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四十四

当其他人都在享受着假期的美好,市局的一群人还在加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头”的班。
昨晚吴奇溜了之后,剩余的几个兄弟咬了咬牙,就把大部分的工作都做了,找出几个身形相似的,一问,几人都有不在场证明。
早上吴奇一来,就向他报告了这个“不幸”的消息,吴奇一点也不惊讶,但表面上作出一副很惋惜的神情。
去跟陆鸣报告这个结果,见到陆鸣平淡无奇的反应之后又皱起了眉,吴奇一愣:他该不会想到了什么吧?
陆鸣对这个结果早就心里有数了,不过他此时在想的是要不要叫吴奇继续查医药等职业的人,但好好想想,这太不现实了,大海捞针一般,没有意义。就微微一笑,叫吴奇离开了。
吴奇临走时问了一句:“陆队,还有什么要查的吗?”
陆鸣:“暂时没有。”
之后陆鸣去找了叶离,询问氰化钾相关事项。
叶离事无巨细地一一回答了,她心里很清楚陆鸣现在还没有怀疑到她头上,如果真的隐藏了什么,那才是引火烧身。
陆鸣走后,叶离总是觉得心里很压抑,有种理直气壮的愧疚感。
回到办公室后,陆鸣仔细回想着叶离所说是关于氰化钾的相关性质,其中最重要的是:氰化钾极其不稳定,遇到空气和水都会变质,所以说是很难储存的。另外,氰化钾有剧毒,唯一的获取途径就是自己制作。
这就说明凶手本人或是其认识的人是生化领域的。
不过,如果凶手本人对氰化钾只知道能杀人,于是向一个生化的朋友要来氰化钾,在凶手让其朋友制作氰化钾时,这种东西,她朋友必然要问用来干什么,不管凶手说没说明真实目的,她朋友也应当知道用氰化钾肯定不会用来干好事。关系好到什么程度才会为她提供犯罪工具?但是关系这么好的话,又怎么会放心让她一个人亲自来杀人?因为氰化钾本身就那么危险,而且一个女人去杀一个成年男人变数就更大了。会不会后面那辆车里的人就是这个提供犯罪工具的人?如果是,那还好说;如果不是呢,后面那个人是出于什么目的?总之这条解释,听上去很牵强。
如果凶手本人就是生化领域的人,那一切就很容易说得过去了。自己对氰化钾性质很了解,从制作到储存再到使用,就是水到渠成的事。杀人这种事,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份危险,而且一个人对另一个人说她要去杀人,这个聆听者只要是正常人就一定会劝她,这样的话,成不成还很难说。所以独立犯罪的成功率更高。这条解释就只有一个疑点了:后面那辆车是出于什么目的?在找出这辆车之前恐怕是不会有合理的解释的。反正不可能是巧合。
陆鸣按着自己的眉心,瞳孔渐渐缩小:如果是我想要去杀人,在自己对化学药剂完全不了解的情况下,是断然不会用化学药剂杀人的,更不可能让别人知道,关系再亲密的人也不行。相反,如果自己就是生化领域的人,对其很了解,化学药剂就是一项很顺手的犯罪工具。能有双手不染血的条件,谁愿意用刀而弄得满手脏血呢?
这样想的话,加上这不是财杀,那么凶手跟后面那辆车主事先应该是没有通谋的。
现在看来,入手点还应该回到那辆车上。
至于那个所谓的女程序员,只能先缓一缓。
当叶离得知她被一辆车跟踪时,心里先是一惊,继而转向不安,之后平静下来,虽然不知道这人是谁、出于何种目的,总之目前不会暴露出她,反倒是对这个神秘人有了一丝期待。
陆鸣向张坤说了自己的想法,张坤无所谓地留下了一句:“我很同意你的想法。”
陆鸣也习惯了张坤的不动脑子,跟他说自己的看法只是一种长期形成的习惯,并没有指望他能提供什么新的观点,虽然偶尔他也能提醒一二。
陆鸣淡淡地道:“那辆车,让王惊雷再去查一遍吧。”
张坤:“不是吴奇查的吗?怎么现在换人?”
陆鸣:“一个人的思维是固定的,换一个人就是换一种思维去考虑事情,说不定能查出点新的东西。”
张坤撇了撇嘴。突然想起来,“晚上去老顽童家,你提前跟他说了吗?”
陆鸣摇了摇头。
张坤话语中有些责备,又有些窃喜,“你现在还不说,万一他不在家呢?”
