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离和陆鸣来到金市和西市交界处，叶离从小生活的孤儿院正是在此。准确地说，这个孤儿院是西市的。
数十年前，社会赞助较多，孤儿院的运营状况也是很好的，不过孤儿院运营得好，就意味着孤儿数量多，这样看来并不是好的反映。然而孤儿院能让孩子们有个家，也算不错了，毕竟孤儿数量多，不是孤儿院造成的。
而十年后的今天，这个孤儿院已经是门庭冷落、形单影只的状态了。那一辈的阿姨们大多都老了，都回家安享晚年了，只剩个别的老人依然住在这里，也许是出于一种情怀。
叶离站在门口，迟迟不肯动弹。
“不进去吗？”陆鸣下了车，走到叶离身后，看着这荒凉的小楼房，眼睛里流出一丝心疼，他能够感觉出叶离此刻的心情。虽然他不知道这里以前是什么样子，但至少现在这样是萧然的。
“进，进去，你就在外面等我吧，里面可能有女孩子，万一不太方便。”叶离回头对陆鸣微微一笑，见到了陆鸣点头，这才走进去。
叶离一步一停地往里走，里面的房屋已经经过多次修缮，但是大体布局还是和原来一样。
一进门是一个大院子，院子拐角处是一口青石砖井，现在通了自来水，这口井就盖上了盖子，看到盖子上厚厚的一层灰尘和蜘蛛网，就知道这口井很久没人动过了。院子的另一边是晾衣绳，以前孤儿院里人多，绳子也多，现在只剩下两三根了。原来的土地变成了水泥地，唯独另一个角落还是土地，那里是一片黄花菜，现在深冬，黄花菜也枯了。
叶离在院子转了一圈，把院子的拐拐落落都仔细地看了一遍，心里很不是滋味。上次来的时候周阿姨还在，竟没发现这里的变化这么大。
“是小离吗？”一个苍老的声音从里屋传来。此人叫欧元纪，是这个孤儿院的院长，今年八十整了，一头雪白的头发，还留着一把雪白的胡子。
叶离听闻，赶紧进了去，“欧爷爷，你怎么知道是我？”
“除了你，还有谁来这个地方啊？哈哈哈。”老人声音虽然透露了年龄，但笑声依旧爽朗。
听到这，叶离又一阵失落。
“对了，你怎么一个人回来了，你周阿姨呢？”欧元纪说着便往伸头向窗外望去。人在家里等待另一个人回来的时候，提起到她的名字，总会不自主地看向敞开的大门。
叶离避开了欧元纪的满怀期盼的目光，声音有些颤抖，“周阿姨她，她，她不在了。”
欧元纪愣是没回过神来，“小离，你在说什么呢？你周阿姨不是特地去看你的吗？”
“什么？”叶离心里一沉，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欧爷爷，你说周阿姨是特地去看我的？”
“是啊，前段时间她突然说想你了，我还琢磨着你不是才来看她的吗？可能是她这几年老得快，忘事也快，我就没多问了。”看到叶离不知情的反应，欧元纪也心生迟疑，“怎么？你没见到她吗？”
叶离呼吸变得有些急促，周阿姨是来看我，才突发心肌梗死的？怎么会这样？
听到叶离愈加粗重的呼吸声，欧元纪瞬间意识到了不对劲，小心翼翼地问道：“你周阿姨她，真出事了？”
叶离皱着眉头，一抬头正好对上欧元纪焦急的目光，默认。
就在这时，门口走进一个小女孩，纤细的声线带着颤抖和质疑，铜铃般的大眼睛不知所措地看着叶离，“叶离姐姐，周阿姨她真出事了？”
叶离听闻这稚嫩、天真无邪的童声，心里更加不是滋味，不知道该怎么向她承认这个不幸的消息，下意识地微弱地叫了声女孩的名字，“丁琳，”
欧元纪看了一眼眼里已经盈满泪水的丁琳，叹了口气。
“对不起，对不起……”叶离不停地念叨着，擦去丁琳眼里的泪水，自己已经哭不出来了。
“孩子，这又不怪你，只能说是她的命数了吧……”欧元纪看着叶离血色全无的脸，到底自己是个长辈，总不能带头消沉下去，“你周阿姨她怎么走的？”
叶离深吸了口气，“车站突发心肌梗死。”
“这是个意外，谁也预料不到，要是能预料到，世界上怎么还会发生那么多事故呢！”欧元纪强忍着难受，挤出一点笑意，“小离啊，别自责了。”
叶离表面上点了点头，可心里怎么能不自责呢？
丁琳很坚强，在叶离给她擦去眼泪之后，就不再哭了，“欧爷爷说得对，姐姐，这本来就不是你的错。”
听到丁琳的安慰，叶离似乎好受了一些，伸手轻轻地摸了摸丁琳柔顺的头发。
“小离，我有个不情之请，关于丁琳的。”欧元纪突然转移了话题。
