洁,嘴里不停地嘀咕着什么,但是没人听清,活像一个瘾君子。
“砰”,陆鸣推开审讯室的门,目光凝聚在何永春的身上,劲直地走到何永春的对面坐下,张坤坐在一旁,很习惯地从口袋摸出录音笔,放在桌子上。记笔录的警察还是当天审徐慧时记笔录的同一个人,他看了看陆鸣,并惯性似的喊了声,“陆队好,张副好。”
何永春并没有因这些人的到来而作出一些反应,他还是跟丢了魂一般,一动不动地坐着。
张坤凑到陆鸣耳边,喃喃地说:“这该不会是个傻子吧?”
陆鸣没说话,轻微地踢了踢桌子底下不被看见的张坤的脚。陆鸣看了看桌子上的录音笔,张坤立马会意,伸手按下了开关。
陆鸣:“你叫何永春,周瑞凤是你母亲,对吧?”
何永春向陆鸣挑衅地一笑,这时才能看清他的脸,长刘海遮住了半只左眼和周围的皮肤,但是隐约能看见这块皮肤上烧伤的痕迹。何永春长得并不难看,他把脸上其他的地方弄得很脏,使得颜色很接近那块伤疤,只是再怎么隐藏,都还是能被看出来。
何永春并没有回答陆鸣的问题,而是反问陆鸣:“叫什么名字有什么不一样吗?”
张坤:“你小子少在这装疯卖傻,你以为这是你家啊?”
何永春倒是很无所谓张坤说了什么,脸上依旧带着微笑,以侠士的口吻说道:“身在何处有什么值得探讨的?四海为家。”
一旁记笔录的警察:“噗。”
张坤看了一眼陆鸣,没有丝毫笑意,索性自己也严肃起来。
陆鸣冷声道:“如果我现在问你,周瑞凤被抛尸在金市郊区是不是你做的,你是不是还想问我‘是谁做的又有什么关系?’”
这时,何永春的笑从轻佻变成邪魅,“不,我会问你‘她被抛尸在哪又有什么关系?’”
张坤在心里狠狠地骂了一句“畜生”。
“你这境界,不容易达到啊!”陆鸣似笑非笑,随后笑意全无,面若冰霜,“11月2号晚上七点以后你在哪?”
何永春目不转睛地盯着陆鸣的眼睛:“哎呀,不好意思,时间久了,早忘了。”
陆鸣:“那11月5号凌晨十二点以后,你在哪?这个时间不久吧?”
“凌晨十二点,”何永春摸着下巴,眼睛看向斜上方,“唔……可能我在梦游吧,谁知道呢?”说完就跟个没事人似的耸了耸肩。
“你、在、撒、慌。”陆鸣一字一顿地说,并一直与何永春对视。陆鸣不由自主地看了一眼何永春脸上的疤痕,怎么掩盖都掩盖不了。
何永春:“哦,所以呢?”
张坤被他这句话彻底惹火了,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并且吼了一句,“畜生你别在这装疯卖傻!放心,审讯完就带你去治病。”
陆鸣把他拍在桌子上的手拿开,“拍什么呀,手不疼啊?录音笔还开着呢。”
张坤这才意识到,灼热的目光落在何永春身上,像是要把他烧成灰。
何永春反倒是被陆鸣这平静如水的反应吓了一下,“那位发火的警官,你应该学学你旁边这位,这天气干燥,动火伤身。”
“……”张坤强行扬起嘴眯起眼,字从牙缝里蹦出来,“那就不劳您这位大爷费心了!”
陆鸣:“这样看来,你是打算什么都不说了,对吧?”
何永春:“别这么说,关键不还是你们问的我都不记得了嘛,我总不能撒谎作伪证吧。”
张坤哼了一声,这小子还知道作伪证。
陆鸣的目光愈渐冰冷,“你几天前为什么金市?”
何永春:“旅游。”
陆鸣:“哦,开着一辆被遮了车牌号的面包车来金市旅游。”
何永春听到这里,忽然顿了一下,没再说话。
陆鸣继续:“那辆面包车搞不好还是你偷来的。偷了辆面包车来装自己母亲的尸体,对了,你知道你母亲死后还被鞭尸了吗?”
何永春放在桌底下的手微微动了一下,“嗯……不知道。”
“嗯?你自己做的事,难道这么快就忘了?”陆鸣的声音越来越大。
何永春不像前面那样“疯狂”,反倒是镇静下来,偏着头:“我做的什么事?鞭尸?证据呢?你们是打算严刑逼供?这是犯法的吧?”