陆鸣笑道:“他就一个独生女,还在国外,他应该是不会去他女婿家的,而且师母身体弱,老师总不能自己出去玩,把师母一人留在家里吧。”
张坤用几不可闻的声音道:“也是,而且老顽童那性格也是不喜欢出去逛的。”
陆鸣瞥了他一眼,嘴角一抹微笑,“要不你联系他也行。”
张坤翻了个白眼,“不了不了,我要是联系,他指不定觉得我要害他,然后就溜了。”
陆鸣:“……”
傍晚,为了避免堵车,陆鸣张坤二人骑着自行车,加足了马力赶往章锦程家。
其实早在张坤提醒陆鸣之前,陆鸣就已经跟章锦程打过了招呼,也说了张坤要来,章锦程很高兴地要两人在他家吃晚饭。盛情难却,陆鸣只好同意了。而张坤还是蒙在鼓里,以为去说了几句话就能离开。
章锦程带过许多届学生,在讲台上生龙活虎的,下面全是二十来岁的青年人,下班回到家只能跟老伴大眼瞪小眼,过着空巢老人的生活,常年不见女儿,又不想见到女婿,晚上就只能和老伴两人无聊地看电视,而且相顾无言。因此,陆鸣说要和张坤来看看他,他就很高兴,终于可以吃顿有生气的饭了,同样他老伴也很高兴。
约定了六点到,时针刚指到六点,章锦程就在阳台上不断往下看,看一次楼下没人,两次没人,三次还没见人影。
坐在餐桌旁的老伴也有些焦急了,“俩孩子来了吗?”
章锦程摇了摇头,“这两个,竟然迟到了,不知道我上课最讨厌迟到的学生吗?”
他老伴不屑地瞅了他一眼,“一大把年龄了,拽什么拽?”
章锦程:“开玩笑,开玩笑。”
这时再往下看,看到两个骑自行车的年轻人,激动地道:“来了。”
章锦程故作严肃地靠在沙发,不久就听到了敲门声。
“老师,我们来了。”
师母开的门,一开门,陆鸣:“师母好。”
张坤站在陆鸣身后,慢吞吞地跟着喊了声:“师母好。”
师母做了一个请进的手势:“哎呀,孩子这么客气,快进来,老章早就等着了呢。”
“咳。”一旁的章锦程不怀好意地咳了一声。
张坤跟在陆鸣后面低头看着地板,不敢正视他口中的老顽童。
陆鸣礼貌地问候了一声,又拉了一把身后的张坤。
张坤这才战战兢兢地从陆鸣身后走出来,“老顽……不,章老师好。”
章锦程心里是笑着的,但表面上板着张脸看着张坤。
师母走过来瞪了他一眼,“干嘛呢,看把孩子吓得。”
张坤连忙摇头:“没有,没有。”
陆鸣强忍着幸灾乐祸的笑。
章锦程站起身来,走到餐桌旁坐了下来,陆鸣张坤在他坐下之后坐到他对面。师母坐在章锦程旁边,眼神里充满了喜爱地看着对面两个孩子,笑眯眯地道:“愣着干嘛呀,吃饭,菜都快凉了。”
章锦程意识到自己坐在对面,他俩有点不好意思,于是先动筷子,陆鸣和张坤这才好拿起筷子。
陆鸣向来安静,聊天也都要别人先开头。张坤则不一样,他一直都是先开头的那一个。这次却学起了陆鸣来。
章锦程抬头看了眼张坤,然后目光就停留在他的脸上,张坤感觉出来对面炙热的目光,一抬头,两人视线对得正好。
章锦程先是一愣,随即玩世不恭地一笑,张坤那点小心思全被他看在眼里。“张坤啊,今天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师母在桌底下踩了章锦程一脚,章锦程面不改色地继续看着张坤。
张坤本来想随便笑笑搪塞过去,但转念一想:我怕他干嘛?
于是就回了一个玩世不恭的笑,只不过没有章锦程的那般老练。“这不来看看章老师至今是否安好嘛!别来无恙吧?”
章锦程一口老血差点没喷出了,心想:这小家伙还是死性不改,有恙也是被你气的。嘴上却说:“自然是无恙,不然还怎么跟你斗智斗勇?”
听到两代人这对话,陆鸣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身旁的师母闷咳一声,章锦程的视线这才从张坤脸上转移,看向旁边脸色并不是太好的老伴,轻声道:“老姜啊,怎么又咳了?”
师母叫姜敏,以前也是个教师,跟章锦程是同事,不过近几年身体越来越差,也差不多快到了退休年龄,索性辞职了。
半天不吭声的陆鸣被姜敏这一声闷咳吸引了注意力,看了一眼她有些泛黄的脸色,“师母怎么了?”
