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五十

次日,对吴奇实在查不出来什么,车也一直没找到。陆鸣干脆先把这个先放着。突然想到了徐慧,索性去监狱里看看她,说不定还能从她口中得出点什么。
徐慧整个人消瘦了一圈,但是面色红润了不少,一听到有人来看她,先是一阵莫名其妙的惊喜,随后又泛起疑问:谁会来看她啊?同名的人,搞错了吧。
一见面,看到是陆鸣,站在原地像个僵尸一样不动了。
陆鸣礼貌地跟旁边的警察打了声招呼,随后坐下来,“徐阿姨,现在还好吗?”
徐慧也坐了下来,盯着陆鸣这张清秀的脸看了好久,眼泪像决堤的坝一样,“哗”地一下全涌出来了。
这突如其来的一阵爆哭让陆鸣有点猝不及防,本来只想到她肯定会惊讶,没想到这就哭的停不下来了。
陆鸣深吸了一口气,委婉缠绵地说道,好像对面不是长辈,而是叶离,“好不容易来看看你,再哭时间就过去了。”
徐慧一想也的确是这样,胡乱地用衣袖擦了擦分不清彼此眼泪和鼻涕。还带着几分抽泣声,“陆警官,你怎么来看我了?”
陆鸣想说几句花言巧语忽悠她一下,但对方毕竟是跟自己长辈一个年龄的,开玩笑总归不好,就寒暄了一两句,“你看上去气色好了不少。”
徐慧笑了笑,一身轻松地耸了耸肩道:“现在心里没事了,在这里面劳动劳动,过得坦然、安心,不像以前整天提心吊胆的。”
听到这话,陆鸣皱了下眉头,半信半疑地心想:真的吗?
“其实今天来是来看看你,顺便问你点事,十一年前的,唔……”陆鸣停顿了一下,“你不想要是说就算了。”
徐慧:“没事,问吧,现在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陆鸣咬了咬牙,缓缓地说道:“当时处理完你这件案子不久,发现何永林母亲死在了金市,又过了段时间,何永林的弟弟何永春也死了,我本来不想再用这些事来打扰你,但是真相应该让人知道的。”
“怎么会这样?”徐慧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满脸的问号,“这么说何家断后了?他们是被人杀死的?”
陆鸣点了下头,又摇了摇头,“何母是病死的,何永春是他杀。”
徐慧半天没说上话。
陆鸣低声地说道:“今天来是想问问,你知道何家人的相关情况吗?比如在当地除了你家之外,还有没有什么仇家?”
这话刚一出口,陆鸣又有点后悔,总觉得自己语气重了点。
徐慧倒是不以为意,看来这么长时间的牢饭不是白吃的,监狱果然能让人清醒。“何永林母亲叫周瑞凤吧,她男人死得早,家里条件不好,她好像一直在一家孤儿院打工,这能有多少工资?”
徐慧一边说一边看着陆鸣,“据说她小儿子何永春很不满,说他妈没用,整天照顾那些不知道从哪捡的杂种,完全不管自己的孩子。他很早就辍学了,在外面鬼混,刚开始是偷鸡摸狗,后来就直接抢了。”
陆鸣心里一惊:周瑞凤在孤儿院工作?
“何永林,唉,”徐慧叹了口气,没再往下说。
陆鸣这时冷不丁地来了一句:“我想问,何永林和陈好来之间的事,真的像记录的那样吗?”
“这……”徐慧迟疑起来。
陆鸣:“现在人都死了,还有什么不好说的?你现在还有什么可顾虑的?”
徐慧思考了好久,正准备开口,探视时间到了。
陆鸣气得不打一处来,就问了最后一句话,“周瑞凤在哪家孤儿院工作?”
徐慧:“西市的一家,具体的记不清了。”
说完,就被警察拉走了。
陆鸣突然想到金西市交界处的那家孤儿院,也就是叶离生活的那家,那是金市的还是西市的?
回到局里,第一件事就是查那家孤儿院。孤儿院是西市的,院长是欧元纪,几十年前就建成的。图片上有孤儿院曾经兴盛时期的样子,再回想起前几天看到的,就像经历了一场战争一般,叫人心痛。想到这里,他突然好心疼叶离,那天自己光是看了一眼,就觉得不好受,更何况叶离在里面生活了那么久。这份感情,是不可言说的。
浏览这家孤儿院的资料,心头像是被针刺的一样,一阵隐痛。
周瑞凤、何永春、孤儿院、叶离……
脑子里忽然蹦出来一个很荒谬的想法:这件事,会不会和叶离有关系?