“给他测谎。”陆鸣没再理他,转向张坤。
“好,我去安排。”
“我问你问题,你只要回答是或不是就可以了。”
“哦。”
“你叫何永春,是不是?”
“是。”
“周瑞凤是你母亲?”
“是。”
“周瑞凤死了?”
“是。”
“周瑞凤是你杀的?”
“不是。”
“周瑞凤是病死的?”
“是。”
“你在周瑞凤死后进行鞭尸?”
“不是。”
“你把周瑞凤抛尸在金市郊区?”
“不是。”
“何永林是你亲兄弟?”
“是。”
“周瑞凤是你亲生母亲?”
“是。”
“周瑞凤被你抛尸?”
“不是。”
“你接到过一个电话,告知你母亲在医院死亡?”
“是。”
“你到医院后破口大骂?”
“是。”
“周瑞凤被你鞭尸?”
“不是。”
“你来金市是为了旅游?”
“是。”
“你把周瑞凤抛尸在金市郊区?”
“不是。”
“……”
很长一段时间后,“陆队,这个人丝毫没有不正常反应。”
陆鸣双眸紧闭,许久才睁开,“知道了,辛苦你了,先回去吧。”
张坤踱步到陆鸣身边,“这个畜生是妖怪吧?”
陆鸣:“一个说谎的人相信了自己的谎言,他相信他说的谎话是真的,我们还能怎么办呢?”
张坤也开始担心起来,“那怎么办,现在手上没有任何实质性证据,又问不出来什么,传讯顶多24小时,之后就得放人了。”
陆鸣:“这不还剩好几个小时吗?别急。你先去休息吧,咱们轮流审。”
审讯室里陆鸣与何永春各自坐在原来的位置上,记笔录的警察换了人。
鸦雀无声了很久的审讯室,陆鸣打破了凝固的空气,“我没带录音笔,咱们不妨聊聊?”
何永春噗嗤一笑:“我怎么知道你带没带录音笔,来套我话?”
陆鸣:“你这么精明,我能套出你什么话?再说,你什么都没做,我能套出什么?”
“听你这么一说,还有点道理。”何永春伸了个懒腰,”警官想聊点什么?”
陆鸣:“你恨你母亲吗?”
“警官在说笑吧!”何永春的脸上写着疑惑,但好像又有一种早就做好准备的感觉。
陆鸣没管他:“你哥哥——何永林,是个什么样的人?”
何永春听到何永林三个字,脸色骤变,本就不白的皮肤显得更黑,“何永林啊,他,是个赌鬼吧?哈哈哈,死了太久了,好多年没听到这个名字了。”
陆鸣嘴角一扬:“赌鬼吗?那你认识陈好来吗?”
何永春:“陈好来?是何永林想杀的那个人吧?我不记得了,当年我才十五岁。”
陆鸣扭了扭头:“十五岁?记得这么清楚呢?”
何永春语气并没有变化,“还行吧,何永林比我大十岁,比较好记。况且,哥哥犯了那么大的事,做弟弟的应该记着。”
陆鸣:“哥哥?你刚才不是一直喊他名字吗?”
何永春:“这么多年没喊过‘哥哥’,不习惯呗,这没问题吧?”
陆鸣摇了摇头,但眼睛一直盯着他,“你母亲对你好吗?”
何永春:“你问这干嘛?”
陆鸣低头一笑:“我只是好奇,你们这些有妈妈的孩子,童年是什么样的。”
何永春突然也低下头,眼角微微触动。
那些有妈妈的孩子,童年是什么样的呢?
陆鸣抬起头看向何永春:“嗯?”
何永春似乎感受到了陆鸣的目光,逐渐抬起头来,“那个死老太婆,没什么好说的。”
陆鸣听到这句话,觉得万分刺耳,“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吧?”
何永春再次停顿,随后嘲讽地一笑,不知是自嘲还是嘲笑陆鸣,“你说我以前是什么样子?我现在这样子很垃圾吗?”
陆鸣话语一紧,先前较为轻松的气氛突然蒸发,“你这心理素质,当个街头混混真是可惜了,不如去当线人吧。”
何永春也听出了陆鸣的话里有话,直勾勾地盯着眼前这个与自己差不多大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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