听到欧爷爷这么一说，叶离和丁琳心里颇为一惊，互相对视了一眼。
欧元纪早就猜到她俩的反应，索性看向外面的院子，“我年龄大了，也没几年剩下的时间了，我一手创办了这个孤儿院，一晃就是几十年，看着它从兴衰到落寞，我孤身一人无儿无女，一辈子都献给了这个地方和你们这些孩子，看着一代又一代的孩子成长。有时候我也会想值不值，但看到你们周阿姨那般处境却仍然热情不减，再加上从这里走出去的孩子时常回来看我，答案肯定是值得的。现在既然瑞凤不在了，这里只有丁琳一个孩子了，跟我自然有些不方便。我能不能把她，交给你？”
“欧爷爷……”丁琳难以置信地声音从喉咙中慢慢地飘出。
欧元纪这番话让叶离又想起了很多，她来之前欧爷爷在这，她走之后欧爷爷还在这，一辈子了……周阿姨也在这待了大半辈子，若不是这次意外，她可能在这里一直到满头白发，一直到死。现在，周阿姨走了，欧爷爷老了，她也该为这个养了她多年的人和地方做点什么，“我答应……”
“姐……”
叶离弯下腰仔细端详这个闪着铜铃般大眼睛的女孩瘦小的脸颊，“以后，就跟姐姐了好吗？”
丁琳也很懂事，欧爷爷的一番话她都听得懂，尽管她对这个小地方有多么不舍，多么眷念，可也不得不离开。
聚散总有时。这是个孩子也无法避免的事。
“对了，欧爷爷，让你见一个人。”叶离忽然想到还在外面吹风的陆鸣。
“哦？”欧元纪已经猜到了是什么人，欣慰地一笑。
叶离皱了下眉，“待会你们不要在他面前提到周阿姨，好吗？”
欧元纪和丁琳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还是同意了。
叶离出去叫来陆鸣，陆鸣还真在外面吹风，面对着面前的空地，一动不动地坐在一块石头上发呆。
“你是不是冷觉感受器坏，这里风这么大……”叶离看到陆鸣坐在那，心想这人莫不是傻了。
“还可以啦，你要避开风，风该多伤心啊……”陆鸣露出撩人心弦的笑。
“还感性起来了，你果真傻了。”
“你怎么出来了，没事了？”陆鸣回头看了一眼背后的那所孤儿院。
“这不怕你冻死了嘛！”叶离拽起陆鸣的胳膊，“走，跟我进去。”
“见家长？”陆鸣缓慢地起身，任由叶离拽着他心爱的羽绒服的袖子。风是真的冷，心是真的暖。
“差不多吧。”叶离有些傲娇地道。
陆鸣随叶离走进了这所孤儿院，跟想象中的没有太大差别，一样的荒凉、一样的压抑。
欧元纪和丁琳早早地站在门口，期待这位贵客的到来。
“欧爷爷，他叫陆鸣，市局工作的同事，刑侦队长。”叶离和陆鸣并肩站在欧元纪面前。
欧元纪细细打量着面前这位年轻人，眉清目秀，生了一副桃花相，尤其是这双眼睛，他活了八十年，还没见过这般妖娆的眼睛，和眼睛里透露出的这般坚定的眼神。年纪轻轻就当上了刑侦大队的队长，可见其能力之强。从他的眼睛里就能看出。
欧元纪笑眯眯地，表示对这个孙女婿很满意，“小伙子，年轻有为呀！”
陆鸣浅浅地一笑，礼貌地点了下头，“爷爷过奖了。”
丁琳除了在学校见过老师和同学，几乎没见过其他社会上的人了，因此对眼前这个稀奇的人感到十分好奇，偏着头盯着他的脸不放了，直到陆鸣发现了她满是好奇的目光，才缓缓开口，“刑侦队，很厉害吧？”
陆鸣蹲下身，以仰视的角度看着丁琳的满是憧憬的大眼睛，“小妹妹，你想当警察吗？”
丁琳使劲地点了点头，“想！”
陆鸣脸上始终带着笑，柔软而坚定，此时丁琳的向往之情愈发浓烈。
“小孩子不懂事，见谅。”欧元纪慢吞吞地对陆鸣说道，伸手整理了丁琳外翻的衣领，“这丫头从小就觉得她叶离姐姐很厉害，现在觉得你更厉害了。”
丁琳眨了眨无辜的大眼睛。
“年轻人，要戒骄戒躁，你们这行更要这样，要比别人更理性。”欧元纪忽然收起了脸上的笑，严肃起来像个私塾的老先生。
叶离和陆鸣都没吭声，倒不是因为这话听得耳朵都长了茧子，而是因为这句话是对的，才不知道怎么回答。
“这天越来越冷了，老年人怕冷，我就不留你们了，”欧元纪说着便往里屋走去，佝偻的背影，恍惚的脚步，明明没走几步，叶离却觉得越来越远。
欧元纪回过头来，“小离啊，把丁琳交给你我是放心的，逢年过节有空带她回来看看我。”
叶离的视线渐渐模糊，看着拐进里房消失不见的背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