陆鸣猛地晃了两下脑袋,在心底不断暗示自己不要往这方面想,但是越不想去想,就越是控制不住,一个个人、一件件事像电影放映一样,从脑海闪现出来。
陆鸣按着太阳穴,闭上眼睛,细长浓密的睫毛微微闪动。迅速地整理这一连串的事:
事情回到发现周瑞凤尸体的那天,当时是在海边,突然接到消息发现一具尸体,叶离跟在身边,去检查尸体。之后回到市局,叶离就跟不对劲,但她说自己不舒服,没有别的,就连尸检也是别人做的。叶离那两天好像状态都很不好。
之后,就是找周瑞凤是否真的是病死,而不是他杀。在这中间有一个好心人,做好事不留名,来无影去无踪。何永春也是这时候出现的。周瑞凤死后遭到鞭尸,按徐慧的说法,何永春对他母亲是有积怨的,所以这件事十有八九是何永春做的,但是没有任何证据,只能任由他大摇大摆地走出市局。
再后来就是何永春的死亡了。
不,在这之前,他们几人去安葬了周瑞凤,这个是叶离提出来的。在殡仪馆中,叶离去洗手间好长一段时间。当时没觉得有什么,可能是身在其中,现在以旁观者角度来看,这时间长得离谱。
在这之后,也就是整件事情的最后——何永春的死。
何永春一个西市的街头混混,没胆子犯大事,那就不会得罪多大的人,更不可能有人从西市追杀他到金市。在金市得罪人的可能性更小。
现在有个荒谬但又合理的解释:周瑞凤就在金西交界那家孤儿院工作,叶离在那里生活,两人想必认识。叶离从小无父无母,周瑞凤在她的童年里扮演着母亲的角色。而当得知自己的半个母亲死了,还被自己的亲生儿子鞭尸,一时冲动就起了杀心。
何永春死于氰化钾中毒,叶离是个法医,对这些化学药品再熟悉不过了。何永春死前曾遭到过殴打,但是叶离看上去一个弱不禁风的女孩子,能对抗得了一个成年男子吗?对了,有天晚上在车上,摸了一下她的头,她那看似是生理反应的动作,倒更像是长期训练形成的条件反射,那么敏捷。她会格斗?如果真是这样,那就是能说的通了。
那间地下室白天都不见光,更不用说晚上。在一个人毫无防备意识的情况下,想要制服他并没有那么难。
理顺了这一切之后,陆鸣睁开眼,大口喘着粗气,额头已经全是冷汗,紧锁的眉心好像再也松不开。
他现在内心极为矛盾,如果这都是真的,他该怎么办?他感觉到从未有过的害怕。除了害怕,更多的是自责,为什么自己在周瑞凤案件那段期间内没能察觉出叶离的异常?为什么自己不多关注她的童年?还总以为她想说的时候自然会说,总以为自己问了是在揭她的伤疤。她那么为人着想的一个人、自尊心那么强的一个人,怎么会主动跟他人说这些不堪回首的糟心事?更不可能跟他说。
陆鸣开了窗子,任凭冷风迎面吹来,吹得面如刀割,更吹得心如死灰。
在陆鸣去监狱探视徐慧的期间,肖清诺去了市局,拜访了一下曾与肖策共事的李建胜。
今天是肖策的忌日,肖策去世已经整整十一年了。
肖清诺开始被警察拦在了门外,不让进。肖清诺:“去跟你们李局说一声,有个姓肖的年轻人来拜访他,生肖的肖。麻烦警察同志跑趟腿了。”说完,礼貌地向这个警察点了下头。
过了一会,那位警察跑过来,喘了两口气,向肖清诺说道:“请进吧,李局让我带你进去,怕你找不到他在哪。”
“谢谢,那就劳烦警察同志带路了。”肖清诺跟在这位警察后面,环顾了一下市局现在的风貌,跟十几年前一模一样,只是楼房旧了,树木更粗壮了,有的人早已不在了。
肖清诺笑了笑,说道:“你们局长听说有人来拜访他,有没有什么反应?”
那位小警察摇了摇头,“没在意,李局好像有点烦,我没敢看他。”
肖清诺:“好吧。”
“就是这了,进去吧,我先走了。”那位小警察指了指面前的门,说完就转身大步离开了。
肖清诺抬头看了看门头,“局长办公室”,内心不由地苦笑一声。
门是掩着的,肖清诺象征性地敲了两声门,也不管里面的人听到了没有,就直接推门进去了。
一走进去,只见李建胜坐在办公桌后的椅子上,不慢不紧地抬起头,与肖清诺的步伐一致。
肖清诺停下脚步,李建胜的头正好抬到与他对视的角度。
两人都愣住了。
肖清诺眼中的李建胜,与十一年前的那个人相貌没多大变化,只是当年全黑的头发现在已经白了小半,脸上变得皱巴巴的,眼角原有的皱纹更深了几道,又多添了几道新的皱纹。
李建胜端详着面前这个年轻人,这个年轻人早已褪去了十几年前的青涩,一双黝黑的瞳孔深邃得让人恐惧。岁月不仅体现在中老年人身上,也在年轻人身上展示得淋漓尽致:这个年轻人都已经有白头发了,他的眉心有两道深深的痕,不皱眉也看得很明显。十一年前,那个指着他鼻子的学生,仿佛被现在这副躯体吞噬得残渣都不剩。
两人对视了许久,肖清诺其实想先出于礼貌地打声招呼,无奈话到嘴边,一想到肖策血淋淋的尸体,就实在说不出口。
李建胜出声打破了这片尴尬的气氛干咳了两声道:“清诺啊,现在有大成就了,真替老肖感到开心。”
肖清诺对这些马屁话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就笑了笑,“您才厉害,现在都是局长了,真荣幸李局还记得我这个毛头小子,还有我那可怜短命的父亲。”
李建胜听出了话里的没好气,便带着一丝不高兴的语气回了句,“说这哪里的话,老肖我是永远忘不了的,没有老肖哪有今天的我啊。”
肖清诺面上微笑,心想:你记得就好。
李建胜慌忙地站起来倒了杯水,递给肖清诺,指了指旁边的沙发,“孩子坐啊,傻站在那干嘛?”
