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坤:“老陆,你打算什么时候把叶离带过去给师母看看,我怕时间不多了……”
“你怎么比我还乌鸦嘴?”陆鸣瞪了他一眼,“明晚吧,今晚来不及了,还没跟叶离打招呼,她家还有个孩子,不太方便。”
“啊?”张坤眼睛瞪得像铜铃那么大,目瞪口呆。
“唔……”陆鸣抿了抿嘴,“一个妹妹,以后再细说。”
“啧啧啧。”张坤丢出了一个鄙夷的眼神。
陆鸣扭了扭脖子,偏着头看向张坤,“最近怎么不见小王了?”
张坤不经意地往外瞥了一眼,耸了耸肩,“谁知道呢,估计是沉溺微积分,无法自拔了。”
陆鸣笑道:“学微积分啊,有意思。”
张坤:“也不知道听谁说的,他要学你的破案能力,据说你数学特别好,致使逻辑思维很好,所以喽。”
陆鸣露出了一个难得的傲娇的笑,“哈哈,这倒不是谣言。”
张坤嫌弃道:“我天,脸呢?”
陆鸣:“大着呢。”
张坤:“……”
晚上,陆鸣对叶离说,明晚去看师母。叶离先是感到一丝惊讶,随后听到陆鸣师母命不久矣,不禁流露出伤感来,也不知道是不是想到周瑞凤了,鼻子一阵酸,差点眼泪就掉下来了。
次日傍晚一下班,陆鸣带着叶离和张坤飞快地赶到了医院。
姜敏半坐在床上,章锦程坐在她旁边,两人说话声音很小,时而艰难地笑一下,时而又叹了口气。
回忆大多是甜美的,只有少数是冰冷刺骨的,而这小部分就占据了大部分的心,让人无论如何也难以忘却。因为它是附着于心而存在的,想要拔出一点,心头必然疼痛流血。
“老师,师母。”陆鸣等人站在门口,轻敲了两下门。
叶离跟在陆鸣身旁,挤出一点笑,表面看上去就像是发自内心的,很自然。
章锦程和姜敏同时往门的方向看过去,姜敏艰难地招了招手,叶离心里咯噔了一下,双腿不听使唤地走了过去,半蹲在病床旁边,正好在与姜敏的视线齐平的位置。
叶离低声细语道:“师母好。”
又抬头看了眼章锦程,礼貌地点了下头,“老师。”
姜敏抚摸着叶离的手,眼神里充盈着满满的喜爱,与其说是喜爱,不如说是宠爱,对自己孩子那般宠爱的细腻眼神,“叶离吧?真好一姑娘。”
叶离这次是发自肺腑的微笑,那般温柔的眼神,像极了那时候的周阿姨。
张坤胳膊肘戳了一下陆鸣,陆鸣回过神来,连忙说道:“老师,师母,这位就是叶离。”
张坤在一旁见缝插针道:“怎么样?要我说,老陆真是上辈子积了德。”
陆鸣不失尴尬地笑了一下,一只手伸到张坤背后,用力地抵了一下。
张坤闷哼一声,强行保持微笑的脸疼得差点变形。
在姜敏和叶离互动的时候,章锦程就已经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满意地点了点头。
叶离忍不住地在姜敏脸上多停留了一会,这张憔悴不堪的脸上,眼睛深凹,眼角满是深浅不一的皱纹,但还能看出对方年轻时候的模子,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
叶离:“师母在这安心养病,要是有什么需要,尽管对我们开口,就跟使唤自己孩子一样。”
听到这话,章锦程脸上一变,陆鸣和张坤也随之一变,唯独叶离还不明就里地笑着。
然而姜敏也没有多大反应,轻轻地点了下头,“好,这么好的闺女,你妈妈一定很骄傲吧。”
陆鸣:“……”
这两个人怎么这么有默契?
叶离却也没怎么失落,只是轻声道:“我母亲早就不在了。”
姜敏呼吸变得有些急促,隐藏不了的是眼神里的心疼,“唉,叶离,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叫我一声干妈?”
什么?全场除了姜敏,其他人全都目瞪口呆。
姜敏继续道:“看在我没多长时日的份上……”
“愿意,”叶离转过头去,迅速擦去眼角的泪水,转过来看向姜敏,轻声地说出了一个她几乎没说过的字:“妈。”
再一次,三位男性朋友仿佛身在庐山,“不知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陆鸣此时既惊讶又心酸,由叶离又联想到了自己,又冒出来一个稀里糊涂的想法:是不是我以后也要跟着叫“妈”了?