姜敏轻轻一笑,“不碍事,最近天又冷了,就有点着凉。”
张坤现在倒是没说话,看了看正对面的章锦程,又看到了眼神里一丝罕见的担忧,跟当年的神情有几分相像。
张坤低声道:“师母身体不太好,章老师就得多费点神了,多干点家务。”
这声音飘进章锦程耳朵里,章锦程再次笑了笑,“这是应该的,我嘛,中国好伴侣呀!哈哈哈。”
姜敏听到这话忍不住笑了,但没有反驳,显然是默认了。
陆鸣看着对面两位年过花甲的老人,脸上没过多的表情,心里却笑了。
那么多处于热恋之中的年轻人,有多少能走过半生?年迈生病,又有多少能不辞辛苦、不说怨言地照顾对方?
到底是“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多,还是“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更多呢?
陆鸣的思绪被张坤接下来的一句话打断。
张坤:“章老师,师母,平时子女不在身边,有什么事尽管找我俩帮忙,不说什么大事,搬东西跑腿绝对没问题的。”
“张坤说得对,二位年龄大了,有什么不方便的可以找我们做。”陆鸣笑着应和一句,但更多是在捕捉二位老人脸上微妙的神情。
两人都笑着点点头。姜敏的笑中有种“没白疼这俩孩子,亲生的还不如他俩”的意味。章锦程的笑却让人难以捉摸,明明就是在笑,却总觉得多了点其他情感,具体是什么又说不上来。
张坤在底下轻轻踢了一下陆鸣的脚,陆鸣不被察觉地眨了两下眼,还没等到他开口,姜敏先说话了。
姜敏叹了口气,“我那女儿,十多年没回来了……”
章锦程脸上的肌肉微微抽动了一下,安慰道:“芷茗在国外好着呢,工作太忙了,没办法,咱们文化人能不理解吗?”
姜敏本想说“她怕是早就不认咱俩这老家伙了”,但是话到嘴边觉得过于犀利,就咽了回去,又叹了口气。
果然叫章芷茗
张坤和陆鸣对视一眼,示意他来说,陆鸣再次眨了下眼。
张坤开玩笑地笑道:“章老师,您女儿真厉害,我也想去国外呆着不回来,可是人家不要我,唉。”
陆鸣心里一惊,想着:这小子是真会说话。
章锦程:“你小子怎么就不替父母想想,你看我跟你师母现在,步入了空巢老人的行列,虽然说不缺钱,但就是不舒服。”
陆鸣看到一旁的姜敏暗自伤感。
张坤挠了挠头,继续说道:“我要是那么厉害了,我爸妈肯定都乐坏了,然后对我说‘你滚去呆着国外就别回来了’。”
除了张坤外,餐桌旁的其他三人都被逗得咯咯直笑。
张坤偷瞄了一眼陆鸣,看到他没有异样的反应,才继续看着章锦程,调侃道“我记得有一次,您在课上提过您女儿,真忘不了你那骄傲的神情。”
章锦程想了几秒,问道:“我什么时候在课上提过我女儿了?”
张坤故作惊讶:“您怎么忘了,有一次您拿我当反面教材,拿您女儿当正面教材,我记得可清楚了。”
张坤说完还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陆鸣想给张坤做面锦旗,什么写着两个大字——演员。
章锦程拍了拍脑袋,难为情地一笑,“想起来了,真不好意思,没想到给你留下了‘心理阴影’。”
张坤再次叹了口气,看向斜对面的姜敏,“师母,估计只有您能镇住老师这铁齿铜牙了。”
陆鸣插了一句,“老师,您女儿名字是二位谁取得,真好听呢。”
章锦程自豪地笑了起来,没想到说了一句:“当然是你们师母取的。”
陆鸣:“……”
张坤暗自吸了口气,表面上还得没心没肺地笑着,“冒昧的问一句,芷茗师姐的对象是外国人吗?”
陆鸣神经立刻紧绷起来,见到二位老人有些迟疑,连忙打圆场:“老师,师母,别听他的,二十多岁的人了,还这么没轻没重的。”
张坤只得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姜敏摇了摇头,“不是外国人……”
后面还想说什么,就把章锦程打断了,“女儿养大了,找个外国人也管不了。不过她也没找外国人。”
张坤陆鸣都想听他继续说下去,谁知道就在这关键处停下了。
张坤:“不管是国人还是洋人,您女婿一定是个厉害人。”
章锦程直接转移了话题,问起陆鸣张坤二人的终身大事来。陆鸣倒是好说,还答应下次把叶离带过来看看。张坤可就结巴起来了,心里像是悬着十五个吊桶——七上八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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