肖清诺接过水,随手放在茶几上,说了声“谢谢”,坐到了沙发上。
李建胜双手握着,放在桌子上,面向肖清诺,身体微微前驱,“清诺,今天怎么想到来看我了?”
肖清诺:“今天我爸忌日,去给他上了坟回来的途中路过市局,想到我爸去世后,我就再也没来过了,今天有时间,就进来看看。”
李建胜表现出一副很欣慰的表情,“老肖去世十多年了吧,难为你每年都给他上坟,他也才养了你几年,真是重情重义的孩子。”
肖清诺似笑非笑道:“我爸不像李局有家有室,他只有我一个人,勉强算他半个儿子。”
李建胜牙疼似的笑了一下,心想:怎么句句话都都带刺?
肖清诺看了他吃黄连般的表情,又转了转话锋,“李局,我不是要说你的,只是想到了我爸是一个人,我也是一个人,无亲无故的,这马上都要过年了,难免有点难过。”
李建胜叹了口气,不知道是出于真心还是装的,“老肖走后,我知道你很恨我,逢年过节的时候我想叫你,但是怕你不愿意,唉……”
肖清诺闷哼了一声,这大把年龄了,说谎话不打草稿吗?
李建胜嘘寒问暖地道:“清诺啊,公司发展都还好吧?”
“还不错。”肖清诺调侃道:“李局呢?什么时候升官?”
李建胜:“哎呦,说笑了,我这年龄哪还想升什么官啊,我都打算退居二线了,安安稳稳地到退休。”
“李局这就想着退休了?”肖清诺笑道:“也是,李局在位这几十年来功绩显赫,是该休息了。”
李建胜听这话总觉得有些怪怪的,但是人家说的也算是事实,于是一笑带过了,“清诺啊,别老叫李局,显得太生分了,叫声李叔,你看我跟老肖以前关系多好。”
肖清诺苦笑了一下,李叔……他实在叫不出来,他不知道肖策跟李建胜关系好不好,他只知道肖策死后,自己一直很讨厌李建胜,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
以前他问过老伯,肖策真的像李建胜说的那样,被歹徒杀死的吗?但老伯当时并不在现场。李建胜说什么就只能信什么,而且当时不止他一个在现场,他应该也不敢说假话。
只是时至今日,肖清诺也难以释怀。肖策不是一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人,相反,他非常理性,他怎么可能孤身一人去和歹徒谈判?如果肖策和李建胜关系真的很好,李建胜拼了命也会拦着他吧。
只可惜,事实是什么样的,已经无从知晓了。
想到这里,肖清诺眼神里流露出一丝意难平,面向李建胜,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一样低声道:“李叔,您能再跟我说一次我爸当时去谈判的场景吗?”
李建胜心里一惊,皱起了眉头,又深深地叹了口气,许久,才缓缓地说道:“那天我们接到消息,歹徒在一间废弃的工厂里,我们配上枪支,马不停蹄地赶了过去,没想到刚一落脚,歹徒就绑着人质威胁我们,要求我们放他们走,否则就立马杀了人质。”
肖清诺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不知是不是光反射的缘故,肖清诺黝黑的瞳孔一闪一闪的,“之后呢?我爸去了?”
李建胜:“老肖二话不说,就走进去跟歹徒谈判。”
二话不说?肖清诺质疑地问道:“我爸怎么这么鲁莽?再说,为什么是他去谈判,谈判专家呢?他进去的时候带枪了吗?”
李建胜又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老肖那天怎么了,就那么走进去了,拦都拦不住。那时候哪有什么谈判专家啊?就他最会谈。他带枪了,但是……”
李建胜停了下来,肖清诺:“但是什么?”
“枪是坏的。”李建胜掩面说道。
肖清诺的心猛地跳了一下,脑子短暂地失去了意识,眼前一抹黑,只觉得鼻子酸酸的,眼眶有点热。
这么多年过去了,本以为自己能够放下了,谁知道心底这份感情历久弥坚。现在看来,他不是放下了,而是一直在逃避、自我麻痹。刚开始的时候,每天给自己找很多事情做,从而转移注意力。时间一久,就成了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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