张坤惊叹过后,咯咯直笑,感觉看了一场电影。
章锦程悄无声息地看向窗外,天已经黑透了,只是灯光太多,照亮了半边天。
姜敏看着叶离道:“十多年前,我女儿也跟你差不多大。”
叶离:“那她现在呢?来看您了吗?”
姜敏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摇了摇头。
叶离抬头看了眼陆鸣,陆鸣还在懵,只见张坤朝她挤了挤眼,嘴角轻微抽动了一下。
叶离不由自主地看了眼像在发呆的章锦程,心里瞬间沉了下去:这是怎么了?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昨天那个男青年的哭声。
“医生,求您再宽限几天吧,我们正在筹钱。”
医生:“最后的期限了,我也是身不由己,收拾东西准备走吧。”
男青年:“真的不能再宽限几天吗?你看眼我妈躺在里面,出了病房就活不了了。”
医生冷哼了一声:“那谁叫你们没钱?医药费付了没人赶你们走啊,赶紧走,爱死哪死哪去,我还忙着呢。”
医生说完转身就走。
男青年低下头不说话了,慢慢地从口袋里掏出一把水果刀。
紧接着就传来一声声让人心头打颤的尖叫——
“啊……”
陆鸣和张坤听闻,条件反射地跑了出去,只见男青年把水果刀架在医生的脖子处,医生的脖子已经划破了一道口子,刀面上映着血红。
叶离闻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跟姜敏说了声,也出去了。
男青年歇斯底里地在医生的耳边吼:“你还让不让我妈走?还让不让我们爱死哪死哪去?给不给我妈用药?啊?”
医生比男青年高出一点,此时在刀子的作用下,医生膝盖微弯,身体不停地颤抖,包括声带,“不……不敢了,你们在这住……住着。”
男青年发了疯似的又哭又笑,突然手一收,眼看着刀刃就要深入医生的劲动脉。
陆鸣和张坤在他狂笑之际,绕到了他身后,在千钧一发之际,陆鸣眼疾手快地夺了他手上的水果刀,张坤把他按到在地。
走廊上的闲杂人早就进了自己的屋,这时候正透过门上的半块玻璃往外看。
医生被张坤的手臂往前一推,往前冲了两步,扑倒在地,膝盖重重地砸在地上,双手撑着地面,已经顾不上膝盖的疼了,胸口剧烈地起伏,喘着粗气,豆大的汗顺着脸颊一滴滴地落在洁白的地砖上。
被按倒在地的男青年露出一脸凶神恶煞的神情,身体抽搐着想要摆脱张坤的控制,但是徒劳。
张坤一把抓起他,顺手把他推在旁边的长椅上,双手被反扣在背后。
男青年吼道:“哪冒出来的毛头小子,他妈的管什么闲事?”
陆鸣走到他面前,不慢不紧地吐出两个字:“警察。”
只见男青年呸了一声。可惜今天出门没带证件,不然证件丢给他看看,他怕是呸不出来了。
跪在地上的医生还没缓过来,陆鸣指了指他,对男青年道:“你这么恨他?”
男青年像一条饿狼盯着面前的猎物一样,“这种没有医德的人,当什么医生,老子是替天行道。”
陆鸣:“……”
张坤反拧了下他的手腕,他疼得抖了一下,“别他妈的替天行道,跟老子去警局喝口茶吧。”
叶离上前把医生拽了起来,一米八的大男人被叶离轻轻地往前一推,差点又行了大礼。叶离冷冰冰地对他说:“流了点血,又死不了,别在这装的一副人模狗样、可怜巴巴的,去警局。”
几人匆忙地跟章氏夫妇告了别,就急匆匆地离开了。
就这样,本来一个安宁的夜晚被打得支离破碎,叶离回去照顾丁琳,另外几个青年又进了青灯壁冷的审讯室。
男青年和医生都没来过警局,踏进市局大门那一刻,像是即将上战场赴死一样,惶恐不安。
张坤甩出了一句:“市局不是刑场。”
医生和男青年分别在两间审讯室,陆鸣和张坤一人负责一个,又叫来两个值班的警察过来做笔录。
医生这边的说辞是:那家人没钱交医疗费了,让他们出院,结果没想到那个疯子要杀他。
张坤十分鄙夷地看着他,心想:你自己说的什么话现在倒是忘得一干二净了,爱死哪死哪去,当别人都是聋子?
男青年这边,陆鸣把前后也问了个遍,情况大抵相同,男青年把医生骂得狗血淋头,正愈站起来,被旁边两个警察按了下去。
不过还有意外收获——男青年叫马嘉,他是马坚的儿子!
陆鸣:“你父亲几天前就坐你这位子。”
马嘉憋着口气,听到这句话,他的脸色并不好,沉默了片刻,道:“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干出那种事。”
陆鸣:“那你自己怎么做出这种事?”
马嘉支支吾吾了半天,能听清楚的只有四个字:“一时冲动。”
“一时冲动?”陆鸣笑了一下,“说不定你父亲也是……”
“不,”马嘉瞪大了眼。
“那是什么?”陆鸣瞳孔骤缩,“你不是说你不知道吗?”
马嘉:“不是的,我不想听人提到他。”
陆鸣心里泛起了波澜,“是不是你家的钱都拿来给你母亲治病了?现在你父亲入狱,没钱了?”
马嘉点了点头,“其实我爸的工资压根不够我妈治病的钱,但是不知道他从哪弄来那么多钱,我试着问过,他让我少管闲事。”
陆鸣心里顿生波澜,“这么说来,你父亲的钱有问题?”
马嘉:“我也这么猜的,还为此跟他大吵了一架,但是一想到病床上的母亲,就只好半睁半闭着眼。”
陆鸣眉头锁得很紧,这样看来,马坚杀杨景会不会是为了钱?他和朱俊峰背后的人之间是不是也是雇工和雇主的关系?
马嘉虽说做事鲁莽了一些,但也可以理解,毕竟母亲重病在床,况且那医生也不是什么有医德的人,利益至上,据马嘉说,以前他家还有钱的时候,除了医疗费还给那医生塞了不少钱。
他很痛快地认了罪,唯一放不下的就是他母亲。
狗医生被平安无事地放了回去,马嘉可就出不去了……
张坤在等陆鸣的消息,陆鸣板着脸进去、板着脸出来。
陆鸣:“你知道那孩子是谁吗?马坚儿子。”
“什么?”张坤难以置信地看向陆鸣,然后嘀咕起来,“果然有其父必有其子啊。”
陆鸣拍了拍他的肩膀,“都有难言之隐。”
张坤道:“你以前不是只看客观事实,不看主观情感的吗?”
陆鸣坦然一笑,“还有意外收获。”
张坤瞪大了眼睛,洗耳恭听,听完之后,“这也没什么用啊,又不是什么有力证据。”
“也不是完全没用,至少提供了点方向。”陆鸣伸了个懒腰,打了声哈欠道:“明早去查马坚的转账记录。”
回到家已经是凌晨了,陆鸣突然冒出个个厚颜无耻的想法:能不能让钱佳帮帮忙,救救马嘉的母亲?
拨通了电话,又立马挂了。自顾自地叹了口气,人家凭什么帮助一个跟自己无缘无故的人?
没想到钱佳打过来了,“有什么事?”
陆鸣愣了半天,支支吾吾地也没支出个所以然来。
钱佳算是听明白了,笑道:“是要借钱吗?要多少?少点我还是能拿得出手的。”
“唔……”陆鸣倒吸一口凉气,连忙道谢,“我明天去医院问问。”
钱佳自从在市局呆了半宿后,整个人变了不少,脸上的妆淡了不少,身上的衣服也多了不少。
当两人还沉浸在能够救人的喜悦之中,医院的病床上,马嘉母亲一口气没咽下去,走了,无人送终,最亲的两个人都在监狱里。
要说这世界上有哪些最惨的事,这便是其中一件了。
次日,马嘉年迈的外祖父母过来,把自己女儿冰冷的尸体接了回去。两位老人已经头发花白,只有一位独女,没想到却是白发人送黑发人。
晚上陆鸣再次过来,病房里躺着的已经不是昨天的那个人了,他靠在门旁,也不知道在看什么,就这么走了半天的神,章锦程告诉他,隔壁病房那个人昨天夜里走了。
陆鸣拳头攥得很紧,眼睛都快滴出血来,他不知道该不该把这消息告诉马嘉,不知道该以何种方式告诉他。
隔壁病房的人的离世,让姜敏失落了好长时间,尤其是看到两个白发苍苍的老人的时候。她想着,哪一天自己去了,身边也只有个章锦程,再无其他人了。
想着想着,视线已经模糊了,叫章锦程拿自己女儿的照片来看,那还是十多年前的照片。照片上的姑娘扎着高马尾,很瘦,笑起来月牙似的眼睛像极了姜敏。